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7 章
作者:北十三      更新:2020-06-21 01:03      字數:4610
  讓泉稍微有點意外的是,這個近乎擺明了就是要集體偷懶一樣的“修學旅行”計劃居然沒有遇到任何的障礙。

  成員們紛紛高舉雙手支持,原本的組合活動安排可以完美調整,各人的私人工作時間也都順利地錯開了,就好像……這麽說很奇怪,但是泉確實覺得,就好像是上天注定了他們就應該在這時候明目張膽地一起跑出去玩一趟似的。

  他在出發的前一天晚上又確認了一遍信息,打開手機上的留言板時發現嵐已經發布了關於必備行李的提醒(“已經是秋天了,晚上會有點涼,所以一定要帶上稍微厚一點的衣服哦”)。泉盯著那一條看了一會兒,還是做出決定,撥通了Ruka的號碼。

  還是稍微囑咐一下吧,順便也有件事需要小姑娘幫忙來完成。泉在掛斷電話之後立刻從鼻腔裏發出了一聲曲裏拐彎的“哼”:猜的一點兒也沒錯,那家夥果然沒帶外套。

  時隔一年多之後,泉又一次地坐上了小鎮的那輛舊電車。在最近的這個夏天裏他並沒有回到小鎮來,而是選擇和父母一起出國度假——原因其實算得上淺顯,但他自己並不是很願意直白地去想這件事。

  泉倒是從未想過自己將會把這個地方當做什麽……不能涉足的禁地,但是這麽快就能再次回來,而且變成一行五人,還是很出乎他意料之外的。

  不是暑假也不是周末的秋日,上午的電車上空空蕩蕩的,就隻有他們幾個乘客。司和嵐坐在前麵一排,兩個人一道拆分了一包薯片,大部分都落入了一年級生的肚子。凜月坐在另一側的位置上,非常謹慎地把自己藏在陽光找不到的範圍裏,歪在隨身攜帶的頸枕上,看起來好像又睡著了。而Leo在泉身邊的座位上出神。泉已經有意無意地看了他很多次,向來除了在作曲之外就很難安靜下來的家夥看起來有些反常,他好像在望著窗外的景象,視線卻又並沒有真正的聚焦。

  大概是覺察到了泉有些擔憂的注視,Leo忽然伸了個懶腰,然後他轉過身來,一下子靠到了泉的肩膀上:“瀨名啊,有一些事,無論如何我都一定要說出來!”

  “……哈啊?”泉停了一會兒才接話,“是什麽啊,太麻煩的話我會拒絕的。”

  “喔!”Leo說,“我還想睡在壁櫥裏!”

  這個要求來的也太不明所以了——在這一點上倒是充滿了Leo的風格。泉感覺自己猛地被噎住了,前麵的嵐和司都已經轉過頭來,司的表情看起來非常困惑,而嵐已經很明顯是在忍笑。泉謹慎地思考了一下,決定先追問後麵的內容:“還有什麽?剛剛你要說的應該不止一件事吧。”

  “啊,還有就是——”Leo用力地拍了一下手,他的行為一下子就變得有些嘈雜過頭了,不過好在車上本來也沒有其他的乘客,“晚上吃火鍋吧!”

  這個要求比前一個還要奇怪。泉迅速地表達了意見:“準備火鍋超麻煩的——而且現在也不是季節。”

  “但是人家也有些動心呢……還沒有和大家一起吃過火鍋哦?”嵐忽然打斷,煽風點火起來。

  “聽起來確實非常delicious,本地應該有鮮美的山產——”司有些按捺不住地跟著說道。

  “啊,小瀨,我也想吃……”

  就連凜月不知道什麽時候也已經醒了。泉看了一圈身邊的人,帶著滿臉的勉為其難矜貴地點了點頭。

  “所以,那時候你究竟在想什麽?”

  真正問出這句話是幾小時後的事情了,他們在抵達目的地之後稍微休息了一下,然後就開始籌備起了晚上的火鍋。嵐和司留在家裏準備場地和器材,而對鎮子更熟悉些的泉和Leo被派出來購買新鮮食材。雖然一開始並沒有吃火鍋的打算,不過既然確定下來了,也就要認真對待。泉抱著這樣的心情挑挑選選地買了不少東西,最後兩個人各自都要抱一個紙袋往回走。

  時間還不算很晚,不過這個季節的天黑已經會來的有些倉促。他們一道穿過田地的時候日頭已經西斜,兩個人的影子都被拉長了幾分。泉覺得這個畫麵有點熟悉,他轉向身邊的Leo,有點突兀地把問題拋了出去。

  Leo稍微怔了一下,隨後意義不明地拉長調子“啊”了一聲。他顯然很清楚泉句子裏的那個指代究竟說的是什麽,但對他來說,把思路給清晰地表達出來並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組織語言稍微花了一點時間,然後他把另一個問題當做了回答:“嗯,瀨名為什麽會把大家都帶到這裏來?”

  “這裏很熟悉,所以不會有太多麻煩……”泉的解釋說到一半,忽然停頓了一下。他看向身邊的人,發現Leo同樣正看著他,眉毛不自覺地撇出一點角度,神色算得上迫切。他在電光石火之間忽地明白了Leo這樣提問的原因,也明白了為什麽這個人會在車上有反常的表現。

  經過飛快的思考之後泉清了清嗓子,換上了非常認真的語氣,“雖然你可能有點不滿意,覺得去新鮮的地方比較有趣,但其實——”

  在Leo皺起眉來大聲表達反對的同時,被泉壓在唇角的一點笑容也終於被釋放開來。他露出了一個可以用得意洋洋來形容的笑容,朝著身邊的人說完了自己的後半句話。

  “但其實我故意沒有讓他們告訴你,明天這裏有祭典的事。”

  在這個季節裏舉辦的祭典本意是為了慶祝之前一年的豐收,同時也為來年的諸事祈願,盡管沒有大城鎮的規模,小鎮的祭典同樣稱得上是有聲有色。在穿過鎮子的小河邊安置了形形□□的攤位,河道上有安置彩燈的船隻,按照計劃,晚些時候還會在小河匯入河川處的岸灘上放煙火。

  雖然煙火升空之後幾乎整個鎮子都能看到,但如果想要最好的視角,還是要到高一點的地方才能如願。幾人在出門之前就湊在一起研究了一番鎮子周圍的地圖,向來負責在這種問題上給出意見的凜月在河灘正對麵的山坡上勾勒了一下:“這附近有沒有可以去的地方?”

  當然有。那就是神社所在的位置。雖說很少有人會特地為了觀賞煙火而爬上半山腰,不過為了慶祝典禮,上山的道路也會被彩燈點亮。他們幹脆就把碰頭的地點定在了神社的石像前——祭典上那麽熱鬧,五個人一直都一起行動恐怕也有些困難。不如約定過之後各自遊玩一番,最後再一起就是了。

  他們在出門之前都換上了特意帶來的傳統服飾。Leo從行李包裏翻出了不止一件並非是自己親手放進去的衣服,為了表達對這種偷偷聯絡自家妹妹行為的抗議,朝著泉扔了三個枕頭,在凜月的強烈抗議下才沒能扔出第四個。

  在夜幕降臨,所有燈都點亮的時候,祭典也就開始了。

  Leo就像是個興高采烈的小朋友一樣,跑前跑後地去看不同的攤位,在泉差點找不到他的時候又自己拿著兩份鯛魚燒繞了回來。泉對於在晚上吃這種高熱量點心的行為頗為不齒,把原定給他的那份也塞進了Leo嘴裏。然後他再抬起頭來環視周遭,才發現不知道什麽時候就已經和另外的三個人走散了。

  那也沒關係。他們倆就這麽不緊不慢地從攤位的這一端走到另一端,一道參與了一些稱得上傻氣的遊戲,手裏多出了一些零零碎碎奇奇怪怪的小玩意,最後身邊的遊人也變少了,而他們沿著山邊的石階繼續向上走去。

  這天的天氣極好,晴朗無雲,頭頂的銀河仿佛真的能夠流淌一般安靜地閃爍著。這是甚於記憶裏任何一次的星空,Leo不時仰頭去看,肆意地拋灑著浪漫又歡快的旋律,沿途還在和泉斷斷續續地聊著天。

  石階很長——至少,似乎是比泉記憶裏的要長,他感覺他們走了很久,但又覺得可能是錯覺,因為這樣的步行也並沒有讓他感覺到絲毫的疲憊。神社的輪廓漸漸地顯現出來了,可一時間總也無法靠近,是因為神靈也知道他們都想要把這一刻再拉長幾分嗎?

  泉在終於抵達石像時忍不住伸出手來,帶著一點莫名的敬畏,撫摸了一下石像光滑的底座。

  他們來早了,手機上顯示的時間距離預告中的煙火表演還有一會兒,另外的三個人顯然也尚未抵達。兩人索性在旁邊的一小塊空地上坐了下來。這裏視野很開闊,正是絕好的觀景位置。

  祭典的熱鬧喧嘩已經被丟在了很遠的地方,他們的周圍很安靜,有風拂過草木的稀疏輕響,給人帶了幾分神秘的安寧感覺。Leo吹了幾句口哨,清越的聲音飄出了很遠。

  然後Leo停了下來,他抿了一下唇,動作有些用力。

  “我喜歡瀨名——”

  泉聽到了Leo的聲音。這不是他第一次說出這句話,他說過很多很多次,他本來就是會因為一點點的小事就說出喜歡和愛的類型。撿起樂譜時是喜歡,如果整理好順序就是愛,倘若還能激發他幾分靈感,那麽加上世界第一乃至宇宙第一的前綴也沒問題。

  可是這次不一樣。這句話來的如此突兀,卻又順理成章。明明可以非常理直氣壯,卻又微妙地有些幹澀的底氣不足。Leo沒有看向泉,而是緊緊地盯著山下的小鎮和更遠處的河川。一點點光在他的瞳孔裏搖搖晃晃,不知怎的,泉居然從他的側臉裏讀出了幾分不安似的情緒。

  然後Leo忽然握住了泉放在身側的手,他的手上用了力氣,握得很緊,甚至會讓泉微微有些發痛。不過泉並沒有掙脫。那一點點微弱的疼痛感剛好是足夠讓人安定下來的程度。他猜測這對於Leo本身也是一樣的,因為在維持了這個動作片刻之後Leo再一次笑了起來,帶著近乎跋扈的自得意味。他的聲音不大,但是把短短的一句話說的足夠清楚:“我還知道瀨名也喜歡我。”

  泉張了張嘴,本能地想要說出反駁的話,可是這又有什麽好反駁的。他反握住了Leo的手,手指上的小動作就足夠讓兩個人的眼睛都比遠處的星辰還要明亮了。Leo忽然低下頭去,發出了標誌性的笑聲。然後他冷不丁地丟出一個問題來:“為什麽我能遇到瀨名?”

  這也太難以回答了,可他臉上的神情又的確是認真的。這不是他能夠找到解答的範疇,即使是最厲害的妄想也無法在這裏推出一條正確的道路。泉想了想,然後說出了出現在自己腦海之中的第一個答案。

  “……嗯,是命運吧?”泉說。

  就好像聽到有人突然用力地敲著琴鍵,奏響了那首奏鳴曲的開端似的。Leo在短暫的怔忪之後因為這回答笑到露出了虎牙,他一下子轉過身來,拉著泉的衣領,湊近去進行了一次短暫卻熱烈的親吻。

  泉聽到身後傳來了隊友們並沒有幾分真正驚訝的驚呼,他索性閉上眼不再去管了。Leo用力地抱了他一下,他聽到那家夥在自己耳邊留下的話語。

  “那我要感謝命運。”

  第一束煙火倏地飛上了天空。

  他們在煙火演出也結束之後才開始吵吵嚷嚷地往回走,時間已經很晚了,周遭的樹林安靜下來,但回去的路並不黑暗。沿途點著整齊的燈籠,天上的星星也足夠明亮。依稀有幾聲在這個季節裏已經算得上罕有的蟲鳴聲傳來,又被男孩子們說笑的聲音給掩蓋住了。

  泉走在後麵的位置,忍不住回頭看了一眼他們走過的路。有些年頭的石板稍微有些凹凸不平,依稀在邊緣上泛出一點青苔的痕跡。道路盡頭的神社安安靜靜地佇立著,隻能看到模糊的輪廓了。泉的心裏動了一下,他轉回身來,視線落在了前麵幾步遠處的那個人身上。

  神啊。

  如果,如果這個世界上真的存在神明的話——說不定就確實是存在的吧。泉模糊地想著,那個人的存在原本就已經足以成為這一點的證明了。

  他一定是……至少曾經是,是被眷顧的,是被寵愛的,是被神的指尖點上眉心的那一個幸運兒吧。不過那樣的庇佑大概是有期限的,他們已經在黑暗的地方走過一遭了。那麽再往後的事情,不知道神明還會不會插手呢?

  他看到月永Leo回過身,大聲說笑著張開雙手。他的王抬起頭來,剛好朝著他眨了眨眼睛,披掛的星光為他從足尖裝點到瞳孔,流淌閃耀著一貫的奕奕光芒。

  瀨名泉垂下視線。他意識到自己已經有了什麽不再模糊的決斷,他可能已經做出了之前猶豫許久的選擇。泉再次回過頭去,深深地看了一眼,古老神社的輪廓烙在他清亮的瞳仁上,在那個瞬間裏,他第一次虔誠地向八百萬神靈許下了一個愚蠢而淺薄的願望。

  這該算作是貪心嗎?

  即便如此,我也希望那個人可以永遠驕傲、快樂和自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