魯山海心中很是惆悵，眼前的女子好是好，隻不過並非自己心中最初中意的那個。三十年如一日，他隻是放不下那個並不喜歡他的女子，那個像現在的明月一樣明媚愛笑，笑時淺淺梨渦的女子，所以魯山海極為喜愛那句“梨花院落溶溶月，柳絮池塘淡淡風”，他曾經醉臥在春天夜晚的梨花樹上，梨花倒映著月色清輝，就讓他想起那個女子醉人的笑靨。

  事實上，魯山海也知道多年以來，這已經成為他最大的心結，也很可能是導致他境界沒法再進半步的原因。以他的天資，三十年前就已經是平天下巔峰境界了，即使想要突破八境很難，他也該再邁出半步，跨到那道無形的大道門檻之前，觸碰到大道瓶頸了。

  但盡管他知道喜歡那個人是他不能突破的原因，他也不願意放棄喜歡，來換取境界的提升。所以魯山海是當得起一個“癡”字的。

  梅夏一覺醒來，發現身邊的一切消失不見，而他自己正睡在一片荒涼的草地上麵。他心慌意亂，到處跑著找人，他喊一聲明月，沒人應，又喊一聲，無人答，就隻有他孤零零一人，四麵大風吹得樹葉沙沙響。梅夏沒來由感到恐懼，瘋狂往山下跑，他記得明月帶他去過山下小鎮，記得周姨的那間鋪子，到了小鎮，一下子眾聲喧嘩，湧入心中來，熱鬧的市集之中，每個人都滿臉笑容地交談著，梅夏聽了一會，也沒什麽有意思的，問了個賣西瓜的，知不知聽沒聽說過神夢山夢覺寺，那個中年漢子隻是搖頭。梅夏又想去找那間鋪子，卻發現無論如何都找不到。

  突然，梅夏身周一片黑暗，他在黑暗中蜷縮在一起，抱著頭，身上瑟瑟發抖。就此，從夢中醒來。

  他發現身邊一切如常，便去山裏隨意散步，見桃花樹下，明月頭戴桃花嫩枝織就的花冠，桃花映照著明月微紅的臉頰。春日暖風吹拂之下，桃花香氣入鼻。他於是閉上眼仔細感受花香，再一睜眼，發現自己正睡在自己房間的床上。

  這次應該是真的夢醒了，梅夏掐了胳膊，確認了一下。

  關於夢，梅夏確實有過很多與之打交道的經驗。一年三百六十五，夜夜都會做夢，而且與眾不同的是梅夏都能將夢中場景記得清清楚楚。梅夏並不認為夢完全是虛無縹緲的，也未必是預示著未來，但夢肯定代表著什麽。比如那無邊的黑暗也許代表著孤獨。而桃花樹下，人麵桃花相映紅的場景則是再明顯不過的日有所思夜有所夢了。

  於是，梅夏第二天又夢到了明月。夢中兩男兩女，梅夏，清風，明月，還有一個自己覺得很熟悉但就是想不起來在哪裏見過，一身紫色長裙，像成熟葡萄的顏色。四人坐在鬧市中一家餐館的方形木桌前吃飯，那紫衣女子問

  梅夏，“你喜歡她麽？”梅夏沉默不語，隻是目光始終落在滿臉笑容的明月那裏，梅夏問自己，“什麽是喜歡呢？”像小時候覺得小鎮上一個小女孩笑起來眉眼彎彎如月牙很好看的那種喜歡？，還是像現在這樣看著她就很開心，一刻也不願意將目光挪走？

  醒來梅夏猶然清楚記得自己當時的心路曆程，而最讓梅夏開心的是，他竟然能連續兩天夢見，也許這就是最實實在在的證明。

  如果我能連續夢見她三天，我就去表白！梅夏心裏這樣想著，睡前提醒自己多想了她幾次，然後帶著希望安眠入夢。

  隻是可惜，第三天他並沒有夢見明月，醒來一臉惆悵，隨即告訴自己，夢不到也不代表不喜歡。

  明月本身便是沒心沒肺大大咧咧的性格，萬事不掛心，偶爾有煩惱也如天邊雲彩，輕易就被風吹散了。

  而且當與梅夏四目相對時看他露出的憨厚笑容，也就不再生氣了。因為有出息的是師弟和半個弟弟，作為姐姐，這點胸襟還是要有的。但明月說什麽也不肯再繼續學棋了，於是就滿山跑，不過大部分時間會去山頂看清風師兄和師伯，據明月說，那是因為山頂風光大好，比被師父逼著背書要好很多。梅夏也就經常在寺裏待著，坐在山寺門口，望著滿山桃花，無聊地發著呆。偶爾回想著起境中的所見所聞，靜靜感受著和天地氣息之間的共鳴。

  就在某一天的半夜，睡夢中的梅夏被人搖醒了，睜開惺忪睡眼，揉了揉眼睛，才發現是明月，來叫自己起床。至於為什麽要起這麽早，明月賣了個關子，後麵梅夏才知道是要去看日出，而那天正是三月初三。穿好衣服，跟著躡手躡腳生怕發出聲響吵醒師父的明月，到門外才看到筆直站著的雙目炯炯有神的清風師兄，看來一直等在門外。於是三人一起出發去山頂。此時大概四更，尚屬於破曉前的黑暗時光，三人沿著還算好走的山路，向山頂走，按照明月的安排，明月走在最前麵，說要給梅夏和師兄壯膽帶路，梅夏走中間，師兄殿後。三人排著隊形浩浩蕩蕩向山頂行進，過了半個時辰，才算走到山頂，而這時離日出還有一段時間。

  “我和師兄每年三月初三都會來這兒看日出的，你沒來寺裏的時候就我們兩個人，還挺寂寞的，你來了就好啦！我們來做個遊戲吧！”

  清風一臉了然，看來早已對要做的遊戲非常熟悉了，隻是梅夏還並不知道。

  “規則就是，我們三個按照順序，每人說最喜歡的一種顏色，然後列舉三樣事物”。

  明月自告奮勇第一個來。抬頭仰望著暗藍色的天空，眸子和天上的星星一般閃著光芒，“我喜歡金色，星星、太陽和秋天。”第二個是梅夏，梅夏猶豫思索了一

  下，“粉紅色，桃花，桃花，桃花！”其實他想說明月的粉色衣裳來著，隻是難於啟齒，他習慣把自己的喜怒哀樂藏在心底，不讓人知曉。

  “你這算犯規吧？算了，念在你是第一次玩，就放過你吧！”明月自言自語道。

  “師兄，到你了！”

  每次這都是讓明月最好奇的環節，因為師兄不能說話，卻要想辦法點出幾樣事物。梅夏也很好奇師兄會怎麽表達。

  隻見清風閉眼冥思一會，然後睜眼看了看身旁腳下的微草，抬起頭望向青冥蒼穹，又舉目眺望東方的極遠處。然後看向明月，會心一笑，顯然是等著明月來翻譯了。

  “師兄說他喜歡青色，青草、碧空和藍海”，明月盡量讓自己的語言更生動一些。

  梅夏心想看來自己果然是俗人一個，師兄心向大道，所見和所欲見，盡是星辰大海，但又不忘腳下細草青青。不得不說，梅夏的評論極有見地，清風的回答也極有魅力。三人各有所思，就在這時，東邊的天空終於漸漸有了動靜，黑暗之中漸漸孕出一抹紅色，像被表白的少女羞紅的臉頰。

  當紅日終於從早已被染得絢爛彤紅的彩雲中噴薄欲出時，明月一臉喜意，抬頭注目著燦爛的朝陽，紅光也映得她的臉蛋流光溢彩，張開的雙臂似乎在迎接朝陽，迎接新的一天的到來。清風閉眼感受著，呼吸均勻而綿長。而梅夏隻是靜靜地望著身邊少女的清秀側顏，被朝陽的初照和少女釋放出的青春活力，震驚得滿心歡喜，無論大道，無論家鄉，一切都暫時被拋諸腦後。

  有時，明月也會去山下小鎮的鋪子，像誤入凡間的天上仙女，對於人間的一切東西都很好奇，對這個冒著炊煙，能聽見食草白羊咩咩而叫的世界充滿好奇。這種對世界充滿著新奇感的能力，是梅夏所沒有的，所以他甚至對明月有一些崇拜。怎麽會有人如此樂觀開朗，活潑可愛？

  當明月下山時候，梅夏就會算好她下午返回的時間，提前等在她必經的那片桃花溪，沿溪尋一塊幹淨的草叢，輕輕躺下，雙眼微眯，枕著風青草軟，靜靜等著明月歸來。

  不一會，聽到一陣歌聲傳來，梅夏細聽，唱的是：

  青蒲銜紫茸，長葉複從風。與君同舟去，拔蒲五湖中。

  朝發桂蘭渚，晝息桑榆下。與君同拔蒲，竟日不成把。

  歌聲悠揚婉轉，好聽極了。梅夏並未起身，依舊平躺著，雙手枕於腦後，靜靜地看著少女從遠方走來，然後踩著曲子的節拍蹦跳著走遠。身旁青草在微風中，不時拂向梅夏臉上，遮擋住看向桃花溪對岸的視野，梅夏也並未伸手撥去。在青草亭亭之間，那向遠方踏歌而去的少女，更增神采。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