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一章 吹燈
作者:米糕羊      更新:2020-05-17 12:47      字數:3503
  春雨又綿綿,到處濕漉漉一片,讓人頗為心煩,但對於李笠及夥伴而言,心煩的事還有很多。

  此刻,白石村東河畔作場裏,充作會議室的房間內,李笠正和其他人開會。

  “有人在變著法子打聽魚鉤的銷量,看來是想抓作場的把柄。”賈成低聲說著,語速慢,但有力。

  “這事情可大可小,因為隻要確定外銷魚鉤的重量,比我們在官冶、城裏鐵匠鋪買的鐵料明顯多很多,那就意味著”

  “意味著我們向私爐買鐵料,一旦坐實,郡廨甚至可以說我們是私鑄兵器,意圖不軌,畢竟,作場裏聚集了大量少年。”

  李笠聽到這裏,問賈成:“那麽我們的應對?”

  “李郎,如今分銷魚鉤的人有很多,瞞是瞞不住的。”

  “關鍵在於,公廨派人來核查時,如何蒙混過關,至於私爐,公廨敢動私爐麽?”

  “賈郎,那你的看法?”

  賈成回答:“我的看法是,我們的應對要穩,才不會露出真正的破綻,也就是說,他們打聽就打聽,公廨派人來查就查,不能亂了陣腳,讓對方有機可乘。”

  “這道理,就像趕野雞,獵人懷疑一片草叢裏藏著野雞,卻不知道藏在那裏,便這裏打一杆子,那裏打一杆子,若野雞沉得住氣,不露頭,獵人無可奈何。”

  “若是野雞被嚇到了,慌慌張張飛出來,那就是個死。”

  賈成的比喻很容易理解,李笠點頭表示同意,看向梁森:“你之前說,湖裏到處在傳我們的謠言?”

  “是的,去年年底,那建平侯蕭全理身份公開後,許多人覺得是這個宗室貴胄故意攪混水,想要渾水摸魚,而”

  “而我們,暗中和此人勾結,結果蕭全理作惡多端,被老天受了命,至於我們”

  “當然,因為你經常到各處村子去商談,帶著他們賺錢,其實這個流言並沒什麽人信,但是,這流言之所以出現,就意味著有人要給你潑汙水。”

  雖然李笠就是‘渾水摸魚’的幕後黑手,但被人這麽“潑汙水”,他還是嗅到了陰謀的味道。

  這很正常,自己可以算計別人,別人也可以算計自己,至於到底是誰對自己展開“攻勢”,目前沒有明確證據。

  也許是一個人,也許是一群人;也許是一個團夥,也許是幾個團夥。

  畢竟他這一年多來,在彭蠡湖裏東搞西搞,懷恨在心的人,不在少數,隻是不知‘幕後黑手’是誰,便靠猜。

  李笠表態:“我們捅了鳥窩,窩裏的雛鳥叫喚幾聲很正常,嘴巴長在對方身上,愛怎麽叫,我們是管不著的。”

  “既然,有人盯上我們,那好,日後出行要多加注意、”李笠看向武祥,“你尤其要小心,莫要被人算計了。”

  “明白,可這樣下去也不是辦法。”武祥思索著,“不如,我們以攻代守?”

  李笠搖搖頭:“不可,說不定,對方就盼著我們這麽做,若我們找錯了對頭,那就不好了。”

  “現在,我們換位思考一下,想想,若是要摧毀白石李三郎的產業,要怎麽做?”

  武祥自言自語:“暗箭難防白石村李三郎在明,我在暗,我算計十次,十次失敗都無所謂,因為李三郎不知道是我弄的。”

  “但是,隻要李三郎有一次應對不當,我就成事了。”

  “所以,我們也要躲起來”賈成接過話茬,“可我們要如何躲到暗處?”

  “我覺得,可以把燈吹了。”武祥指著案上燈台,現在是白天,當然不會點燈。

  “譬如有一間房子,我們在油燈旁邊坐著,對方在房間某個陰影角落裏蹲著,一明一暗。”

  “我們的動作,對方看得一清二楚,對方的動作我們連他們躲在哪裏都不知道,那麽”

  武祥做了個吹燈的動作:“若我們把燈吹滅了,房間一片黑,他看不到我們,我們也看不到他們。”

  “但是,我們本來就看不到他們,無所謂,但他們看不到我們,就不一樣了,也就是說,大夥公平了。”

  “我們是剛買下這房間的房主,房裏的東西,遲早都是我們的,時間拖得起,而他們是翻牆進來偷東西的蟊賊,不能久留,必須先把我們幹掉,才能拿房裏的東西。”

  “所以,等燈滅了,急得是他們!”

  李笠覺得這辦法好,既然不知道是誰要對付他們,那麽就來個“吹燈”,大夥都在黑暗之中,憑本事“陰人”。

  當然,他和武祥都懷疑,是黃家的小動作,但沒有證據。

  千萬別讓我知道,是你們搞的鬼,不然,嗬嗬

  李笠如是想,又過了一會,得人送來名刺。

  這名刺卻是黃大車的外室杜氏托人送來,約定日期,屆時杜氏帶著兒子黃四郎到白石村登門拜訪。

  李笠仔細一看,杜氏的來意倒也簡單,其一,拜訪李笠的娘親吳氏;其二,和李笠談談擴大新式銅鏡鏡胚產量事宜;

  其三,黃四郎想和李笠交流交流《左傳》的閱讀心得。

  很正常的往來,李笠看完後,卻覺得杜氏此舉好像有些奇怪:莫非是找由頭增加往來?

  不過一想到這位做娘的帶著兒子登門,釋然了:可憐天下父母心,大概杜氏是想讓兒子和他交往,多個靠譜的朋友,所以,找借口串門。

  想想那日,自己一番忽悠,借助“鄭伯克段於鄢新解”,把黃四郎及其好友忽悠得一愣一愣的,李笠真想笑。

  來得好,小子,讓我給你重塑三觀!

  。。。。。。

  “啪”的一聲,遊軍尉彭禹將書案拍得一顫,看著眼前一眾手下,問:“到底是哪個混賬玩意嚼舌頭,跑來郡廨告官!”

  “私爐,私爐!誰都知道鄱陽郡多有私爐,可是這私爐是好查的?陸府君、柳府君當年任上,也沒有把私爐如何,如今範府君又能如何?”

  “但是,有人告官,範府君不查處幾個私爐,如何交代?可哪個私爐是好碰的?嗯?範府君讓我!讓我去查!我能查哪個私爐!”

  “這個碰不得,那個碰不得,一個個在公廨裏有人情,一個個在鄉裏有親情,我若在名單上寫了,範府君派人按著名單去查封了,怨氣全都衝我來了!”

  一個年輕人見彭禹喝茶潤喉,趕緊說:“上佐,是不是有人和上佐過不去,故意的?”

  彭禹把茶杯一放:“誰知道呢?私爐不歸我管,可告狀的說,說有私爐私鑄兵器,售賣給賊人,這就和我扯上幹係了!”

  “你們都沒聽到什麽風聲麽?是不是哪家私爐主人結了怨,搞得仇人急了眼,一不做二不休,來個狠的?”

  “小的沒聽說啊”

  “沒聽說,那就去打聽!我告訴你們,我要是被人記恨著,你們一個個也要倒黴!我若被府君派去查封私爐,你們一個個都得跟著!”

  聽得彭禹這麽說,眾人麵露苦色,這種吃力不討好的活,誰也不想碰,但既然有人告官,就不能搪塞。

  也不知道是誰缺心眼,居然拿私爐搞事!

  敢弄私爐的,哪個不是強宗著姓,或者有靠山?拿這搞事,活膩了是不是?

  彭禹在自己的廨舍對手下發飆,公廨另一邊,稅吏們則在詛咒那個告狀的混賬。

  近日有人分別在郡廨、縣廨告狀,說市集、關津多有行商坐賈逃稅,言之鑿鑿,還拿出一些賬簿作為證據。

  這些賬簿記載內容,大多是某邸店一個月或幾個月間的實際經營情況,包括各種開支等等,可見是有人偷偷記錄,關鍵時刻拿出來搞事。

  到底誰在搞事,稅吏們很關心,因為這事情若鬧大了,他們就要倒黴。

  事實就是,他們確實和行商坐賈沆瀣一氣、偷稅漏稅,利用職務之便損公肥私,一旦坐實,不死都要脫一層皮。

  但這都是公廨裏的規矩,從許多年以前開始,規矩就是這規矩,無論建康城裏打的是什麽旗號,哪個人做皇帝,郡縣公廨的規矩,就是這個規矩。

  收稅的活,好幹也不好幹,總體來說,收稅油水足,而稅吏可不是隨便就能當上的,既然當上了,那就得按規矩行事。

  給別人行方便,就是給自己行方便,給同僚一個麵子,同僚也會給你麵子,這就是規矩。

  大夥按著規矩行事,日子一天天就這麽過下去,平平常常,波瀾不驚,現在,有人居然敢擾人清靜,簡直是“是可忍孰不可忍!”

  “我就這麽說吧。”一名稅吏當著同僚們的麵,表達自己的看法:“大夥平日裏也許多有恩怨,可就這件事,都是坐在同一艘船上的人。”

  “事情要是鬧大了,誰都落不得好。”

  “我不知道是誰,因為什麽緣故,鬧出這件事,或許,他以為隻有別人會倒黴,自己好端端的。”

  “但是,我話先說明白,若是敢搞到我頭上,行,我活不下去,也會扯著別人下水,一起沉底!”

  “我不知道那告狀的混賬,是誰家親朋好友,這件事,最好不要鬧大,大夥平日裏各自吃自己碗裏的肉,不好麽?”

  “為了多吃幾塊肉,就把別人的飯碗砸了,嗬嗬,一間房子著火,左鄰右舍都知道不救火的話,遲早自家都要被點了!”

  這是在放狠話,威脅同歸於盡,另一個稅吏趕緊出來說好話:“老馬性子急,說話難聽,大夥莫要往心裏去,但道理就是這個道理,事情鬧大了,誰都沒有好處。”

  “或許,不是我們自己人鬥自己人,是有小崽子眼饞我們的位置,想要取而代之。”

  又有人附和:“老馬說得沒錯,這件事不能鬧大,該怎麽辦,大夥心裏有數,但我要說一句,斷人財路,如同殺人耶娘,這件事是誰挑的頭,一定要弄清楚,決不能就這麽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