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春暖春寒 第十章 年年小巷獨徘徊
作者:啊咿呦      更新:2020-06-21 03:17      字數:3280
  今日傍晚紅霞滿天,丹青從學塾放學歸來,懷抱幾本書,沿著清溪往石橋走。那時,夕陽西照下的清溪波光點點,仿佛夏日夜晚的燦爛星河。又踩過了每日都會經過的石橋,這石橋丹青每此踩上去都有種特別踏實的感覺,石橋中部拱起的地方離水麵兩三丈遠,若是哪個恐高的人站在橋上往下看,怕是會頭暈目眩吧,丹青有點杞人憂天地想。每次攛掇弟弟上橋往下看,他總是搖頭拒絕,路過石橋,巴不得一下子就飛過去,在橋上戰戰兢兢又飛快地跑過去。男子漢小丈夫怎就不能恐高了?丹青都能想到自己說這句話時,弟弟大概會有的齜牙咧嘴的小表情。

  進了自己家所在的杏花巷,丹青就喜歡在四方平整的青石板上一跳一跳地踩格子,夕陽照進狹窄的小巷,將她的影子拉得很長。她喜歡踩,弟弟也喜歡踩,姐弟倆年年如此,日日如此,樂此不疲。別人家的兄弟姐妹打打鬧鬧,爭東西,爭父母的寵愛,丹青卻覺得比她小四歲的弟弟疼都疼不過來呢。小時候她就喜歡抱著弟弟,逗他笑,長大了弟弟也不讓抱了,但確實和自己這個姐姐最親近,一些小秘密也願意跟他分享,比如他覺得巷子裏誰家的小姑娘最好看,他恨不得搬個板凳坐到人家家裏,比如覺得小鎮那家鹵雞爪特別好吃,他偷偷在外麵看了好幾次,都沒敢跟父母說,比如他看著田裏種的西瓜從鴿子蛋大變成雞蛋大,再變成鵝蛋大,最後變成西瓜那麽大,他就開心得很。是啊,人都會長大,像西瓜一樣,十天一個樣,半月一個樣。

  丹青回到家,喊了幾聲弟弟,沒人應,心想肯定不知又跑去哪裏野了,平日裏跟著巷子裏的孩子滿城跑,經常到天黑了才著家。她又喊母親,也沒人應,她才有些心慌,顧不得放下懷裏抱著的書,跑去廚房看了看,灶下的柴胡亂撒了一地,灶上蒸屜裏發散著包子的香味。

  這時外麵天色已經暗了下來,尚未上燈的屋裏除了木柴燃燒的火光外,一片漆黑,丹青從小就有些怕黑,飛快地跑到堂屋,用有些顫抖的手點燃了蠟燭。

  “爹娘和弟弟一定會回來的!”她不停地在心裏默念著,“對,我不能把門關上,這樣他們夜裏如果回來,就能進來。”於是又壯著膽子,穿過漆黑的院子,要去把大門打開,到了才發現自己當時急著往屋裏跑,大門都忘記關了。

  聽不到往日裏弟弟的撒嬌和母親溫柔的嘮叨,丹青感覺心裏空落落的。

  她就趴在桌子上,百無聊賴地看著燃燒的蠟燭,子夜熒熒,燈昏欲蕊。丹青等著父母和弟弟回來,就那樣整整趴了一夜,沒有等回一個人。

  神夢山,夢覺寺裏。

  梅夏知道哥哥不辭而別,有些生氣,但畢竟是少年心性,雖說較同齡孩子稍顯老成,卻終究是個十歲大的孩子,又兼多了個明月這般瘋玩的丫頭做個玩伴,每日便在山中跑上跑下。

  清風正遵照師父玄微子的教誨修一門靜默功法,五年

  不能開口,這就愁壞了平日裏習慣喋喋不休的話癆明月。雖說兩個人一個嘰嘰喳喳,一個沉默無言,看上去很是投緣,但一直說話卻沒個回應,說話人總是會感到一些孤獨的。不過好在又來了個梅夏。

  明月向梅夏提議要去趴牆角,聽一聽兩位師父在說些什麽,她剛假裝路過似乎聽到了再說關於梅夏的事情,清風一個勁撥浪鼓似的搖頭,覺得偷聽太不好。於是明月把目光轉向梅夏,閃閃的目光灼灼地刺人,梅夏遭不住,訥訥地說,“好!”

  明月便興高采烈,帶頭躡手躡腳地扮演起黑夜刺客蹚人屋瓦時無聲無息的本領,像隻輕巧靈活的螞蚱,這梅夏可學不會,隻是邁步時腳跟先著地,腳尖再輕輕放下,盡量不發出聲響。

  兩個孩子的一舉一動如何能瞞得過屋內二人,魯山海隻是隔著牆向門外牆角望了一眼,嗬嗬笑了兩聲,由他們去吧,繼續和身邊的玄微子討論。

  “你是說要帶他去那人遺留的‘蝶夢幻境’裏去修行?”魯山海有些詫異。

  道家一千年前橫空出世的天才莊周,除了給整個道家留下一本《南華經》,據傳還有兩樣遺產留在這世間,一是當時名動天下的山海劍,名劍榜上排名第二高位的存在,二是一片傳聞改變光陰流速的空間幻境,世人皆稱之為“蝶夢三千”。

  空間時間乃是這個世界存在的根本法則,禦風而行自然不難做到,但要真正做到無視空間距離,並且利用這種瞬間跨越空間的能力則有史以來幾乎從未有人能實現,時間也一樣,像一條河流一樣均勻流淌,能夠稍微改變時間流動的速度已經堪稱絕妙,更不要說逆轉光陰。而那位道家天才遺留後世的“蝶夢環境”據說是獨立於世界之外的一片時空,時間流逝速度明顯慢於正常速度,幻境一天,世上一年。所謂“到鄉翻似爛柯人”,便是如此。

  魯山海詫異的不是玄微子擁有這份世間人人豔羨的遺產,畢竟雙方是幾十年的朋友了,魯山海早就知道這個好友和那位絕對有著很深的淵源,他詫異的是玄微子這麽輕易地就願意讓梅夏知曉這些,甚至不無促狹的心想,這梅夏難不成是他失散多年的後輩?

  似乎能感受到對方的歪曲想法,玄微子輕笑道,“我也不太敢確定,但我感覺到他身上有一點我很熟悉的氣息,很可能和那個人有些聯係。千年而有聖人出,算算時間,到現在也確實差不多一千年了。那片‘蝶夢環境’本就是我代他保管的,塵歸塵,土歸土,也許這就是物歸原主的機會。”

  “想不到他竟有如此機緣!”

  “說你呢,有機緣!了不得!”明月朝梅夏豎大拇指,重複了下偷聽來的話。

  “‘蝶夢幻境’是個啥?”梅夏疑惑問道。

  “我以前聽師兄說過,好像是個很厲害的東西,我也沒見過。你認識那個誰?莊子?”

  “不認識。”梅夏認真想了想然後回答道,但他隱約記得上次夢裏似

  乎見到一個駕鵬鳥而來的白衣少年,他在他的心間看到一隻翩翩飛起的白色蝴蝶,雖然瀟灑,卻似乎有些孤獨,總覺得旁邊再有一隻彩蝶就更好了。那人看梅夏望向自己心口位置,便微笑著說出一個請求,說讓自己有時間去東海之濱的一個島上,那裏有他曾經留下的一個遺憾。難道那個人就是莊子?梅夏自己都不太敢相信那個玄而又玄的夢遊,也不想跟明月說起那個荒誕不經的夢境。

  丹青每天早晨天剛蒙蒙亮就起床,畢竟現在是一個人生活了,早早起床自己做飯,吃完飯帶著預先準備好作為午飯的份量,然後穿過長長的杏花巷,迎著巷口露出半邊臉的朝陽跑去學塾。路上碰見熟悉的鄰居,就會甜甜地打聲招呼,“張嬸兒好!”

  張嬸兒也是杏花巷裏住了很久的人,和丹青一家比較相熟,看著丹青故意表現在臉上的甜甜笑容,心裏就不是滋味,覺得想說些什麽,但欲言又止,最後隻是笑著揮揮手。等丹青走遠,方才歎氣道,“這麽聽話的孩子,怎的就沒了爹疼娘愛!”抹了一把眼淚,又歎一會氣,“還偏偏那麽強,從不在人前流淚。”

  知道了這家的遭遇後,不少鄰裏也都主動幫些力所能及的小忙。孩子上學,北邊的地裏就沒法照顧到,所以一些鄰居家的男人就主動幫忙料理田裏的農活,幾家的婦人裁了幾塊布,也偶爾想著留下一些,拚拚湊湊,好給她做件新衣裳。那孩子也是知道感恩的,有時就給巷裏相熟的婦女講一些從書上聽來的小故事和趣聞奇談,給她們解悶兒。

  丹青學習刻苦,經常得了先生表揚,幾家婦女就經常把她作為自家孩子的榜樣,咬牙切齒地抱怨自己孩子多麽不爭氣。丹青聽過了就笑笑也不說話。幾位婦女還說,將來不知道是哪家祖上燒了高香,能娶到這麽好的媳婦,家裏有女兒的婦女就說後悔沒生個小子,家裏有兒子的則抱怨說兒子太渾,配不上丹青這麽好的姑娘。

  丹青每天傍晚下完學就匆匆回家,匆匆跑過巷子,做完飯吃完飯,趁著沒有完全黑的天色,多看兩眼書,躺到床上閉著眼默默記誦。點燈費錢,她又怕黑,所以便經常如此,背著背著就睡著了。

  每逢十日便有一天休息,不用去學塾,她就去自家田裏,幹些田裏的農活。累了便坐在壟上,一坐半天,對著日漸茂盛的西瓜秧和秧上結著的越來越大的西瓜,眼神空空地發著呆,那是她弟弟日日心心念念的,她還記得自己欠了弟弟三百六十五個西瓜。一天還一個,能足足還一年,也不知他的賬是怎麽記得,怎麽稀裏糊塗就欠了他這麽多西瓜?不行,不能一天還一個,他那麽貪吃,一天吃一個,準吃壞了身子。

  可如果弟弟你能回來,你願意吃多少個,我都買給你!

  爹娘肯定隻是帶著弟弟出了趟遠門,說不定哪天我走到巷口,就能看見弟弟在那裏跳格子,家裏會升起暖暖的炊煙,走到門口就能聞到新蒸的包子的香味,對嗎?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