第十七章 身份
作者:米糕羊      更新:2020-07-25 19:37      字數:4043
  陽光從雲縫裏漏下,灑在大地上,沐浴著陽光的高嶽,覺得有些刺眼。

  此刻,他鼻青臉腫,被人五花大綁,馱在馬上,向前走去。

  突圍失敗被俘,讓高嶽心中滿是屈辱。

  他不服,一百個不服,但事實就是自己被敵軍夜襲,大營化作火海,自己也身陷囹圄。

  恍惚間,高嶽想起了往事,當年那麽艱苦,他都熬過來了,怎麽如今,一不留意就倒了黴?

  那是二十年前,決定高氏和爾朱氏命運的韓陵之戰,年輕的他,隨堂兄高歡出征,以不到三萬步兵、兩千騎兵,對抗爾朱氏的大軍。

  當時,高歡坐鎮中軍,高敖曹指揮左軍,他指揮右軍。

  開戰後,爾朱兆率領騎兵直撲己方中軍,勢不可擋,高歡幾乎要堅持不住,中軍動搖,眼見著就要兵敗如山倒。

  關鍵時刻,高嶽率五百騎迎戰,擋住爾朱兆攻勢,隨後左軍高敖曹率千餘騎兵橫擊,直接打崩爾朱軍陣型。

  隨後己方全軍突進,擊潰爾朱兆大軍,一戰決勝負。

  那一戰過後,爾朱氏的勢力土崩瓦解,而高歡取而代之,成為權臣,高家取代爾朱家,權勢滔天。

  現在,高嶽怎麽都想不明白,自己打了幾十年仗,手中的兵,尤其是騎兵,比當年多多了,怎麽就被人一次夜襲,打得如此淒慘?

  高嶽想不明白,旁邊,部曲傷亡慘重的羊鶤也想不明白。

  他俘虜的這名齊軍將領,其隨從極其驍勇,明明人數處於劣勢,卻能以少打多,幾次都差點護送這將領突圍成功。

  想起先前的作戰經過,羊鶤都覺得心驚膽戰。

  今日淩晨,己方五千餘騎兵突襲泗水西岸齊軍大營,羊鶤率部參戰。

  一開始很順利,齊軍大營很快化作火海,各營抵抗紛紛瓦解,隨後大軍潰散。

  羊鶤帶著部下在營中橫衝直撞,擊殺不少敵將,也斬獲一些首級,隨後,發現一支騎兵突破多重攔截,往西而去。

  他率部下追擊,也有友軍一起追上去,雖然己方人數占優,卻幾乎攔不住對方。

  這些騎兵騎射嫻熟,能左右開弓,能回射,準頭還不錯,所以僅是追擊過程中,羊鶤部下及友軍的傷亡就不小。

  幾次追上、攔截,爆發的騎戰,結果都是他們傷亡較多。

  後來,友軍覺得這是根硬骨頭,啃下去很容易崩牙,所以放棄了,但羊鶤憋著一股勁,一定要擊殺或者活捉這名齊將。

  終於,在付出巨大傷亡後,他活捉了這名齊將,而對方的隨從也悉數戰死,無一幸存。

  想到這裏,羊鶤忽然心中一動:有如此驍勇善戰部曲,莫非身份不凡,是個大人物?

  。。。。。。

  日上三竿,曠野裏停著幾輛馬車,攔路搶劫的齊軍潰兵和護衛馬車的僮仆發生激戰。

  僮仆人數少,處於劣勢,被砍倒數人後,一哄而散。

  潰兵們隨後開始搜刮車上財物,並將馬車據為己有,以做代步之用。

  昨晚本打算侍奉清河王高嶽的薛家姊妹,僥幸逃亡至此,見大勢不妙,下了車跟著僮仆們跑。

  奈何此時僮仆們隻顧著逃命,可不會帶上兩個累贅。

  薛月嫦和薛月娥姊妹,漸漸落在後麵,她們一身長裙,穿金戴銀、香氣襲人,很快便引起潰兵的注意,怪叫著追來。

  昨晚僥幸突圍的姊妹倆,絕望的看著那些如狼似虎的兵卒靠近自己,明明奮力在跑,但距離被快速拉近。

  野地裏到處都是草,身著裙裝的兩人本來就跑不快,裙子又不斷被刮,更加快不起來,很快便被人追上。

  薛月娥被人攔腰抱起,扛在肩上往回走,她不斷掙紮,哭喊著“姊姊救我”。

  而薛月嫦已經被人撲倒在地,撕扯著身上衣裙。

  她聽到妹妹的哭喊,卻自身難保,極度驚恐之下,連喊都喊不成聲,無助的掙紮。

  出身倡家的姊妹,自幼就接受調教,學唱歌、跳舞,學彈琵琶,學吹笛、蕭,學所謂的‘媚術’,學如何引誘、取悅男人。

  甚至為了得貴人歡心,還學了鮮卑語。

  但平生所學,此時卻排不上用場,柔弱女子可憑美色讓權貴們神魂顛倒,如今美色卻引來一場災禍。

  她們是精心栽培的鮮花,本該由貴人花費千金後采摘回家,在金碧輝煌的錦繡閣裏精心嗬護。

  未曾料,是在這北風蕭瑟的曠野裏,被幾個渾身汗臭的粗鄙之人強占。

  絕望之中,薛月嫦腦袋一片空白,恍恍惚惚間,發現撕扯自己衣裙的男子忽然起身,向一旁跑去。

  她以為自己出現幻覺,靜靜躺著,等待命運的降臨,卻什麽也沒發生。

  地麵似乎在顫抖,蕭月嫦稍微回過神,坐起身,捂著被撕裂些許的衣襟,四下張望。

  卻見許多騎兵疾馳而來,射殺著在曠野裏逃亡的潰兵,那一刻,薛月嫦響起今日淩晨的血腥場麵,嚇得瑟瑟發抖。

  不遠處,倒著一個男子,是方才追逐她的男子之一。

  此刻,男子仰麵躺著,胸膛插著一支箭,身子微微抽搐,看樣子還沒斷氣,薛月嫦發現那人看著自己,似乎是在哀求“救救我”。

  但其人表情猙獰,口吐鮮血,仿佛索命惡鬼。

  薛月嫦嚇得手腳冰涼,想要向後挪,身體卻不聽使喚,反倒是腦袋一抽一抽,不停地點頭,仿佛啄米母雞一般,已然是嚇蒙了。

  馬蹄聲起,一騎過來,騎者是個將軍,彎腰伸手,將手中弓的弓稍往那男子胸膛羽箭尾部一刮、一撬。

  箭被弓稍撬起,那將領隨後用手接住。

  然後彎弓搭箭,撒放弓弦,羽箭離弦而去,命中遠處逃跑一人後背。

  整個過程行雲流水、一氣嗬成,射完箭後,已過薛月嫦。

  將領扯住馬,轉了個圈,轉到薛月嫦正麵,居高臨下俯視著瑟瑟發抖的美人。

  微風吹過,一股血腥味從將領身上飄來,薛月嫦聞了之後隻覺胃部翻騰,想吐。

  將領身著鎧甲,鎧甲和坐騎身上多處被血染成黑紅,因為戴著鐵麵,所以看不清麵容,但鐵麵後那一雙眼睛炯炯有神,仿佛獵人盯著獵物一般,看著薛月嫦。

  李笠仔細看著眼前這女人,確定是女人,而不是男扮女裝逃命的男人,有些失望,隨後策馬離去。

  前方,又有個女人,李笠策馬近前,看著這瑟瑟發抖的小娘子,確定對方不是男扮女裝。

  頗為失望,繼續策馬前行。

  此戰他率部踏營,收獲頗豐,但沒人嫌軍功少,所以繼續追擊,看看有無額外收獲。

  二十餘騎跟著他往馬車方向過去,馬車另一邊,又有二十餘騎包抄過來。

  薛月嫦勉強站起身,看著這些騎兵走向馬車,又看到剛起身的妹妹,愣愣站在草叢裏。

  她走過去,見妹妹薛月娥衣裳還算完整,隻是受了驚嚇,依然是花容失色。

  隨後,兩人相互攙扶,惶惶不安等著新一輪命運的降臨。

  這種時候,自己會有什麽遭遇,不用猜都能明白。

  不一會,又有更多騎兵聚集過來,粗略一看,至少有上百騎,而這些騎兵雖然注意到她二人,卻隻是從旁邊經過,看了看,徑直過去。

  薛月嫦仔細觀察,發現這些騎兵的戎服是紅色,那就意味著,對方是梁兵,那麽,自己和妹妹的結局,必然是被擄走。

  但無論是哪國兵卒,她們這樣容貌的女子,結局都一樣,那就是被蹂躪至死。

  想到這裏,姊妹倆愈發絕望,寒風一吹,抖若篩糠。

  結果那些騎兵搜查了馬車,又仔細查看散步四周的死者後,聚在一起,那將領嘀嘀咕咕說了一通,讓人駕馭馬車,就打算帶著馬離開。

  獨獨沒有任何意思要把她倆帶走,仿佛當她倆不存在一般。

  這下,薛月嫦傻了眼:兩個弱女子在這曠野裏,能活多久?

  她們倆嬌生慣養,肩不能挑、手不能提,逃,又能逃到哪裏?

  不要說遇到惡人,就是遇到野狗,都會死得很慘。

  被人擄走、蹂躪,好歹能苟延殘喘一陣子,可遇到了野狗,那就是生不如死。

  “姊姊、姊姊,怎麽辦...”薛月娥抱著姊姊的手臂,低聲啜泣:“我們怎麽辦...”

  薛月嫦看看即將離去的梁軍騎兵,滿是震驚,隨後一咬牙,喊起來:“救命,救命!帶我們走!!”

  沒錯,落到人手裏,總好過落到野獸手裏強。

  她姊妹有如此容貌,不怕男人不喜歡,這些梁軍帶她們回去,說不定,要當做禮物,送給哪個權貴。

  齊國權貴也好,梁國權貴也罷,對她倆而言,反正都是伺候貴人,伺候誰不一樣?

  她拚命喊著,求生**很強。

  馬車這邊,李笠聽著那女人嘰裏呱啦喊,雖然聽不懂喊的是什麽,但猜也猜得出來是喊:“救命”。

  前後兩名女子,出現在這裏,結合幾輛馬車,以及馬車四周散落的屍體,可以判斷這是出逃的齊軍女眷。

  但他打算裝作沒看見,因為帶兩個女人回去,可能有損自己形象。

  難道不是麽?官軍奇襲成功,各部將領大殺特殺,爭先恐後搶人頭,結果鄱陽李三郎搶女人?

  眼見著那倆女人往這邊過來,跑得踉踉蹌蹌,李笠覺得有些棘手。

  不救的話,好像沒人性?

  不如帶回去,分發給立功將士做犒賞?好像也不錯...

  一旁,頗有斬獲、滿麵春風的黃?,見這兩位‘女菩薩’十分可憐,而一向行事果斷的李笠卻在猶豫,於是心中一動。

  莫非妹夫想帶回去收了,卻礙於臉麵?

  那我這個妻兄可得仗義相助呀!

  黃?想討好李笠,便策馬靠近,大聲說:“君侯,有人求救。”

  李笠聞言看著妻兄,覺得對方大概是想撈兩個女人回去嚐鮮,便說:“嗯,你看著辦吧。”

  黃?怕李笠想差了,趕緊申明:“君侯,戰利品也罷,救人一命也罷,如何能讓末將處置?”

  李笠聞言一愣,發現一大票人都看著自己,眼光別有意味,決定裝聾作啞:

  “嗯?她不是罵我們麽?我又聽不懂她們說什麽,萬一言語間有了誤會,難辦呀。”

  “君侯,救人一命,功德無量。”黃?裝瘋賣傻,張軲轆等人聽了想笑,又不敢笑。

  李笠繼續繞:“這小娘子身子骨弱,萬一回去半路上一命嗚呼,豈不是作孽?我看,沒必要。”

  黃?鐵了心要討好妹夫,畢竟光靠妹妹可不穩,自己做兄長的要另辟蹊徑才行,接著說:

  “君侯,這兩位小娘子,怕不是某個齊將的女眷,若帶回去,指認一二,說不定,能抓到喬裝打扮的漏網之魚。”

  李笠聽到這裏,確定對方不是想留著自己‘用’,而是要借花獻佛,又瞥了黃?一眼,心中震驚:

  你給你妹夫找小三...不怕你妹妹發飆的麽?

  我帶這兩個回去,萬一四娘提刀追著我砍,跟我要死要活,如何是好?你來擋刀麽?

  “不如這樣,末將先安排她二人坐馬車一起走,回去後如何發落...”黃?說著說著,笑起來:“就見機行事了。”

  李笠聞言,不由得又瞥了一眼妻兄,心道:見機行事?好一個見機行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