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4章 殘念
作者:卯牛      更新:2022-04-09 07:23      字數:5467
  “你是?……”那名修行者像是下意識問出這樣一句話。

  這也難怪,剛才他喊出芸兒的名字,卻被月靈子一口否定,原以為自己認錯了人,也許眼前的女道士僅僅隻是長得像芸兒,誰知接下來月靈子的話不僅令餘一丁大吃一驚,就連這位修行者也深感驚訝。

  經過兩人簡短的幾句交流,哪怕他們之間互相都認錯了人,但也沒有繼續再動手的可能性了,因此餘一丁在震驚之餘終於放下心來,進入了看戲模式,畢竟眼前的場麵極有可能是父女相認的橋段,雖然餘一丁實在想不通月靈子和這名修行者之間怎麽會有那樣一層關係……

  “你剛才叫我什麽?”那人回過神來再次問出了一句,聲音已經微微有些顫抖。

  月靈子眼中的淚水仍舊不停地湧出,劃過她剛剛使用秘藥後已經被塗抹的亂七八糟的臉龐,餘一丁實在佩服月靈子的易容藥物,本來一個有棱有角的男性麵容,經過那種藥物的胡亂塗抹之後,立刻就恢複了她的女性容顏,這時的月靈子不僅眼睛看起來大了許多,眉毛也多出了幾分女人的陰柔,就連麵龐的線條都柔和了起來,整個人就像是轉瞬之間變了個模樣,立刻從一個青年道長變換成一名麵目嬌好的柔弱女子。

  “你不是我爹爹?那你怎麽會有墨弧和炷玉?”

  那名修行者的話讓月靈子本來激動的心情也稍稍有些平複,不由地抽了抽鼻子,眼淚也止住了,不過臉上仍舊帶著不可思議的神情,繼續拋出了自己的疑問。

  “小姑娘,你叫什麽名字?”又是一陣沉默,那人才再次開口。

  剛才月靈子說出兩樣暗器的名稱時聲音很小,隻能讓身旁的餘一丁聽見,那名修行者之所以來到他們二人麵前讓月靈子恢複女兒容貌,並非是聽見月靈子叫出暗器的名字,而是驚訝於她收走暗器的手法,再加上恢複容貌後的月靈子真的很像他原來的女人,所以才會失聲喊出“芸兒”兩字,但是月靈子否認後他立刻明白確實是自己認錯了人,畢竟已經過去了二十多年,他的芸兒再怎麽青春永駐也不可能是一名如此年輕的女子啊。

  不過聽見月靈子一口便道出兩件暗器的名字,那名修行者已經有點失望的心情立刻再次激動起來,他的心中隱隱意識到了什麽,但是仍需確認一下,所以在按捺住激動的心情後便再次發問。

  “我叫北宮桑柔。”月靈子低聲回答。

  餘一丁心驚,這位女道士的名字怎麽這麽像是夷人的名字?難道她並非大陸人,而是來自無邊海東邊的那些小島?況且此女身懷術法,明顯也是修行之人,莫非真的是真田慎介的手下,也就是那些神出鬼沒的亂波之一……

  餘一丁腦子裏一下子就冒出了一堆想法,不過這也難怪,實在是月靈子的俗家姓名太過特殊,不能不讓餘一丁朝那個方麵去想。何況就算是女亂波他也不是沒遇見過,坤陽城荒宅裏那名女亂波就是死在餘一丁的手中,現在真田慎介的人馬又在攻擊坤陽城,昨天下午在青烏鎮碼頭被劫時餘一丁就想到過有可能是亂波所為,此時又聽見月靈子的姓名,不由得餘一丁不想多。

  腦中閃過那些念頭後,餘一丁連忙又望向那名修行者所處的位置,此時那人的身影仍是朦朧一片,隻是在逐漸稀薄的晨霧中依稀有個大致的輪廓。

  眼下原本敵對的雙方已經全都沒有了敵意,而且月靈子和那名修行者也進行了數次問答交流,就算雙方全都認錯了人,可是為什麽那人還要繼續使用隱身術呢?他讓月靈子露出本來麵目,可是自己卻仍舊藏頭遮麵,如果月靈子真的同那人有某種關係,不露出本來麵目又何談相認?會不會是因為他們兩人的身份在此時此地實在太過敏感,就算是為了安全起見也必須更加謹慎,畢竟隻是月靈子有可能同他有關係,餘一丁仍舊是一名外人嘛,所以那名修行者才會繼續藏頭遮麵?

  餘一丁繼續胡亂猜測,看不見那人臉上的神情,當然也就判斷不出此時他內心的真實想法,但是餘一丁的心中已經暗自警覺了許多。

  餘一丁尚且如此,月靈子自然也看不見對麵那名修行者的麵目,所以回答完對方的問題後便直勾勾地盯著那個模糊的身影,滿眼都是期盼之色。

  從認出那兩件暗器之後她便一直帶著某種激動的心情,對於那名修行者的提問也是有問必答,現在就在等待著對方給她揭曉答案了。

  可是接下來卻是一陣令人窒息的沉默,對麵那名修行者半晌都沒有言語……

  “餘先生,能否借一步說話?”

  那道沙啞的嗓音突然響起,餘一丁沒想到對方開口竟然並未理會月靈子,而是直接對著他說話,心頭再次一驚,腦海中又想起剛才冒出的那些念頭,更加確信自己的判斷,這下不僅僅是警覺了,無形罡氣瞬間便再次施放出體外護住全身。

  “不知有何見教?”餘一丁冷聲問道。

  “餘先生不必緊張,我對閣下沒有敵意,你也傷不到我,隻是有些話我要單獨與閣下聊聊。”

  是個人都看得出來餘一丁那副戒備的模樣,那名修行者的口氣聽在餘一丁的耳中也感覺到帶有幾分輕視和調笑,他卻不清楚對方會有什麽話還需要單獨和自己談。

  不過還沒等到餘一丁有所表示,一旁的月靈子又弱弱地開口道,“我雖然不是你口中的‘芸兒’,但是小女子隨母姓,我的母親名為北宮芸,不知……”

  “你我之間的事情稍後再說,餘先生,這邊請。”

  那名修行者有些粗暴地打斷了月靈子的話語,隨即那道淡淡的身影便以步行的速度往一旁走去,不過餘一丁瞧得仔細,在月靈子說出她母親名字的時候,那道身影明顯有一個不易察覺的抖動……

  那名修行者已經兩次使用名為炷玉的活物暗器出手,雖然第二次攻擊連暗器本身也被月靈子收走了,餘一丁卻不能確定對方身上是否還會有那種東西,到目前為止,那人似乎也隻有這種手段可以對付餘一丁,如果他真的是一名夷人,隻是想將餘一丁誆騙到一旁而痛下殺手,在那麽近的距離上突施冷箭實在會令餘一丁防不勝防。

  正因為有此顧慮,餘一丁有些猶豫,眼神在月靈子和那道身影之間瞟來瞟去。

  “餘先生乃是高人,莫非還會懼怕同我說上幾句話?”那人開始激將。

  “我怕你沒安好心啊。”

  餘一丁心頭這樣想著,嘴上卻道,“剛才你自己都說過了,你我二人素昧平生,咱倆之間有什麽可說的?若是要將銀票還我,就在此地也可以啊。”

  話音剛落,一張銀票憑空出現,就那樣晃晃悠悠地朝著餘一丁飄了過去,到了麵前,餘一丁伸出手一把將其抓住,低頭一看,正是那張印有“宏晉銀號”四個字徽記的五百兩銀票。

  “餘先生,這張銀票你先收下,我還有幾個問題向你求教,請!”

  “都到這個時候了,你都還不願意現出真身嗎?何必還要遮遮掩掩?”

  餘一丁說著便望向月靈子。

  果然,這位女道士聽了餘一丁的話後眼中的希翼之色更濃,本來她也在奇怪這名修行者為何不理睬自己,反而一味地要跟餘一丁私下交談,如果那人露出真麵目,也許她還能看出一些端倪。

  “嗬嗬嗬嗬……”

  嘶啞的笑聲再次響起,不過雖然餘一丁和月靈子都聽得出來笑聲中帶著一股悲涼的味道,卻不知道這種悲涼的情緒因何而來。

  如果月靈子真的是這人的女兒,此時父女相認,他完全是極為高興才對啊,那就應該是開懷大笑嘛。再退一步講,哪怕最終確認月靈子不是他的女兒,那也隻是一個誤會而已,完全沒有必要在餘一丁二人麵前有如此的表現啊。

  何況現在雙方似乎都處在一個互相探查的階段,餘一丁隻不過是讓此人收了隱身術現出真身,也是為了更直接地求證身份,這應該算不上是過分的要求吧?

  ……

  一陣笑聲過後,那名修行者卻遲遲沒有其他的動靜,但餘一丁和月靈子都很清楚他沒有離開,隻是站在原地不動……

  月靈子眼中的期盼之色漸漸被焦急和失望代替,而餘一丁在凝視著那道身影的時候卻突然間生出另外一個念頭!

  剛才因為是臨陣對敵,就算對方使用隱身術,餘一丁也不敢貿然使出神念離體探查對方的蹤跡。畢竟他的神念離開了身體之後,肉身便成為了一具不能移動任人宰割的活靶子,而眼前的對手又非常厲害,那個活物暗器就是個例子,連無形罡氣都防不住,萬一在餘一丁使出神念離體,肉身失去了所有防護之後,對手用其他的雷霆手段突然發難,三下五除二便將餘一丁毫無防備的肉身毀掉,這絕非是危言聳聽。

  到那時餘一丁的神念將去何處安身?況且他又不會奪舍之法,沒辦法像這名修行者奪舍明月的肉身那樣另外找尋一具軀體進行奪舍,那樣的話他豈不是就會變成一個飄蕩在天地之間的孤魂野鬼?

  餘一丁可不敢冒這個險。

  但眼下卻是一個好機會,那人同月靈子是否真的是一對父女姑且不說,此時這人的情緒有所波動卻是事實,何況餘一丁收下銀票後也沒有要跟他拚命的跡象,那麽對方就算想要殺死餘一丁也沒有立刻動手的理由和時機。

  既然此人要求餘一丁借一步說話,也說明哪怕他想要對餘一丁下狠手也不會選擇在月靈子麵前,就算他真的是真田慎介手下的夷人亂波之一,在麵對有可能是自己親人的月靈子時,大概也會有所顧忌吧?這也算是人之常情,否則此人可謂禽獸不如了,既如此,則完全可以直接動手,何必再同餘一丁講那麽多廢話?

  現在此人遲遲不敢露出本來麵目,而且又不離開,看樣子似乎是他的內心正在猶豫掙紮,那麽餘一丁就可以利用這名修行者發呆的這段時間迅速用神念探查一下對方的底細,這也算作是一個好機會啊。

  餘一丁的心頭有了計較,眼見那名修行者的身影仍站在原地發呆,這個機會也許轉瞬即逝,於是他立刻使出了神念離體,眨眼間一道神念便直接漂浮在頭頂三尺的半空,隨即百丈範圍之內的一切情形盡在餘一丁的掌握之中。

  現在餘一丁可沒有工夫探查這方圓百丈的範圍,他的注意力已經全被那名修行者吸引了,就在他麵前一丈多遠的地方,一位看起來四五十歲的中年男人正站在那裏低頭發呆,似乎正在沉思。

  此人須發散亂,大半張臉都被濃密的頭發和絡腮胡須遮蓋,甚至就連他的眼睛也躲藏在兩道粗重的眉毛和幾縷額發之下,更為可怖的是,此人的臉上還有三道自上而下的傷痕,仿若三條暗紅色的粗長蚯蚓醒目的趴在他的臉上,令人觀之觸目驚心!

  特別是最右側的那一道傷痕,從那人的額頭正中斜斜而下,直接劃過他右側的眉眼,幾乎將他的右眼弄瞎,然後順著顴骨一直延伸到右頜下方,最後消失在脖領之中。

  這三道傷痕又給此人平添了幾分猙獰!

  可是就在這副讓人看了可能就會做噩夢的麵孔之上,此時他的雙眼卻顯現出一副悲哀寥落的情緒,令人生出一種說不出的怪異之感。

  總算見著了自己的對手,此人的尊容確實令餘一丁暗暗吃驚,他也猜測那人是否就是因為容貌的原因才不願意以真麵目示人,哪怕月靈子真的是這人的女兒,以他現在這副模樣,隻要顯露出真實麵目也許就會嚇著月靈子。

  “唉!這也許就是眼前這位疑是月靈子老爹的修行者說不出來的苦衷吧。”

  這樣一想餘一丁便有些釋然,於是靜下心來繼續觀察那名修行者。

  見過了那名修行者的麵容後,餘一丁的目光自然而然就落在了那人的身體之上,看起來他比餘一丁要高出半個頭,但整個人似乎並不強壯,身上穿著一件非常普通的灰白長衫,雖然合身卻也看不出有什麽特別之處,隻是給人一種清瘦高挑的感覺。

  當餘一丁的目光繼續向下來到那人的腳部時,看見的卻是一雙赤足,那人居然沒有穿鞋,更令餘一丁感到奇怪的是那人的一雙腳板卻並沒有直接踩在地麵上,而是距離地麵足足有一兩寸之高!

  “奶奶的!怪不得看起來比我高了不少,原來是作弊啊!”餘一丁在心頭暗自罵道。

  等到餘一丁罵完之後才忽然反應了過來,莫非此人除了使用隱身術掩藏真實麵目以外,同時還在運用禦氣術,以便自己能夠腳不沾地?沒看見別人都沒鞋穿嘛,光腳站在地上多不舒服。

  可是下一秒餘一丁終於後知後覺地醒悟過來——

  足不沾地,而且距離地麵隻有兩寸高,這哪裏是禦氣術,分明就是一個鬼魂啊!

  到了這個時候餘一丁猛然間又想起剛才那人曾經說過的一句話——

  看來我確實離開這塵世太久了,久到已經讓這個世界認不出我了……

  當時那人說話的口氣以及隨後發出的笑聲也如同剛才的笑聲一樣,透露出無盡的蒼涼和悲哀,卻隱隱帶著一股濃濃的不甘之意。

  “難道這人所說的‘離開塵世太久了’指的是他已經死去了很長時間?”

  餘一丁不禁目瞪口呆!

  想當初為了對付鄭培雄豢養的鬼物多羅,餘一丁可謂使盡了渾身解數,曆經千辛萬苦才取得勝利,甚至可以說贏得非常僥幸。而眼前這人在奪舍明月的肉身後,雖然遭受到餘一丁的氣指攻擊,哪怕明月的肉身都已經被重創,可是此人立刻甩掉這具身體,卻依舊表現得生龍活虎,並且在接下來同餘一丁的拚鬥中絲毫不落下風……

  怪不得他敢大言不慚地說餘一丁根本傷不了他,隻因餘一丁眼前的這個“人”並非活人,而是一個鬼魂!

  既是死物,何談受傷?!

  誰聽說過鬼魂會受傷?何況是如此麵目猙獰的惡鬼!

  片刻的恍惚之後餘一丁趕緊穩住心神,立刻將自己的神念收回到體內,幸好此時那人仍然沒有動靜,似乎已經完全沉浸在自己的悲傷之中……

  “餘先生,多說無益,有些事情我隻想同你私下談談,我在那邊等你。”

  那人終於再次開口,說完之後立刻就往一旁走去,餘一丁和月靈子全都感覺的到那道依稀的身影已經開始移動,朝著另外一邊緩緩而去……

  “這位前輩,能否將你的名字告知小女子!”月靈子像是鼓足了勇氣,語速很快地低聲說出這些話。

  “我剛才已經說過了,你我之間的事情稍後再說。”那人淡淡道,口氣依舊不容置疑,卻並未停下腳步。

  “不知前輩是人?還是鬼?”

  餘一丁說話的聲音同樣不大,卻像是一枚震天雷突然爆炸一般,直接將月靈子炸的不知所措!

  隻見這位可憐的女道士驚訝地瞪大了眼睛,嘴巴再次微微張開,下意識中連忙伸出一隻手去捂嘴。

  而那個正在移動的身影也猛然間停了下來。

  “此話怎講?”那人的語氣仍舊很淡。

  “我的神念可以探查到前輩。”餘一丁的聲音依舊很小。

  “哦?大晉居然又出了此等人才,竟然能夠探查到我的殘念?”那人的口氣很意外。

  “殘念?”餘一丁更加意外。

  “既然餘先生乃是人傑,看來我們更要去那邊好好談談了。”那人的語氣再次恢複了平淡。

  但下一刻餘一丁忽然莫名地感受到一股濃濃的殺機,令他的寒毛直豎,小心髒也禁不住“撲通、撲通”猛烈地跳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