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0 章
作者:北十三      更新:2020-06-21 01:03      字數:3500
  那些都不是無法勝利的戰鬥,但卻是最艱難的戰鬥。

  在結束了不到兩周內的第三次對決時泉確實感受到了發自內心的疲憊,並不是說方才的演出就已經耗盡了他的體力,可打從心底裏透露出的倦意還要更加可怕。他抓了一小疊化妝棉,對著鏡子卸去略顯誇張的眼妝,正在一點點擦拭眼角處殘留的眼線痕跡時聽到了背後傳來的Leo的聲音。

  “還有三場。”

  泉甚至懶得開口去回應,他聽到凜月在背後慢慢地答應了一聲,感覺到Leo如有實質的目光落在自己的背上,但最終沒有人追問,也沒有人解釋。

  他知道Leo在說什麽。像是他們剛剛所經曆過的這樣,由一位前隊員與兩到三名陌生人結成臨時組合,向Knights發起挑戰而舉行的對決還有三場。這是他們早就經過學校的通知而確認過的。

  這些夢幻祭全部都按照標準的流程在學校備案而提起申請,Knights在迎戰時也需要確認材料並由隊長進行簽章。泉看著Leo蓋好印章之後親自去交了材料,接手的人是最近一直在學生會幫忙的一年級成員,因為是凜月朋友的緣故所以和泉也相互眼熟,紅發的少年捧著一疊文書露出了欲言又止的表情,最後還是沒說出什麽而歎了口氣。

  泉想起了朔間零傳來的那個遲到的口信——學校裏的確有大事正在發生。那些昔日無限風光的強豪組合無不已經或是正在受到種種不同的衝擊,而在學園中最受矚目的所謂五奇人裏有人已經失敗,有人遠走海外,有人突然銷聲匿跡,還有人正在或是將要麵對無法勝利的決戰。

  在這樣的波濤之中,一切的始作俑者其實已經浮出了海麵——即使普通的觀眾無法窺破其中的法門,但是對他們這些局中之人來說,甚至連同其背後的用意也昭然若揭。

  但是這便正如那個遲來的口信一樣,即使被他們所知道,也不會對正在發生的事情產生絲毫的影響了。

  “那麽,就是這樣啦。凜月,明天白天記得睡足。”

  最後一期的對決在十天之後發生。三個人在演出之前的訓練中都體現出了因為壓力和疲憊所造成的心不在焉,但即使如此也沒有人多所一句什麽。就像是房間裏的大象一樣,有些東西在過去的一段時間裏一直被避而不談。Leo用一句佯作輕快的話語當做最後的總結,而被點到名的凜月輕飄飄的答應了一聲,然後抓起自己的東西,轉身便搖搖晃晃地徑直走出了訓練室。

  他甚至都沒有在這裏換下衣服。

  泉在房間的角落裏坐下來,擰開了一瓶運動飲料,在送到自己嘴邊之前遞向了走過來的Leo,然後自己又伸手拿了一瓶。他們身上的衣服都已經濕透了,氣喘籲籲,急需補充一些水分。Leo也坐到了他身邊,向後靠在牆壁上,整個人像是剛剛從水裏撈出來一樣,濕淋淋的。他喝了幾口飲料,然後閉上眼睛,輕柔而急促地喘息著。

  “你知道我們是可以拒絕的。”

  在仰頭一口氣喝掉了小半瓶飲料後,泉突然說道。

  他沒有詳細地說明是要拒絕什麽,但是Leo當然很清楚。他所指的就是第二天的對決本身。這其實已經可以算是鑽了規則的空子——組合之間的爭鬥方式是“夢幻祭”,但他們依然選擇“審判”的形式和規則來戰鬥,這原本就是Knights創辦和發揚的戰鬥形式,對於其中的條目他們再清楚不過了。在正式的演出開始之前,被挑戰的一方如果正式提出拒絕的話,那麽這次的對戰可以取消,並且不會記為任何一方的失敗。

  這一點還是當初設計規則時,為了避免某些極限情況而特意添加的條目。但是迄今以來,隻在進行對外挑戰時有人使用過這樣的特權,而在團隊內部,即使是將要麵對必敗的審判時,也不曾有人做出過這樣的決定。

  畢竟是以騎士為名的組合,倘若拒絕的話,即使不必戰鬥,也已經失去了作為騎士的資格吧。

  “但是這是……這是‘對決’,”Leo在聽到泉的聲音時便睜開了眼睛,此刻在對方話音落下時忽然起身湊近,一把拉住了泉的衣領,纖細的手指因為用上了十足的力道,甚至有些微的顫抖。Leo扯著他,急切而近乎於狂躁地望過來,用強硬的語氣和他針鋒相對,“拒絕的話會發生什麽——瀨名,你知道會發生什麽。”

  他知道的。而且,最可怕的是,有那麽一個瞬間泉確實覺得,相比較之下,那說不定也可以接受……他知道Knights的聲望一定會因為這樣的臨陣脫逃而受到重創,甚至淪為笑柄。在產生這個念頭的時候,可以說他就已經走上了失敗的道路。但是與此同時,針對他們的幕後之人一定會就此收手,因為雖然和預想不同,他也同樣算是實現了自己的目標——

  不,那大概也是他預想的一部分。從一開始這就是一道讓Knights進退維穀的選擇題,沒有正確的答案……除非他們勝利。

  但是泉很清楚,泉在此時此刻之前就已經非常明白地看到了結局,他們是不會獲得勝利的了。

  比失敗更可怕的是注定失敗。

  而比注定失敗還要更加可怕的,大概是不得不站在原地,將視線緊緊釘在舞台上,親眼見證失敗的全過程吧。

  泉絕望地意識到,他就是世界上最清楚不過的那個人了。他如此確信,月永Leo是無論如何都不會答應在這裏放棄的。

  那是最可怕也最可貴的,無限愚蠢的,屬於天才的驕傲。

  可是,泉痛苦地想,可是啊——

  他們麵對麵地站在那兒,無論是碧綠或者淺藍色的眸子裏都是一般的冷光。泉感到憤怒和無力,他張了張嘴,最後也沒有說出什麽來。

  而Leo在片刻的對視之後低下頭去,那個神情幾乎會讓人錯覺他正在感到失望。他轉過身,大踏步地向著門外的方向走去。

  “Leo!”

  泉很少像這樣地叫那個人的名字,甚至其實就是從來都不曾有過也說不定。在他這樣呼喚出口的時候,兩個人很明顯都因此而愣了一下。Leo猛地停住了腳步,他是想要回頭的,泉從來都沒有這麽確信過,但他最終還是強迫著自己沒有這樣做。

  泉看著那個背影,那個並不高大,也並不強壯的身影,被裹挾在濕透了的衣服裏,發梢還在向下滴落汗水。Leo看起來足夠狼狽,微微地低著頭,可他的背挺的很直。泉看不到他的表情,他猜想在自己看不到的地方,那家夥是不是咬住了自己的嘴唇呢。

  “你啊,”泉低聲地說,“有多久沒有作過新的曲子了?”

  他很清楚地看到了,Leo的雙肩隨著他這句話的出口而劇烈地顫抖了起來。泉知道,這就是他所能夠說出的,近乎於勸阻或者什麽類似含義的最後一句話了——剩下的部分,應該由那個人自己做出決定。

  他沒能成功,年輕的天才就站在他前麵幾步遠的地方,顫抖著,或許甚至是哭泣著。但有什麽說不清的力量阻攔著泉的腳步。他無法向前走了,他知道即使現在走過去也並不具有意義,他無法真切地到那個人的身邊去。

  那是“王”身邊注定會空缺的一塊位置,那是王的權柄,也是王的孤獨。除了王本人的授意之外,沒有人能夠獲得邁入的資格。

  而他自己,瀨名泉想,他是騎士,他被王授予了劍,授予了征戰的資格,所以他將會衝鋒在前,作為先鋒開辟出道路,戰鬥到死——

  以此來換取讓身後的王驕傲地踏上屬於他的那塊戰場的資格。

  哪怕結局也同樣會以戰死而告終。

  後來,無論多麽努力回想,泉都記不清那場演出究竟是什麽時候——是如何結束的了。

  在他回過神來的時候,舞台的燈光早就已經熄滅,圍觀的學生也已經一個不剩地散去,觀眾觀看的區域裏散落著被丟棄的垃圾,大概要第二天才會有人來打掃。

  已經很晚了,泉模糊地想著,但是不知道為什麽,並沒有人來提醒他們這件事,沒有人來對他們說是時候離開了,就好像已經沒有人記得他們,也沒有人依然在意他們。

  就好像有人在說,這是敗者的時間了,不會有人過問的。

  舞台的地板很涼,透過單薄的演出服,足以讓人感受到與冬日相符的徹骨寒意。可是出於無法抗拒的疲憊,支撐著自己坐起身來已經是非常艱難的一件事。泉咬緊了牙關才坐起身來,他發現另外兩個熟悉的人也同樣沒有離開這裏。

  凜月和方才的泉一樣,正仰躺在舞台上。這次的舞台也是露天的設計,他大概正看著頭頂的天空吧,泉順著凜月的視線抬頭看了一眼,並沒有從暗沉的天幕上看到任何值得矚目的景象。

  而Leo正坐在舞台的邊緣,他把雙腿垂下去,像是個孩子似的搖搖晃晃。

  泉走過去,坐到了他的旁邊。Leo仿佛沒有覺察到似的,依然慢慢地晃動著自己的小腿,手指在身邊的地麵上隨意地敲打。

  “結束了啊。”

  他們身後傳來的聲音,那是凜月,向來一副漫不經心倦怠模樣的少年聲音從未如此沉悶,讓人幾乎要以為他是帶上了哭腔,但是誰都沒有回頭去確認。

  在很長時間的沉默之後,泉張了張嘴,他是想要說什麽的,肯定或者否認,總之說出一些什麽,可他沒有。在他發出聲音之前,Leo忽然重重地,用力地一拳砸向了剛剛一直在敲打的那一小塊地麵——

  泉猛然意識到,先前那段敲擊所發出的節奏如此淩亂。

  那不再會是一段完整的旋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