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哎？什，什麽——讓其他人來接替？倒也不是不能安排……嵐君應該可以吧，我查一下他的日程表，但是泉君——”

  “抱歉——事後要怎麽懲罰我都可以，我現在必須離開了，對不起。”瀨名泉在幹脆的回應之後掛斷了經紀人的電話。他手裏握著手機，製服外套搭在臂彎，背包的拉鏈也沒有拉好，一路狂奔著從攝影棚裏衝了出來。大廈的電梯還在十幾層開外，他顧不上等待，索性跑進樓梯間，一路向下奔跑著，徑直衝出了這棟建築。

  直到坐上路過的第一輛的士時他才稍微鬆了口氣，試著再次撥通Leo的電話，結果是正在通話中——大概是在聯絡警局或者其他的什麽相關人士吧？那家夥自己真的能搞的定嗎。泉把手機的屏幕熄滅了又點亮，重複了好幾次，但是怎麽都無法排遣內心的不安。

  是的，不安。說得更直白一些，他先前就是被電話那頭失魂落魄的Leo給嚇到了，向來元氣滿滿的那個家夥聽起來仿佛下一秒就要過呼吸了似的，聲音顫抖不停，簡直連話都說不連貫。泉也是勉強才聽出了一個重點來：Ruka失蹤了，目前為止毫無頭緒。

  “你在哪裏？……那就等我過去。”泉幹脆地說過之後掛斷了電話。

  這超麻煩。

  泉坐在的士的後座上，看著窗外快速流動的景象，不由自主地皺起眉來。直到這時候他的腦海裏才閃過這個念頭。

  超麻煩的，他一向都很討厭麻煩的事情，但是這次就不太一樣，他好像也沒什麽別的選擇……沒辦法裝作若無其事，也沒辦法放著不管。有個念頭浮現起來，為什麽他要做到這種地步呢？下一秒就消散不見了。泉有些焦灼地歎了口氣，閉上眼睛，靠在了後排的椅背上。

  Ruka消失了——Leo那家夥，雖然平時毫不正經，但是絕不會在和妹妹有關的事情上有所輕忽，更別說開這樣的玩笑。既然用上了“消失”的說法，那麽想來已經排除了所有那孩子現在應該在的地方……泉看了一眼時間，距離印象中女孩子的放學時間已經過了三個多小時，如果不在家中也不在學校的話……附近的公園和商業區？會不會是和朋友一起去了什麽別的地方玩？

  電話裏Leo說自己在Ruka的學校，那麽大概就是……已經到了需要學校幫忙調查的程度嗎？

  的士在距離學校不遠的街口停下，用時比搭乘電車要快了不少——好在這片區域沒有什麽交通問題。泉匆匆地付過錢後奔向了自己並不熟悉的校門口。這要去哪裏找人啊，他正這麽想著的時候便看到了那抹熟悉的橙色。月永Leo坐在門前的台階上，他在聽到響動時猛地站起身來，卻完全沒有邁開步伐，就在原處看著泉走過來，停在他麵前。

  在泉開口之前，Leo已經用力握住了他的小臂。他的肩膀不住地抖動著，似乎是要用盡全身的力氣才能把話說出口來。

  “我——”他勉強地，一個字一個字地擠出了那句話，“是因為我，所以Ruka才會出事的……”

  泉下意識地抬手扶住Leo的身子，想要追問，卻又因為Leo眼下絕對無法解釋清楚的狀態而皺起了眉。在他想要繼續追問Ruka現在究竟怎麽樣了的時候，一個身穿警服的男人從後方的校舍裏跑了出來，很明顯是朝著這個方向，還在向著他們揮手。

  “月永君——找到您妹妹了！平安無事呢！”

  在聽到“平安無事”的瞬間Leo很明顯地腿軟了一下，泉一邊費力地支撐住身邊的同伴，一邊向著正跑過來的警員先生也招了一下手：“抱歉——我是這家夥的……朋友，可以給我稍微說明一下情況嗎？”

  從警員先生那裏，泉終於弄清了事情的始末。

  這天沒有組合練習，Leo回家的時間很早，他是在天色暗下來之後開始意識到不對的——一直相依生活的兄妹倆一直都有向對方報備特別計劃的習慣，Ruka向來乖巧，即使有什麽事情要在放學後去做，也基本都會在天黑之前回到家。Leo撥通了妹妹的電話，本來是想問一下是不是有什麽安排，但是無論如何撥打都是無法接通的狀態。

  感到著急的Leo撥通了Ruka學校的電話，卻得到了學校早已正常放學的消息。Leo當即出門，沿著妹妹每天上下學的路線找去學校，強硬地要求值班的人員調出放學時學校的監控錄像，結果意外地發現，Ruka在放學時被一個穿著夢之咲校服的男生從校門口直接帶走了。

  “……等一下，”泉在看到錄像時發出了有些意外的聲音，“這家夥不就是……”

  “啊。”Leo站在他身邊，露出了從未有過的陰鬱神情，“就是他。”

  他們都沒有說出那個名字——對於兩人來說都不算陌生，不如說在不久之前還頗為熟悉。那個人正是Knights前身組合的成員，在先前的一連串“審判”中被掃地出門的敗者之一。那麽，他會做出這樣行為的理由也就昭然若揭了。

  “總之……”不知道是不是因為察覺到了兩人之間一觸即發的某種氣氛，警員先生在這時開口做出了後續的說明：在接到報案後警局調取了多處街頭的錄像，按照時間來逐一排查，最終發現Ruka是被帶去車站，和誘拐嫌犯一同乘上了新幹線——聯絡過車上的工作人員後，現在嫌犯已經被控製起來，而Ruka會在警員的陪伴下在下一站下車，隨後乘坐最近的一班車返回。

  “放心吧，已經沒事了——會安全地把你妹妹送回家的，不過那還要幾小時時間呢，”警員先生拍了拍兩個年輕人的肩膀，提出了非常中肯的建議，“就先回家去等待一下吧？如果有什麽特殊情況會再聯絡你們的。”

  這所學校和月永家的距離並不遠——如果乘坐電車的話，大概也就是一站左右的距離。不過這個方向上並沒有合適的電車線路，所以Ruka也一直都是步行往返的。

  而現在，走在這條路上的換成了泉和Leo兩個人。

  大概是因為整件事都充滿了意外和衝擊，情緒也大起大落地波動了好幾番，泉覺得自己實在懶得開口說話。但是周遭實在是安靜的有些反常了，他想了想，才意識到這是Leo也同樣一言不發的緣故。平時他們兩個在一起的時候，總之Leo要更吵嚷一些的。

  泉走在靠前一點的地方，能聽到另一個人在自己身後的腳步聲，不是平時那樣輕快而富有韻律感的步子——他幾乎能夠從那腳步聲之中聽出躊躇和疲憊來，除此之外還有什麽……有什麽十分壓抑而輕微的聲響。泉聽著那個聲音向前又走了一段路，然後猛地停下腳步，回過身去。

  他意識到那是Leo在哭。

  並不是傷心的，後悔的，難過的……或者是與其仿佛的某種淚水，Leo看起來近乎困惑，而眼淚就從他的眼中連續不斷地、大滴大滴地流淌出來，順著臉頰落下去。他的眉微微地皺起來，一手緊緊地掩住自己的口鼻，沒有發出一點點哭泣的聲音——泉也無法解釋自己先前聽到的究竟是什麽聲音——但是整片肩胛都在因此而顫抖。

  在泉停步之後，Leo也沒有繼續向前走，停在一步之外的地方，不抬頭，也不做聲，隻是一徑地哭泣。他的身影在昏暗的天色裏顯得更小了，讓人想要把手搭到他的肩膀上去

  泉嚐試著閱讀對方的神情，發覺Leo可能更多地是在困惑。他回想了一會兒之前發生的事情，張了張嘴，有些含糊地開了口。

  “……會守護你的。”

  “誒。”Leo發出了短促的，意義不明的聲音，他忽然徹底地安靜下來，看向了身邊的泉。目光相對的一瞬間，泉感到了十足的不自在。

  但是，就算再怎麽不擅長也好，有些話還是必須要說完的。

  因為是在這樣的時候啊。必須要麵對著對方，好好地說完才行。

  “我也好，還有睡間那家夥也好……”大概是這種剖白心跡之類的話語實在難以吐露，泉露出了非常別扭的神情，勉強自己不移開視線就已經非常費勁了……他甚至沒有注意到自己一不小心就說出了之前在心裏給新隊友起的綽號，“將來也會有其他的同伴被你認可。我們是那個，‘騎士’吧？不然的話王還要騎士幹什麽呢。……而王是不會有錯的。”

  他看著那雙綠眼睛裏的光芒，在短暫的失焦之後再度聚集起來，盡管依然帶著幾分水光的漣漪，但是已經露出了近乎冷酷的堅定目光。就仿佛是原本的玻璃外衣被打碎之後又剝落，明明依然是瘦瘦小小的姿態，這一瞬間裏，那個人卻能讓人覺得，他看起來就像是寒芒閃爍的鋒利劍刃一樣。

  “我們的Knights會是最強的組合，”月永Leo說，“我會讓它是的。”

  到家的時候天早就黑了，房間就隻有玄關處Leo出門時忘記關閉的那盞燈還亮著，他們不約而同地並肩躺在了月永家客廳的地板上——就好像誰都沒力氣再起身去開燈然後坐到沙發上了似的。

  泉在短暫的休息之後打了幾個電話，給家人，還有經紀人，被後者非常氣憤地訓斥了好一陣子。他捧著手機皺起眉，露出非常不情願的倦怠表情，然後還是老老實實地應聲答應了下來——“好的，是，我知道了。……唔，不會再發生了。會向那個家夥道謝的——啊啊好了好了，我知道了是嵐君，我會去的。”

  月永Leo就在他身邊躺著，仰著頭看他打電話。先前在麵頰上縱橫的淚水已經差不多完全幹掉了，但是那雙碧色的眼睛看起來還是有些濕漉漉的。他看著泉在掛斷電話之後非常用力地歎了一口氣，帶著滿臉的不耐煩神情，回身一丟，想要把手機拋到身後的沙發上去。

  ……但是大概是用力過猛，他們都聽到了手機和地麵接觸的聲音。

  泉打從喉嚨裏發出了一聲悲鳴。他很顯然地掙紮了一下，猶豫著要不要去看看手機的情況，但最後還是放任自流地直接仰躺了下去。而Leo忍不住發出了輕輕的笑聲，然後那笑聲就變得越來越大，最後還是成了他標誌性的大笑。

  “吵死了。”泉說，“閉嘴。”

  Leo沒有閉嘴，他還是在笑，並且突然靠過來，翻了個身，用雙臂支撐著身子，湊到了泉的麵前。他比泉要矮一點，不過那麽一點點身高差在眼下的姿勢之中就幾乎可忽略不計了。

  ……這個姿勢很糟糕吧。泉剛想要開口，卻因為Leo的話而沒能說得出來

  “瀨名啊，”暫停了大笑的Leo喃喃地說，“你真的很漂亮。”

  從很小的時候開始，泉就已經被數不清的人稱讚過容貌了。家人，親友，師長，工作夥伴……而他剛剛所聽到的這句話，在他所聽過的讚美之詞裏，差不多可以算是最樸實，最沒有什麽說服力的那一類。

  但他卻覺得自己心裏猛地一跳。

  Leo沒有再說什麽。他抬起一隻手來——姿勢因為這樣的動作而變得有些歪歪扭扭，然後輕輕地，幾乎可以說是小心翼翼地摸了摸泉的頭發，然後他的手指落在泉的臉頰上，猶豫不決地向上，蹭了蹭眉骨的盡頭，隨後又緩緩下移，繾綣地劃過臉頰的輪廓，最後停在唇角。他的手在那兒頓了很有一段時間，在泉已經開始考慮要不要拍開對方的手的時候，忽然又有了動作：Leo用自己拇指的指腹擦過了泉的下唇，不輕不重地擦了一個來回。

  然後Leo猛地一翻身，重新躺回到了泉的身邊。泉轉過頭去看他，隻看到那雙翠色的眼瞳望著房間裏唯一的燈盞，暖色的燈光在水一般的波光裏跳動不停。

  他大概是想到了一支新的曲子吧。泉在心裏猜測著，沒有說出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