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春暖春寒 第十一章 “蝶夢幻境
作者:啊咿呦      更新:2020-06-21 03:17      字數:2796
  梅夏在夢覺寺一住就是半月,期間仍舊是白天如六月炎暑,夜晚如三九寒冬,一會兒熱的要死,一會冷的要死,不過好在已經堅持了十年,痛苦便也不再那麽痛苦了,起碼對他自己而言如此。

  半個月的時間,梅夏也算和接近同齡的清風明月混得熟絡了。一個標誌就是梅夏會主動講一些關於自己家裏的事情,比如他最佩服他哥哥,無論做什麽事都能做的又快又好,他就不行,做什麽都總是笨手笨腳的,隻有一樣好,就是背書極快,記性極好,悟性極高,簡單說來,就是腦袋瓜子好使。

  從小就記性極好的梅夏,那股子伶俐勁沒少讓母親誇,所以梅夏每次背完書之後都要去給母親背一遍,然後在母親臉上掛滿笑意的時候求母親做他最喜歡吃的豌豆糕和鹵雞爪。母親笑得醉人,他也跟著傻笑。在他看來,那幾乎是世界上最美的風景了,比掛在彤雲下的夕陽美十分,比小鎮上紮著倆朝天辮的小丫頭美三分。

  通過梅夏斷斷續續的講述,清風和明月知道了這個看起來有些微胖、一笑就露出虎牙的可愛少年,是家裏的心肝寶貝,父親雖然看上去有些嚴厲,但從來不舍得打罵,母親溫柔漂亮得一塌糊塗……

  朋友當然是相互的,傾聽與訴說,是朋友間相處的最常見方式。梅夏也聽他們講一些事情,準確來說,隻有明月在講,因為清風是不說話的,永遠是一臉疏雲淡月,看人的時候永遠掛著真誠笑容。據明月說,師兄是在修一門很厲害的功夫,要至少五年不說話,等開口那一天,就是“逍遙境”了。梅夏雖然不知道什麽是逍遙境,但也隱約覺得可能是非常厲害的東西。清風是沒法說話了,但明月簡直就是話癆,說要把師兄的那份給補上,嘰嘰喳喳說個不停,一會說起半山的桃花溪水如何秀美,聽師父說像是出浴的美人;一會說自己師父很不正經,暗戀一個自己見過一次的漂亮阿姨;一會又說前院的鬆樹上有幾個鳥巢;一會說自己跟師父下山的時候吃到過最好吃的東西就是烤地瓜,其次是糖葫蘆。梅夏聽得津津有味,清風隻是微笑在旁。

  夢覺寺裏,雖然有明月這麽個極好的玩伴,梅夏還是會時常想家,想念自己的似乎什麽都懂的哥哥,想念母親,想念那片院子上空的星星。夢覺寺上夜裏也能看到星星,他偶爾也會披著厚厚的棉衣在山間找一篇空曠的地方看星星,但總覺得那些星星不像以往那麽好看。

  有時也去寺裏找寫書看,這麽一個小小的寺廟,竟然藏書極豐,按經史子

  集分門別類,僅僅集部就有整整半間屋子那麽多。梅夏記性好,那些書裏的詩句,看過一遍,就像刻在用刀腦子裏,又仿佛那些詩句原本隻是在他腦海裏冬眠,春風一拂,便蘇醒了來。他最愛陶潛,愛那句“采菊東籬下,悠然見南山”,也愛“平疇交遠風,良苗亦懷新”,清新而有餘味悠然。

  白天炎熱,藏書的地方卻頗為涼爽,所以他最喜歡在那裏逗留,隨意翻檢幾本詩集,也看一看玄微子讓他看的經部的道藏典籍。奇怪的是,即便有些字他並不認得,那些字卻似乎一個勁兒爭先恐後的往他腦子裏鑽,像是活蹦亂跳衝著主人邀功的一個個楷字小人,那些小人像是會變戲法一樣,能夠顯化成種種形象。比如“鯤”字便在眼前的方寸之間顯化出一條擊水三千裏的龐然大物,“鵬”字便顯化成扶搖而上青天的一隻大鳥。他偶爾有些厭煩,心裏想著“停”,那些排著隊的方正楷字就一個個耷拉著腦袋垂頭喪氣地回到書上。這便是梅夏與眾不同的“看書法”,隻不過他自己也不知道為何會如此。

  明月貪玩,經常滿山逛,清風倒是常來此看書,隻不過清風因為從十歲開始,遵照師父的指示修習一種“靜默之道”,必須閉口不言五年,梅夏又是個懶得說話的,兩個人便常常是心有默契地沉默共處,這場景要是明月在這裏早就嚷嚷著尷尬死人了,隻不過對於兩個沉默的當事人來說並無什麽不妥。梅夏飛快翻完一本書,就隨手放在架子上,再到處轉找想看的,所以每次都是清風幫他收拾爛攤子,將每本書一一放回原處。對於這個似乎大自己一歲的師兄,梅夏還是比較敬重的。

  三人當中,梅夏與明月同齡,小清風一歲,但清風表現出來的處事風格早拜托了說笑打鬧的孩子風格,顯得極為穩重成熟,這倒不是那多出來的一歲使然,而是各人的性格不同。有的年輕人明明小小年紀,卻喜歡唉聲歎氣,像是稚嫩的身體裏住著一個古老的靈魂,比如梅夏。而有些人年輕人有著年輕人該有的朝氣蓬勃,草長鶯飛,比如明月。而有的年輕人雖然外表有些和年齡不相稱的穩重,內裏卻仍未失赤子之心,或為情勢所迫,或為環境使然,懂得體貼照顧別人的感受,就會慢慢變得溫柔細膩,比如清風,又比如丹青。盡管性格各有不同,但那都是年輕人的美好。

  “帶他去‘蝶夢幻境’其實還有一層用意,他的世俗身份始終有些棘手,既然夏夫人希望他能擺脫那個身份的拘束,過一種更加自由靠自己選擇的生活,那

  我們最好可以幫他遮掩一二。”玄微子撫須微笑道。

  “你是說利用那個‘蝶夢幻境’和外界時間流速不一致,藏住他的一段年齡?”

  “人的年齡便如樹的年輪,真正經曆了多久便會有多久的印記,這點並不能作偽,但如果他是在一個時間流逝速度不一樣的地方,那就會產生差異,從而讓人產生誤判。即使對於你我而言,牽涉到南北儒道兩國兩派也絕不是小事,他的身份敏感,我們還是需要用心替他遮掩一二。”

  “這話有理。等你們回來,我再帶他去遊曆一番真正的天下,讓他以你我嫡傳的身份露一露臉。下一個南北論道大會還有四年時間,你們在那之前回來就行。”魯山海神色欣喜,收了個好徒弟,總是要拿來炫耀一番,起碼要氣一氣那個老頑固。聽說他前些年收了天分極高的周家幼子作關門弟子,天分再高,能有我這個寶貝徒弟梅夏高?就算他是七百年前的周公轉世,隻怕自己這個徒弟也是不遑多讓的。

  “我相信,到時他一定會讓整個天下吃驚的。”

  知道了梅夏即將離開神夢山的消息後,明月就像經霜的茄子一般,好不容易多了一個玩伴,多了一個能聽她絮絮叨叨而且能給出一些反應的人,整個夢覺寺裏,清風沉悶不語,大師父肅穆端正,二師父,也就是自己的師父魯山海為老不尊,都不算好的聆聽者。明月就有些犯愁,這幾天便經常悶悶地坐著,用雙手托著下巴發呆,百無聊賴。

  但終究還是到了要分別的那天,或者準確地說,分別的那天夜晚,因為夜是夢的起點,某片星空則是那片“蝶夢幻境”的入口。

  明月可憐兮兮的,哭的鼻涕一把淚一把,都把魯山海看樂了,自己哪回下山也沒見有這樣的待遇,都說女兒外向,女徒弟看來也是一個道理。

  梅夏情緒受到感染,也有些感傷,頓時就有幾片烏雲飛來,遮住了天上的星月,夜間涼風陣陣,梅夏當即打了個噴嚏,身子也抖得有些厲害。這種隻有聖人才能做到的天地感應,對梅夏而言,卻是像呼吸一樣習慣成自然、習而不察了。

  魯山海高唱一聲,“走罷!”

  玄微子吩咐梅夏抓住自己的寬袍長袖,然後雙手交叉,並起兩手的食指中指,神念一起,心中默念道,“何須更待黃粱熟,始覺人間是夢間”,兩人身形便消失在原地,留下拚命揉眼睛、滿臉詫異的明月,和抬頭遠望的清風。

  此時山間清風明月兩相宜。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