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春暖春寒 第七章 心符是心裏的一首詩
作者:啊咿呦      更新:2020-06-21 03:17      字數:3396
  梅夏一睜眼,發現自己身在一座爬滿了葡萄藤蔓的涼亭裏,亭子樣式古樸,正中間放著一方大理石圓桌,桌旁落著四個圓柱形的石凳,他剛才似乎竟是趴在這石桌上睡著了。旁邊有個婢女正在斟茶,看他醒來,迷迷糊糊地四處張望,抿著嘴,掩帕而笑。

  梅夏站起身來,朝涼亭四周望去,一片霧靄而已,細細看去,方有無數奇峰異海的輪廓收入眼底,遠處一群白鶴鼓翼長鳴栩栩然而來,收回目光,看向涼亭裏的葡萄藤,上麵尚墜著一串串青澀果子。

  “我是誰?我為什麽會在這裏?”他疑惑發問。

  那巧笑倩兮的婢女,笑著應道,“怪不得小姐經常說公子是個癡人,常說一些沒頭沒腦的癡話。公子忘了,公子本是君上親命的司掌下界采詩的詩律郎,昨晚您在這裏和近日從下界飛升上來的青蓮居士喝酒論詩,想是喝醉了,就在這裏睡了一整宿。”

  “那你家小姐又是誰?”

  那侍女又答,“我家小姐,自然是那司百花花時的百花之主,是您最好的朋友。”

  那“朋友”二字咬得格外軟糯,“我們問過我們小姐,小姐隻說,采詩的自然要采花呀!”那侍女一臉促狹笑意瞅著梅夏,“隻是想問公子這采花是怎樣采法?”

  梅夏覺得自己沒聽懂,但臉仍然不爭氣地紅了,呼呼地吹著氣。

  “我去下界采詩?怎麽采啊?”梅夏一臉無知且無辜的表情,仿佛那和他自己本人一點關係也無。

  那小侍女瞪大眼睛,可愛地問道,“公子連這都忘了,我得告訴小姐去,說公子醉了一覺,好像傻了。”

  不過她並沒有離開,而是雙手托著臉頰,耐心地,一邊回憶一邊說,“當今君上酷愛詩歌,因此經常命人將一些大道氣運用一些絕妙詩詞做裝飾,灑向人間,那些凡間運氣比較好的修道之人,偶爾領悟到了一些,便可以此獲得天上的眷顧,修道順利,聽說下界有‘儒八道九釋十三’之說,但無論是哪一種,修煉到一定程度,都要凝成‘心符’這樣一種東西,才算真正踏進大道的門檻裏。”

  “心符?這個我好像聽說過!”梅夏眼睛一亮,像學塾裏乖乖聽講的小學生。

  “那些心符其實並非是一樣事物,例如花草樹木,蟲魚鳥獸,而是關於一個或一些事物的一首詩歌,這些詩歌是固定的,每個人的心符如果能領悟到最圓滿的境界,也就是能夠完全領悟到關於那種事物的那首詩歌所表達的意境,就能得到最多的大道氣運,修行的上限也就越高。譬如桃花,有些人領悟到的是‘竹外桃花三兩枝’,隻是當成尋常美景,有些人領悟到的是‘人麵桃花相映紅’,這便極為接近了,據說最為接近圓滿的‘桃花心符’,是那句‘逃之夭夭,灼灼其華’,講的是身著紅色嫁衣的女子立於桃花之下的意境。這您難道也忘了?”

  “確實忘了。”梅夏不好意思地笑著。

  “哎,看來是病的不輕了。關於每樣事物的‘心符’所對應詩歌,還都是您來勘定的呢,當然那句‘桃花’有關的,

  也是您親自選定的。您是君上親封的詩律郎,這就是您的職責啊。”

  梅夏這下吃驚不小,自己啥時候這麽厲害了?

  “不過凡物必是有始有終,有成有敗,花開便有花落,所以每種心符最圓滿境界由一首詩規定,其摧滅也由一首詩來規定,不過因為這牽涉他人性命,所以很少有人知曉。”

  梅夏若有所思,偶然抬頭,卻見一片桃花與李花飛散,紅白相間,紛紛揚揚地不知飄向哪裏,不知為何,卻已淚流滿麵。

  在哥哥梅清背上睡了一整夜的梅夏,一覺醒來,揉了揉眼睛,發現到了一座山中的建築前,上寫著“夢覺寺”三個大字。

  關於夢覺寺,其實別有一段故事。

  夢覺寺被稱作寺,結果主人卻是一個書生和道士,這雖然令人疑惑,卻實在是不得已的妥協的產物。寺中不設佛像,不收香火,不接俗客,甚至附近的人都知之甚少,實在是因為寺中人本就很少,又幾乎不怎麽與外界接觸,仿佛是個神秘的世外桃源。當初魯山海和玄微子相識,一見如故,對對方才學修為十分欽佩,遂約定找一處安定之所互相切磋質詰,兩人見聞經曆所修功法截然不同,一南一北,一儒一道,但不同恰恰意味著可以互補,他山之石可以攻玉,相互辯難,對自己的修為進境也很有幫助。兩人皆是一眼便看中此處,玄微子自然是因為此處迥出人境,靈秀蔚然,山環水繞,旁邊兩峰排闥,青鬆翠柏入眼而來。更重要的是突然看到一隻白色的蝴蝶飄搖直上九霄,心中大喜。魯山海則是因為山腰盛開的一簇簇桃花,桃花照影溪中,映得滿川盡是濃豔鮮紅之色,令他有些懷念昔日在鄧林峰的種種,不由得神思一片恍惚。於是兩人毫不猶豫選擇在此處開辟居所,但卻因為名字意見分歧。魯山海認為應該叫做桃花閣,玄微子主張叫作蝶夢居。按理說,名者實之賓也,你一個道士,你祖師爺莊周都這樣說了,你幹嘛還這麽在意這點命名的事情,魯山海當時就這麽駁斥玄微子,玄微子卻隻是點頭微笑,保留意見,氣的魯山海差點要跳起來。最後二人都沒法說服對方,最終隻能找一個雙方都不反對的名字,不稱閣,不稱居,偏稱寺,也是有戲謔之意,二人雖於各自所學的功法知之甚詳,卻於流傳於華夏大地之上關於西方佛國的吉光片羽一知半解,所以這戲謔之意之外也包含著二人求學問道時刻不忘有他山之石的想法。最後定名為夢覺寺,則是因為那句“大夢誰先醒,平生我自知”,人生真真假假,虛虛實實,現實可如夢境恍惚,夢境中誰又能說沒有半分真實?

  一聲似近似遠的雞啼響徹整個清源小鎮,東邊的天空升起燦爛的朝霞,按照“朝霞不出門”的諺語來看,最近兩天應該是要下場雨了。也是時候下場及時雨了,田裏的莊稼需要,春天裏破土而出的西瓜現在已經長出了不短不長的瓜秧,也需要一場雨水的滋潤。

  幾乎一夜未眠的婦人,仍然按時起床做飯,像往常一樣,聽完兩個孩子各自背了兩篇《詩經》篇目,才開始一起吃飯。小男孩

  低著頭飛快地往嘴裏扒飯,略微懂事的丹青見父親的身影並未出現,就問“父親不在家?”男孩這才注意到,也望向母親,婦人隻是平靜地說,“沒事,你爹出門有事了。趕快吃飯,吃完飯送你們一起去學塾。”

  錦衣玉食的生活雖然安逸,但她並不後悔放棄這一切,跟著那個不太愛說話的男子來到江南,一日三餐家務是平淡生活的趣味,地裏種豆種瓜是書院閨閣裏難以接觸到的田園之樂,更重要的是,有愛人相伴,兒女相隨。十來年說長不長,說短也不短,對於曆史滄桑傳承千年的大族而言自不算長,卻已足夠讓她忘記自己前麵二十年的小姐生涯,盡管那是儒門中赫赫有名的卜家,和端木家並列為傳承《詩經》的兩大家族的卜家。

  “我吃飽了!”男孩把碗筷往桌上一丟。“我不要木劍了,我將來要當一個讀書人!”

  聽了弟弟的豪言壯語,丹青笑著說,“你昨天還說要當一個行走江湖的劍客呢!”

  “我改主意了!讀書人沒那麽危險,這樣母親就不會擔心我了。”

  丹青有些詫異弟弟突然變得這麽懂事,母親卻差點掉下眼淚,但還是堅強地忍住了,忙說,“讀書人好啊!將來春聯都不用買人家的了!”

  “青兒,你學塾裏的先生姓什麽?”因為記得昨日丈夫提了兩句,說這位先生當是北方詩禮傳家的大族出身,她還未來得及詢問。

  “好像是姓端木,我們都叫他端木先生。”

  “端木先生”,婦人口中喃喃地重複著,似乎因為要壓製心中的悲傷而對眼前的一切有些麻木,喪失了往日的清醒和機敏。又念叨了兩句,才回過神來,“端木先生?”

  卜家和端木家是北方儒門中共同傳承《詩經》千年的大族,後人著書中有一句“子夏傳炫素之章,子貢悟琢磨之句”,說的便是此事。不過雖說兩家先祖千年之前皆位列聖人門下十大賢人,並且都以《詩經》傳家,但還是有些微差別,比如卜家先祖文學才能出眾,後世世代文人學士輩出,而端木家則亦精通商賈之術,以及比較燒錢的醫家學問。兩家平日交流溝通不少,相互之間也有些許了解。

  “端木先生長什麽樣子?”

  女兒嘴裏還嚼著米飯,咕咕噥噥地說,“你今天不是也一起去學塾嗎?”到時自然就會見到。“不過端木先生好像是很厲害的郎中,經常有人來求他治病的!”

  婦人恍然大悟,那人很可能就是端木家的三公子了!想著待會可能會見到年輕時的相熟之人,婦人便油然生出近鄉情怯之感。隻不過這一點怯鄉的心思很快就被對丈夫的擔憂和不幸的猜測衝散。往常也斷斷續續聽丈夫講過一些他以前的事,不過他的過往幾乎所有事都已經放下,在和她相遇,生兒育女,組建家庭之後,往事已經如煙靄消散,唯獨一件事或者一個人他一直沒有放下,畢竟一日為師終身為父,對他而言,師恩重於泰山。而且昨天聽丈夫的意思,便是為那件事而去。

  她唯一能做的就是帶著孩子,在家裏等著他平安歸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