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八章 前途
作者:米糕羊      更新:2020-05-17 12:47      字數:3564
  北風呼嘯的清晨,李笠被氣急敗壞的蕭勤追打,兩人一前一後,在回廊、花園、小路上穿梭。

  雖然李笠依舊跑得很快,雖然蕭勤依舊追不上,但兩人追逐的時間,已經比之前大大延長了。

  營養過剩的蕭勤,經過這段時間的堅持鍛煉,體力和腳力有了明顯進步,所以能夠一直追著李笠,而不覺得氣都要喘不過來。

  蔡全見著表弟喊打喊殺的模樣,又看看李笠不快不慢的跑著,心中無奈。

  他阿耶返回襄陽,向大王複命的同時,帶去了蔡院主的一封信,院主在信中向大王表態,說要和十一郎留在鄱陽過年,以做對十一郎的懲罰。

  到得來年,由王妃派人來鄱陽考校十一郎,考校合格了,十一郎才能回去。

  當然,這是蔡平私下和蔡全說的,如今,大王派來的信使,帶來了這個決定。

  蕭勤聽說自己不得回襄陽過年之後,哭了一夜,氣‘阿姨’(生母)不為自己求情、反倒讓自己倒黴,恨自己一番努力,不得耶娘認可。

  隨後如同瘋狗一樣,見人就咬。

  蔡全硬著頭皮去勸,差點被咬,蔡氏見兒子氣瘋了,急得六神無主,隻是哭。

  蔡全實在沒辦法,眼見著已是早上,隻能讓李笠來勸。

  結果李笠一上來,就抽了蕭勤一個耳光,於是蕭勤紅著眼,追著李笠喊打喊殺。

  眼見著兩位已經跑得差不多,蕭勤開始踉踉蹌蹌,蔡全使了個眼色,讓幾個侍衛一起跟上去。

  “撲通”一聲,蕭勤倒地,被蔡全扶起來,灰頭土臉,卻氣急敗壞的指著李笠,嚎叫著:“打死他,打死他!”

  蔡全等人不住地勸,蕭勤因為耗盡體力,已經沒力氣掙紮,嚎著嚎著就哭起來:“你們都欺負我,欺負我!”

  李笠在一旁慢慢走動,等緩過氣來,近前,問熊孩子:“郎君為何生氣?”

  “你!你竟敢打我!!”蕭勤嚎叫著,聲音有些沙啞。

  李笠聳聳肩:“哦,郎君被人打了,氣成這般,喊打喊殺的,王妃被郎君砸傷了,怎麽不見王妃喊打喊殺的?”

  蕭勤聞言愣了一下,嘴強起來:“我、我不是故意的!!”

  “但事實就是郎君砸傷了王妃,不是麽?那麽多人看見了。”

  李笠不鹹不淡的說著,見熊孩子無話可說,便得寸進尺:“郎君口口聲聲說知道錯了,好,那小人現在也說知道錯了,郎君會輕易放過小人麽?”

  蕭勤喘著氣,呼哧呼哧,就是說不出話,李笠繼續說:

  “小人今日打了郎君一個耳光,然後認個錯,郎君便饒過小人,好,其他人有樣學樣,也來打郎君耳光,然後認個錯,是不是就沒事了?”

  “若如此,王府裏這麽多人,都來給郎君一個耳光嘖嘖,郎君的臉,怕不是被打得腫若豬頭,連院主都認不出來了。”

  李笠見蕭勤默不作聲,問:“大王向來獎懲分明,打發郎君來鄱陽,這是攪亂家宴的懲罰。”

  “郎君誤傷的是王妃,作為懲罰,就是郎君得留在鄱陽過年。”

  “至於王妃是否原諒郎君,認可郎君的改過自新,得看郎君的功課做得好不好,三件事,三種處置,這不是很清楚麽?郎君何必悲痛欲絕,要出家為僧?”

  李笠胡謅一個‘悲痛欲絕,出家為僧’,蔡全幾個人聽到這裏,差點就笑出聲,卻不能真笑出來,隻能忍著。

  這句‘出家為僧’,弄得蕭勤有些發懵,腦子稍微冷靜下來,想想李笠方才說的‘三件事、三種處置’,若有所思。

  片刻,他掙脫別人的攙扶,獨自站著,問李笠:“你是說,阿耶、阿娘其實不是討厭我?”

  李笠點點頭:“當然,若大王、王妃不獎懲分明,好,日後又有家宴,是否任誰都可以搞亂?是不是任誰,都可以隨便誤傷王妃?”

  “男子漢,大丈夫,敢作敢當,有錯就要認,有過就要改,挨打要立正,小人都懂的道理,郎君難道不懂?”

  “至於這段日子,郎君努力的結果,郎君自己說好是不算的,防閣和院主說好,也是不算的,得大王和王妃說了算。”

  “考校,是明年二月,郎君不早做準備,卻打算虛度光陰,莫非是有十成把握通過考校,還是破罐子破摔,不打算回去了?”

  一連串的發問,讓蕭勤沉默不語,最後總算是想通了,氣也消了大半。

  這時候該給個台階下,李笠表態:“郎君,小人冒犯郎君,該當受罰,請郎君責罰,然後用餐,趕緊讀書去也。”

  蕭勤順勢發話:“好,你既然知罪,那麽,想受何種處罰?”

  李笠一副慷慨就義的模樣:“任由郎君處罰。”

  然後話鋒一轉:“隻是莫要打臉。”

  蔡全忍不住直接笑出聲,蕭勤也破涕為笑:“你你不過是樣貌平平之人,要臉做什麽?”

  “小人”李笠話還沒說完,被蕭勤扇了一個耳光。

  但實際上蕭勤沒用力,等同於輕輕摸了一下李笠的麵頰。

  “走,趕緊回去,一會,我還要讀書!”蕭勤轉身離開,恢複平靜,左右侍衛、奴仆見狀暗暗鬆了口氣。

  阿彌陀佛,好歹哄住了!

  蔡全走在後麵,和李笠並肩走著,他拍拍李笠肩膀,笑道:“還是你有辦法,早知如此,昨晚我就該找你來救火,真是多謝了。”

  “唉,什麽謝不謝的”李笠一臉淡定,“馬容對小人多有照顧,能幫,那就要幫。”

  見蔡全興致很高,他得寸進尺:“馬容,若有空閑,不如小人請馬容,還有兄弟們一起去吃酒?”

  蔡全點頭:“不錯,成日裏憋在王府裏,確實無趣。”

  “要不,也請十一郎君去喝個酒,讓十一郎君也高興高興,不然事後郎君可不會放過小人。”

  “你來安排,姑母院主不會責怪的。”

  。。。。。。

  上午,湖畔,李笠正在騎馬,他的騎術隻是達到了“能騎馬”的水平,所以不敢策馬狂奔,就這麽緩緩走著。

  蕭勤在讀書、練字,李笠才有機會騎馬兜風,旁邊,同樣騎著馬的蔡全見李笠騎得有模有樣,覺得奇怪:

  “李郎,你如何學會騎馬的?”

  “實不相瞞,其實我隻會騎驢。”李笠小小撒了個謊,蔡全點點頭:“原來如此,唉,十一郎不願學騎馬,有些害怕。”

  “那大王會要求郎君學騎馬麽?”

  “不,郎君們想學就學,不想學,也沒什麽。”

  “我聽說,建康城裏,許多世家子弟都以騎馬為恥?”

  “是啊,他們看不起騎馬的。”蔡全苦笑著搖搖頭,“在建康,郊郭之內罕見士大夫騎馬,若士族出身的官員騎馬,極易招來彈劾。”

  李笠聽了,不住腹誹:貴族們這麽排斥騎馬,可想而知“武德”有多差。

  沒辦法,魏晉風流,高門士族看不起騎馬這種行為,以至於整個士大夫圈子都看不起。

  行伍出身的官員,為了融入士大夫的圈子,出行也坐起了牛車。

  整個上流社會鄙視武人,鄙視騎馬,可想而知馬政好不到哪裏去,本來就缺馬,馬政還不行,就沒有充足的戰馬。

  如此一來,軍隊在平原地區的戰鬥力就不行。

  北麵那兩個鄰居,成日裏打仗,打起來時騎兵一群群的對衝,朝廷諸公是不知道,還是裝作沒看見?

  想想李義孫所說“國朝極重軍功”,再想想梁國遲早會的侯景之亂,李笠隻有歎息。

  有錢崇佛,沒錢整頓軍備、提升軍人待遇、多養戰馬,看上去幅員遼闊的王朝,實際上就是身材臃腫的肥豬。

  北麵那兩頭成日廝殺的猛虎,遲早要把目光轉到南邊。

  這個話題有些沉重,李笠打岔:“我見郎君讀書寫字,說日後要去國子學讀書,不知學成之後會如何?”

  蔡全回答:“在國子學讀書,通過策試,就能入仕。”

  李笠隻是隨便一問,聽到這裏,愣住了,心中驚訝:考試做官?不是九品中正製的投胎做官?

  蔡全見李笠發呆,解釋:“我也隻是知道個大概。”

  梁國以國子學、太學教育人才,並以策試錄用(入仕),此為經學生策試入仕製度。

  若按晉以來的慣例,以九品官人法與門第直接入仕,不通一經的士族子弟需年滿三十歲方可,寒族子弟好像要年滿四十歲才行。

  不過,國朝實行的經學生策試入仕,就不受這個年齡限製。

  在國子學讀書是為國子生,入學條件當然有,一看門第,二看資質和學業。

  至於入學年齡,就有十歲入國子學的世家子弟,一般而言,入學的學子年紀在十二到十五歲為多。

  國子生數額有限,想要入學,得經過考核,或者“召補”、“選補”,也就是有缺額時補入。

  資質太差的人,即便入了國子學,也會被同學嘲笑,顏麵大失。

  入學後,國子生會分科學習,譬如明經科,根據所學經學典籍,又有別稱:譬如《周易》生,《禮》生,《正言》生等。

  國子學和太學都允許旁聽,旁聽條件較為寬鬆,有時旁聽生的人數可以達到數百。

  國子生經過一年左右學習後,接受“射策”(即經學考試),依成績高下入仕,獲得不同的官職。

  射策成績,大概分高第、中第、下第三等,高第又稱甲科,為第一等成績,稱“射策甲科”,極難獲得。

  天監年末、普通年初,宗室子弟也要策試入仕。

  李笠聽到這裏,有些失神:這不就是科舉麽?或者說是科舉的雛形?

  雖然門檻很高,範圍很窄,但毫無疑問這就是科舉的雛形。

  如果梁國國祚持續數十上百年,這製度會不會演變成科舉?

  然而沒有如果,梁國在國家間的競爭之中敗北,自己崩潰,再好的“文”沒有“武”的保護,也就隻能“皮之不存,毛將焉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