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春暖春寒 第二十一章 北上
作者:啊咿呦      更新:2020-06-21 03:17      字數:3338
  下了神夢山,魯山海帶著梅夏和明月,一行三人一路北上,有時走水路,有時走陸路。魯山海的打算是,一路向西北而行,至荊州,渡江北上,過淮州,最後到達此次的目的地,瀛洲的河間郡孟津古城,路線大致呈一個向東彎曲的弓形。不過,此瀛洲非彼瀛洲,並非是前人所稱詩仙筆下的那個“海客談瀛洲”,而且此河間亦非彼河間,並非青州的那個河間郡。天下之大,地名重複,實屬尋常。

  不過因為儒道大會五月初才會舉行,因而魯山海打算一路從容遊覽,遇見個適意處,流連兩三天亦無不可,並且魯山海在猶豫要不要提前回一趟燕北城,家裏老爺子信也發了幾封,催著回去,至於回去何事,魯山海不用拆信就知道。自己當年離家之後,便幾乎從未回去過,偶爾路過燕北城,也常常過家門而不入。倒不是和家裏有什麽天大的矛盾,而是懶得回去做那子承父業的勾當,在一群人裏算計過來算計過去。家族,於他而言更像是重如萬鈞的大山,而山,他從來都是不喜歡的,因為他大道近水,水有靈動之姿,山取厚重之勢,然水亦有千鈞之勢,山可有飛馳之姿。所以魯山海年輕時遊曆山水名勝時,曾寫下“固哉魯中叟,隻解別仁智”,批評儒家那位至聖先師,隻看到“仁者樂山,智者樂水”,卻不知兩者本是相通。

  當時魯山海那句詩在儒家之內亦嚐引起軒然大波,許多德高望重的大儒紛紛指斥當時在書院求學的魯山海離經叛道,而魯山海也瞧不上那些隻知熟讀聖賢經典,卻從不睜眼看世界的那些所謂讀書人。世間山水相連,山有水態,水有山情,所謂從那時起,魯山海就給自己取了一個名字——“山海”,替代以前家裏老頭子所定的“複禮”二字。隻是如今天下,言“魯山海”人人皆知,說“魯複禮”便幾乎無人知曉了。如此“離經叛道”的魯山海如今既是舉世公認的文壇大家,詩文傳世,名馳文苑,又是整個天下最有希望打破“儒八道九”瓶頸的幾人之一。

  舟行水麵,有時經過幾處村落,河兩岸便挨著擠著幾條劃子,有時經過一片片碧綠蓮葉接天映日的荷葉田中,便是江南獨有的洋溢著民歌的輕快氣息的美景了。那時,明月便側坐在船頭,伸出小手去夠水麵的蓮蓬,梅夏最是規矩,但也少了份少年的活潑性格,隻是背對著明月,坐在船的另外一側靜靜看著。魯山海則時而手執一卷古書,迎風翻書,時而與租來的小船上的船長閑聊。

  所以三人的關係就難免讓一路經過的人費琢磨。若是魯山海更儒雅一些,而不像現在這般看上去粗獷精幹,別人準會以為這是一位儒家夫子帶著兩個徒子徒孫乘船遊曆。所以大部分人都會覺得他們更像是父親帶著一雙兒女,魯山海雖然早已過知天命之年,但修道有成,外貌看上去年紀不大,倒像是個三四十歲的壯年漢子,至於那一雙兒女,倒是讓經過之人嘖嘖稱讚,女娃一看就是個聰明伶俐、惹人疼愛的,男娃比那女娃矮一點,

  所以應該是弟弟,臉上嬰兒肥尚未完全褪去,也就顯得有些稚氣未脫,但雙眼有神,總是看天看雲,呆呆地看著,一動不動。

  最初幾天,明月心情不大好,因為清風說什麽也不願意一起下山了,眼神堅定。魯山海則是因為知道真相,知道玄微子恐怕等他回來就見不到了,兩人的友誼持續了幾十年,而玄微子也算是魯山海為數不多的真心朋友。

  魯山海站在船頭想著即將故去的朋友,沒來由想起一句話,“世間的重逢總比別離少一次,而且隻少一次!”因為總有一次別離是生死相隔。

  所以前幾天的行船幾乎總是有沉悶的氣氛籠罩著,直到過了幾天,溫暖的東南風從側麵吹來,漸漸吹散了臉上心裏的陰霾。

  一路坐船十餘日,已到了荊州界內。荊州乃是位於南北邊界的一處重要關隘,隸屬南吳,一州治所亦名荊州,曆史上也是南北必爭的關隘。魯山海並不打算進城觀賞一番,所以就在荊州的外圍郡縣上岸,尋一處客棧,作為結束十多天行船之旅的住宿之地。

  魯山海他們此時所在的地方已是吳國邊境,再往北十多裏就要到北唐的國境了。南北方不僅是政治政權的差異,更為深刻而根本的則是文化和整個生活方式的差異。學術方麵亦分南北,所謂“北人學問,淵綜廣博,南人學問,清通簡要”便是對南北人文學術差異的概括。不同的文化碰撞,自然會產生火花,而作為南北交界的地方,自然也就有著相較於他地更為豐富的文化特征,以及對這種豐富的包容性。所以此地的人並沒有一種強烈的民族情緒,認為自己的國家和文化總是高別人一等。況且,最近幾百年間,南北一直幾乎是和平相處,相安無事,北唐王朝大力扶持的儒教也早已在南方紮根,開枝散葉,而植根於南方的道教也在以相對較為緩慢的速度在北方發展。兩個超一流教派互相滲透也早已經曆了一千多年的時間,如果從第二個一千年的開始算起的話。

  水土養人,此話不假。南方街巷曲折,梅雨常臨,縱是和北方品種一樣的細柳似乎也顯得分外妖嬈一些,女子多溫婉清麗,說起話來也多是軟語柔聲,少了北方人的那種剛健氣度,卻多了幾絲繞梁三日的餘味。但在此地,自然是南北混雜而居,道旁楊柳並肩而立,柳媚而楊挺,不好說誰的氣勢更勝一籌。而魯山海一行人今天打算入住的客棧名叫此間客棧,看名字倒是別具一番風味。

  一路行來,租船就花了不少錢,早已把管錢的明月心疼的不行,暗自裏不知道罵了多少次魯山海敗家子,所以本來是極不願意進這家看外表就知道絕不便宜的客棧,魯山海隻是嘴裏念著“此間有酒、吃喝莫愁”就大搖大擺地走了進去,那神態看上去極像是腰纏萬貫的富家老爺,除了身材太勻稱,並不大腹便便這一點不太符合。明月和梅夏隻得無奈地跟進去。

  衝著魯山海不知連使了多少眼色,無奈魯山海像被人對著彈琴的牛一樣

  遲鈍,隻是一個勁地點菜要酒,點完之後,還不忘教育梅夏一番,“男子漢行走江湖,就是要這般爽利,滿腹經綸,吐字生花,何至於為難自己,過得那般小家子氣,大不了舍了一身衣裳換一壺美酒,衣服乃身外之物,酒入肚中,三分嘯成劍氣,七分釀成華章……”梅夏隻是微笑並不接話,嘴裏小口抿著剛上來的半溫開水,一旁明月早已叫嚷起來,“別把小夏教壞了,你個爛師父!”

  酒足飯飽之後,魯山海向梅夏使了個眼色,梅夏不解何意,魯山海便將頭使勁搖向客店結賬的前台,梅夏隻得伸出兩手示意自己兩手空空,並無餘財。魯山海無奈地歎了口氣,幹咳兩聲,又立馬誌得意滿地說道,“來,今天師父就教你怎麽吃霸王餐!”不顧身旁飄來的冷眼加白眼。大手一揮,往桌上一拍,魯山海叫來小二,豪氣萬丈地說了一句,“讓你們店裏最能打的出來,大爺我手癢,想過幾招”,一旁明月唉聲歎氣,知道自己師父為老不尊,臉皮厚如城牆,但竟然還這麽光明正大地耍流氓,自己有這樣一個師父真是不省心。

  片刻功夫,客棧的老板就被叫來了,中等個頭,身材微胖,但眼神中透著精明幹練,察言觀色之後,看這桌的客人既然叫囂著要打架,看來是個好手,所以不打算硬來,料想這人看著還算斯文,想必不會不在意麵子,所以心裏盤算著說辭,隻是還沒準備說出口,那斯文的中年客人似乎突然善心大發,回心轉意了,從腰間取出一把看起來價值不菲的折扇,要暫代酒飯之資。老板見狀,連忙將心裏盤算好的話咽了下去,順口說道,“看來客官這把扇子所值甚多,用來償這頓酒飯想必綽綽有餘,但又怕客人虧了買賣,在座其他客官有識貨的不妨買下這把扇子,客官您再付這頓飯便可,如何?”眾人紛紛叫好。

  魯山海並不介意事情變得複雜,於是就點了頭。客棧本就三教九流,魚龍混雜,走南闖北見識廣博者,不在少數,販夫走卒久曆江湖,也自然見識寬廣,眼力深長。當下就有鄰桌的一位公子報價“一千兩”,似乎又覺得不夠讓人震驚,又加了“黃金”兩個字,眾人紛紛咋舌,心想這人也忒闊氣了點,沒認出這把扇子的人自然覺得是貴了不再出價,而那些認出這把扇子來曆的人早已噤聲,料來那千金買扇的人也是認出了來曆想要交個朋友,因為那扇子明明是出自北唐王朝大力庇護的求仁書院,其實那些自以為認出扇子來曆的人不知道的是,這把折扇不僅出自求仁書院,更是出自桃花峰,而折扇上的幾枝桃花更是出自書院的掌院夫人夏如春的親筆,當然這並不包括那位肯出千金的少年公子哥。而魯山海的心思當然並不是真要把自己悉心保存多年的故人所贈折扇抵押在這裏,他隻是抱著萬一的希望有人能認出這把扇子,借那位書院院長的名聲來助自己吃成一頓霸王餐,個中既有一絲怨念,也滿是懷戀,還有一種帶著酸味的報複,不過其中的曲折心思旁人自然是無法體會到的。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