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漠黃沙 第二十三節
作者:柘痕      更新:2020-07-06 21:27      字數:5187
  此時夜已深,該聊的都已經聊過了,該奏的曲子也彈奏完畢,按下琴弦之後,顯然是沒了再繼續演奏的興致了,房間再一次陷入沉寂。

  知嫿開口詢問道:“常公子今夜不打算休息嗎?”眼神再一次瞥向那張何默正躺著的床,常無病也再一次看了過去,搖了搖頭,說道:“還是不必了,就這般坐一坐,也挺好。”

  知嫿瞥見桌子上那盤絲毫沒動的烤蠍子,與常無病言語道:“常公子,不介意奴家稍稍出去片刻吧。”

  常無病點頭,道:“這是自然,知嫿姑娘隨意就好了。”

  而後在常無病疑惑的目光中,知嫿腳步輕盈的出了房間,又輕輕合上門。不多時,便去而複返,手中還拎著一壺酒,跟隨她一同的,還有先前見過的那位溫婉女子。告罪一聲,而後將桌子上的盤子與空酒壺,全都收走,隻餘下那一盤烤蠍子,與三隻玉質酒杯。

  知嫿依舊落座於先前自己坐過的凳子,將酒壺擱放在桌子上,看了看蠍子,又看看常無病,問道:“常公子真不來點?”

  常無病連忙搖頭,甚至連身體都有些微微後傾。知嫿嫣然一笑,舉起自己帶進來的那隻嬌小酒壺,微微晃了晃,便要遞向常無病跟前的酒杯。被其一手擱在酒杯之上,說道:“剛剛便已酒足飯飽,知嫿姑娘不必如此客氣。”

  知嫿持酒壺的手絲毫沒有收回的意思,眼睛盯著常無病,滿臉笑意,說道:“常公子隻當是陪一陪不懂禮節的奴家好了,莫不是要讓奴家在貴客麵前獨酌?若是日後讓城主大人知曉了去,恐怕……”

  聽聞這些話,常無病縮回了覆在酒杯之上的手,任由那飄出淡淡香氣的酒水落入杯中,直到快要滿溢出來。

  而後她也給自己滿上一杯,在常無病的注視中,知嫿姑娘挽起了袖子,露出白藕般的手臂,伸手抓過一隻被竹簽穿好的大蠍子,已經被炸得金黃酥脆的外殼透著黑色,雙螯挺大的,尾部的毒刺已經被祛除掉了,眼瞅著便是與前不久還追殺他們的蠍子,是同種。

  然後放到眼前瞅了瞅,又看看常無病,再看看蠍子,突然抬嘴便是一口,將那尾部咬住,輕輕一扯,咀嚼不斷。常無病瞬間便覺得一陣頭皮發麻,忍不住也咽了口唾沫。知嫿見常無病麵上表情怪異,有些艱難的忍住笑,又將手中的蠍子朝常無病比劃一下,隻見他搖頭更加的猛烈而且堅定,“噗嗤”一下子笑出聲來,聲音不大,之後便是立馬就將聲音全都收進嘴裏,貝齒輕輕的咬住下嘴唇,良久,才又變回笑不露齒。

  抄起酒杯,舉向常無病,後者便隻好也跟著舉起酒杯。小飲一口之後,又開始了她的大快朵頤,先是將蠍子那比較細小的腳全都嚼爛,然後撤下其中一隻蠍螯,將裏邊的肉叼出,另一隻蠍螯也是如法炮製,最後,將那身子全部塞進嘴裏,抽出竹簽,櫻嘴緊閉,咀嚼不斷,幸福感滿溢臉上。

  解決掉一隻,顯然是還無法滿足她的胃口,又拈起一隻,同樣十分嫻熟的便將其放入腹中。嘴中暫時沒有食物的時候,輕喚一聲:“常公子。”眼睛瞥了瞥酒壺,再看向常無病,繼續說道:“有勞啦。”

  常無病會意,站起身來,握住酒壺,為其斟滿酒。而知嫿道謝一聲,也不著急喝酒,而是又抓起一隻,繼續吃了起來,三下五除二,又是一隻蠍子下肚,這才端起酒杯,自飲了起來。剛一放下酒杯,都不用她提醒,常無病就已經為其滿上,知嫿微笑點頭,繼續自己的嘴上工作。知嫿吃東西顯得非常的文雅,並無多少聲響傳出,也不會導致食物殘渣散落桌麵各處,而是一點點的聚集在某處,像是堆起一座小山。可這吃東西的效率,那確實是不低,不多時,盤中蠍子就沒剩幾個了。

  看著所剩無幾的蠍子,知嫿又是笑意吟吟的問道:“常公子當真不來點?”

  常無病有些猶豫,看她吃的那麽香,大概真挺好吃的?可現在看到蠍子確實有些犯怵,更何況是去吃它,著實又有些後怕,再者,蠍子這玩意兒,就不在他的食譜上。最終還是搖搖頭,表示拒絕。

  可知嫿姑娘卻是不由分說的將手中握住的竹簽,推到常無病手上,當那芊芊玉手觸碰到自己手掌之時,便一下子好似失去了推讓的動力,忍不住手指彎曲,好似想要將那小手握在手中,可最終隻是將竹簽抓在的手裏,一隻金黃中透著墨黑的蠍子呈現在自己眼前,忍不住又是咽下口水。

  這,是一個巨大的挑戰,完全是一種全新的體驗。看著接過來的蠍子,還是難免有些打退堂鼓,手臂微微下移了一些,再看向知嫿,隻見她已經重新舉起一杯酒,朝著常無病遙敬了一杯,直接一口下肚,又倒轉酒杯,不見一滴酒滴落下來,又轉

  過來杯腳朝下,擱放在桌麵上,隻是手還緊緊的握著。

  常無病沒辦法,隻得硬著頭皮下嘴了,學著知嫿姑娘的吃法,先從尾部開始,不過沒有那麽豪爽,微微的咬了一兩節,慢慢的咀嚼著,如同一名孤獨的美食家一般,細細品嚐,隻有他自己知道,這哪裏是品嚐,純粹的就是心裏還是不能接受這種食物。

  若是刨去心理上的不適,嘴中傳來的感受,其實還行,殼有些酥脆,而且肉還挺多的,加上上邊撒了一些不知道是什麽的粉末,讓味道更佳。意料之外的,吃起來還不錯,可還是接受不了,在知嫿的注視下,常無病一點一點的將其吃了下去。眼見這最後一口也是終於下肚,知嫿笑著拍手,道:“常公子真性情,渾身英雄氣,奴家佩服。”

  常無病嘴中塞了不少食物,一時有些張不開嘴,隻好抱拳拱手,謝過姑娘美譽。

  之後,知嫿姑娘又將剩餘的蠍子盡數下肚,飲盡最後一杯酒,知嫿姑娘便覺有些盡興。衝著常無病輕輕一眨左眼,起身笑道:“奴家給常公子再奏一曲吧。”

  看著這精致的臉蛋,俏皮的舉動,讓常無病直覺得這酒後勁兒忒大了些,確實有些醉了,沒有過多的思考,就輕輕點了點頭。

  片刻之後,房間中便又是想起了宛若天籟的琴音,依舊是如涓涓細流般,無甚大的波瀾,卻能夠沁人心脾,倍感舒適,閉上雙目,此刻就像是置身於一片寧靜的森林之中,四周都是花香,身前便是溪流,腳下是鬆軟的草地,被高聳的樹木懷抱,無論是烈日,還是滂沱大雨,抵達身邊之時,再無那摧折天地的威勢,叫人安心。

  隨著琴聲傳入耳中的,還有知嫿那動人嗓音:“常公子既如此難以割舍家中妹妹,何不將她帶在自己身邊?”

  “妹妹從小體弱多病,若是想要行走天地,目前怕是有些艱難,所以也隻要將她留在家中,托人照看幾分。若是歸鄉之後,治好了她,一定要帶她出來,見一見這廣闊的世界。到時候可以擁有一輛自己的馬車,一同乘坐,遊曆天地。”

  “那若是治不好呢?或者……回不去呢?”

  “若是治不好……”常無病頓了頓,依舊是沒能說出接下來的言語,隻是又呢喃道:“若是治不好……”輕歎一聲,繼而嗓音又堅定幾分,說道:“不會的。”

  “常公子吉人自有天相,瞧奴家這問的,著實不該,奴家賠個不是。天大地大的,無奇不有,常公子日後研習醫術,定然是能夠破解讓令妹困擾的頑疾,知嫿在此,先給公子道賀一聲。”

  “……”

  “……”

  “常公子……常公子?”見常無病沒了言語,知嫿試探性的輕聲喊道。並無回答,知嫿也伸手按住琴弦,房間便再一次重歸寂靜。抬手一指,房間瞬間便暗了下來。然後,知嫿就這般坐在凳子上,閉上雙目,動靜全無,坐姿依舊端正。

  不久後,常無病一個抽搐,猛的抬起頭,睜開朦朧雙眼,依稀可見對過知嫿姑娘就這般睡著了,常無病微微挪動身子,一頭紮進臂彎裏,繼續做著自己的美夢。

  當他再一次因為抽搐而醒過來的時候,房間裏已經是有些亮堂了,瞧著應該是太陽快要升起了。揉著差不多已經完全麻木的手臂,睜一隻眼閉一隻眼地打量著屋中的一切,和昨晚並沒有太大的變化。

  見常無病醒來,知嫿輕聲問候到:“常公子,早。”

  常無病立馬循聲望了過去,依舊還是那張精致而又精神百倍的臉龐,一下子便將閉著的那一隻眼睛睜開,問好道:“知嫿姑娘早。”

  再看那何默,居然還在呼呼大睡。常無病一手撐住桌麵,另一隻手捂在嘴前,痛痛快快的打了個哈欠,說道:“時間已經不早了,在下就不打攪姑娘了,我們這便離去。”然後眼睛時閉時睜地朝著何默走了去。

  其實他沒有注意到,在他打完一個哈欠之後,知嫿也是終於忍不住,撇過頭去,抬手擱放在對著常無病的一側臉龐,狠狠的打了個哈欠,隻不過沒有半點聲響傳出,又抬手將眼角不小心滲出的眼淚給擦拭幹淨。

  所以當常無病背著何默轉身的時候,依舊是精神百倍,睜得大大的眼睛,水潤透亮,好似含情脈脈一般,都讓他要舍不得就此道別了。不過腳下步伐倒是不停,一直行至門口,常無病轉過頭來,說道:“告辭。”

  知嫿笑容大方,欠身一禮,說道:“恕奴家不能遠送二位公子了。”

  就在常無病微微點頭,背著何默離去之後,知嫿輕輕的關上了房門,又是一個忍不住,十分爽快的打了一個哈欠,隻是這一次,不在刻意壓住聲音,若是此刻有人在此聽聞,定是要生出

  旖旎想法。

  到了大堂,又見到昨日那貴婦人,而且好似是恭候多時,並未過多言語什麽,笑著施了一禮,領著常無病前去結賬,貴客雖然是貴客,可這錢,是半點不能少了去。

  這一夜的花銷,讓常無病不免咂舌,居然花去了六日輝,所剩無幾的家當,一下子就少去一半,簡直是心疼的要死。內心其實已經如那萬馬奔騰的景象,可麵上確實出手不含糊,麵不改色的掏出錢財來結賬。這般灑脫,給那婦人瞧了去,難免多看了他兩眼,而且那眼神,跟要吃人似的,不免一下子氣血翻湧,清醒了不少,勁頭兒也是上來了,背著何默飛快的出了雅怡院,趕往昨日租下的客棧。

  常無病本就力氣不小,兩地相距又很近,所以很快就感到了天水客棧門前,一下子竄進早已開門的客棧之中,直奔甲字二號房。

  剛一推門,便見到一襲熟悉的白衣,正是將長劍擱在桌子上的王瀟茜,正在品茶。聽到推門動靜,望了過來。

  常無病笑容訕訕,輕輕走進房間中,正欲開口之際,這何默好死不死的來了一句:“真的,一滴都不剩了。”

  一瞬間王瀟茜便是俏臉緋紅,立即起身,一個箭步衝至二人跟前,掄圓了就是一巴掌,狠狠的打在了何默臉上,常無病也沒能幸免,一擊兩響,何默重重的摔倒在地,發出“哎喲”的一聲,明顯是被抽醒了,而常無病腳下一個踉蹌,跌坐在地,臉蛋生疼,抬手捂著,大氣兒不敢喘一個。好家夥,肯定是誤會什麽了,那何默,多半是夢到還在喝酒呢,學著知嫿姑娘倒轉酒杯,證明自己酒量很好。

  說實在的,就他這酒量,確實是不太行,現在看來,酒品也是差了點。

  何默也是突然就發覺了自己臉上火辣辣的感覺,抬手捂住,問道:“怎麽回事兒。”

  隻見剛才還俏臉緋紅的王瀟茜,此刻已經恢複了正常,還變作滿臉警惕的神情,在何默開口詢問的同時就已經飛快的衝到桌子旁,一把抄起劍刃,橫放胸前,望向窗外,神情嚴肅的說到:“何兄莫慌,剛剛有歹人偷襲,那麽大一塊石頭呢,就狠狠地砸在了你的臉上,也怪我反應不夠迅速,未能為何兄擋下這一災,不過那作為暗器的石頭,已經被我焚盡,也算是給何兄報仇了。”

  常無病瞪大眼睛,心想這算是哪門子的報仇,而且你這變臉變得也太快了些吧。隻是又瞥見劍鞘頂端微微顫動,好似是在指點自己,便又收回了視線,作悲苦狀,默默的揉著臉龐。

  何默自然也察覺到常無病同樣在揉臉龐,疑惑道:“常兄這是?”

  未等常無病作答,王瀟茜立刻說道:“二連發,幾乎是同時抵達,可見那賊子好生了得。恐怕這也是城主給我們的一個下馬威,提醒我們,在這城中,一切盡在他掌握之中。想要無聲無息奪人性命,易如反掌。”

  何默聽了便是氣不打一處來,大肆抱怨,這城主做的也太不地道了,簡直就是仗勢欺人,真就是在這城中無法無天唄,以為人人都怕他雲雲,那叫一個義憤填膺。順帶的,還提醒敬愛的,人畜無害的王大小姐,要小心那賊子,可莫要吃了悶虧,此次洽談,自己何默可是王大小姐最為忠誠的擁護者,勢頭一有不對,掀桌子幹架,不能少了他何搗蛋。

  喋喋不休的,聽得王瀟茜目光閃爍不定,心中念頭急轉,聽到最後,終於是收起橫放在身前的長劍,都有些不好意思轉過臉去,卻也是半點沒有想要解釋清楚的意思。而常無病,已經覺得臉上沒了多少疼痛感,解不解釋的,與自己並沒有多大關係。

  王瀟茜輕咳一聲,打斷何默的話,說道:“今早本是想著與二位稍稍商討一番,不曾想何兄與常兄都有些忙碌,是小女子唐突了。若是休息不足,那便不多叨擾二位了,此事可以修行過後再議,那我就先告辭了。”

  從說話,一直到她離開房間,都不曾直視一眼何默,而且離開之時,腳步明顯故意加快了些許。

  常無病有些無奈,輕歎一聲,與何默說道:“何兄,你若是還覺得乏,可以繼續休歇片刻。”何默已經笑容燦爛的起身,說道:“已經不早了,我看還是算了,乘著大好的晨光,修行便可。”

  常無病自然也是作此打算的,為了避免自己會不小心睡著,所以還是選擇坐下來比較好。約莫半個時辰之後,敲門聲響起,何默立馬屁顛屁顛的跑去開門,笑容燦爛的喊道:“瀟茜姑娘,快快請進。”

  王瀟茜撇撇嘴,拱手抱拳,進入房中,也不多客氣,挑選一張凳子坐了下來。一個簡單的會議便開始了,所談論之事,自然是前去麵見城主一事,這老狐狸,若是不早作打算,怕是有些難以對付。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