樂靈族如今和封靈族關係越來越好。

  回想起五十年前那場儀式，撫曲至今都覺得像是在做夢。

  封幽冥說他回到封靈族的時候，淵古說既然兩族結親，自然要表示誠意，也是封幽冥帶了整個封靈族，帶著豐厚的物資，來到山穀，見證他們的結合。

  封靈族是一個神奇的部族，至今撫曲都覺得她隻是窺見了冰山一角，那日她見到的每個封靈族人都非常強大，他們健壯又柔美，身材高大，頭發都很短。

  他們帶來了種子，那是她從來都沒見過的東西。

  過去都是族裏的男子外出狩獵，或者是在湖海旁邊定居，過漁獵生活，時不時有一大筐的魚送到族裏來，或者是養些山羊在山坡之上，養大了就宰了吃掉。再就是吃一些野生的植物飽腹。

  難怪封幽冥在路上走了一月有餘才回到樂靈族，雖然他可以隨時通過水靈淵出現在撫曲身邊。撫曲住的屋子，就在小溪水旁邊。

  撫曲問過封幽冥，淵古怎麽這麽容易就答應了，他隻是很自豪地回答，因為他太強了。

  靈渠之內，部族之間通婚其實不算大事，有時候哪個族人被搶走了也沒人管，因為太弱了，是沒有話語權的，樂靈族就是這樣的。

  之所以上一任族長那麽看重和巫靈族的婚事，無非是因為巫靈族的強大，想找個靠山，通婚次數多了，兩族交融就多了，那樣其他部族對樂靈族多少會有些顧忌。如果連族長都和巫靈族通婚，那自然意義更為重大。

  撫曲一直隻認識封幽冥，並不知道他在封靈族內是個什麽地位，到那日，她才知道，他是封靈族長老之手，淵古還長期不在族內，所以基本上都是他說了算。

  所以說，封靈族的年輕一輩都來祝賀他們。

  可是他離開了封靈族這麽久，在族內竟然還有影響力。撫曲一想到自己做了族長應該很難馴服所有族人，就頭痛不已，不知道封幽冥怎麽做到的。

  封幽冥隻解釋說，封靈族人一直都是這樣的，被淵古分散在各地，而隻有極少數的族人聚集在一起守在水靈淵旁邊。他們少年時期經受殘酷的訓練之後，成年時期就會變得自由很多，淵古常常讓他們做些奇怪的事情，他們也都照做。因為他們千辛萬苦得來的強大靈力，在淵古麵前都不值一提，誰都說不清楚淵古究竟是個什麽實力。

  他本來是不打算再回到封靈族的，享受一下曠日持久的自由。但是就在撫曲那日跟他提出結親的事情，他突然接到了淵古的命令，要他回去。就站在撫曲旁邊，他收到了淵古的音訊：速回封靈族。那音訊隻有他聽到了。

  那是相距長久以來，淵古又一次召回他。

  撫曲給族人做了一個月的思想工作，才讓樂靈族人不那麽害怕封靈族，畢竟他們在靈渠以訛傳訛的傳說中確實很可怕，但撫曲覺得，若離的私欲不比封靈族更可怕嗎？他們總是害怕強大的事物，便編造謠言，以安慰自己別去觸碰。

  他們的儀式也很簡單，就是當著兩族的麵，接受祝福，然後對拜就行了。

  樂靈族族人會把編好的樹葉放在自己屋前，把食物放在上麵，撫曲和封幽冥經過的時候，就彈奏樂曲，或者跳舞，直到他們走到撫曲的屋子裏，樂曲還是不停。

  封靈族人則是禦水幻化成各種形狀，花式祝福。最誇張的是有個封靈族的長老，幾乎抽幹了小溪的水，在撫曲屋上罩了一道水簾，封幽冥隻好和他鬥靈，把簾子撤掉，這才進屋。

  樂靈族不信奉什麽動植物，是沒有自己的圖騰和神靈的，畢竟樂靈族一切技能修煉，都是靠著自己，再就是依附於強大的部族，盡量和平生存，互相促進。所以他們不需要拜圖騰，拜天地。

  而像巫靈族就是信封蛇靈的，蛇毒蛇膽對行醫的巫靈族來說都十分重要，他們不會輕易取用，他們的圖騰就是蛇，在做祭祀活動的時候，必須要拜與蛇有關的東西，有時候還會拜蛇皮。

  撫曲和封幽冥隻是拜了一下上一任族長，族長花白的長頭發，已經梳理地整整齊齊，看著他們，笑著點點頭，就陷入了沉睡。

  撫曲完成了儀式後，隻管迎來送往，給到訪的封靈族人以安身之處。

  到了晚上，熱鬧非凡，篝火旁邊，月色映著小溪水，兩族人消除了偏見與隔閡，在一起載歌載舞。

  樂靈族人善歌舞、喜安樂，弱小的另一麵其實是平凡生活與安逸自在。撫曲不由自主融入族人之中，她的舞可是跳得很好的，她腳上的鈴鐺聲音，叮鈴叮鈴，清清脆脆。

  撫曲還拿出母親上月就送她的古琴，就是和她對陣的那一具古琴，彈奏得非常動情。她確實是失去了記憶，可是這些樂曲好像就根植在她的手上，一碰上古琴，她的手替她恢複了記憶，山穀接著替她回響了一遍遍的旋律悠揚。

  第二日，撫曲才發現，她的母親沒了氣息。

  原來音徵所說的大限將至是真的，這大限竟然如此之快？撫曲一句話都沒有和母親多說過。

  她剛剛結親，第二日就麵臨悲傷。

  她和母親確實不親昵，母親看起來並不嚴厲，可能是花白頭發給她的和藹印象，她那日站在若離身後，聽若離坦白那麽多事情，眼睛掃到了母親，險些認不出來。她是記得幼年時候，見到的那個黑色頭發的母親的；這個白頭發的母親，她是陌生的。她怎麽老得這樣快？

  仿佛母親的人生中隻有三天，撫曲還留存有記憶的那天見到的母親，和，回到樂靈族那天再次見到的母親，和，今天永遠沉睡的母親。

  生死，是撫曲心中最為在意的事情。

  她好不容易重獲新生，可是她的新生建立在母親的離去上。

  那些流浪算什麽呢？被若離拿走了記憶算什麽呢？沒有靈力又算什麽呢？若離拿不走的是她的血液，她和母親的血脈是一起的，這無法改變。

  在母親離開的這一天，她發現自己並非堅硬，那些個對部族的歸屬渴望，深深根植在她的心底。無論是孤寂的時候，還是有封幽冥陪伴的時候，樂靈族始終是她的生命中的一部分，也許若離說的那些全都是真的，自己那樣無法無天，跳脫自在，可不正是因為樂靈族給了她肆意生長的土壤嗎？

  自己流浪三十年，見過其他部族，發現樂靈族的弱小，進而小看樂靈族，也不過是因為希望樂靈族強大起來。那天自己走進山穀，看見那一派安寧的景象，就冒出了繼承部族的想法。她飄蕩的人生，始終渴望著歸於樂靈族，獨自一個，她才那樣悲傷難過。

  族人給母親最崇高的禮節，將母親葬在了山穀的一個山洞中，放置了許多從玉靈族換來的玉石，還有一些石刀、石斧、貝殼，項鏈珠串、陶罐等，那都是族人們最為珍貴的東西，多到幾乎要把母親給埋起來了。

  她可謂是兢兢業業，為樂靈族奉獻了一生，為自己的部族考慮籌謀，如今看著撫曲有了歸宿，部族也有了發展，她心滿意足的陷入了沉睡。

  ***

  撫曲正在看著麵前一片稻田，她驚訝於封靈族帶來的種子的力量，她對與沼澤之地中的世界更為好奇了。是一個怎樣的部族，可以發現種子這樣好的東西並知道如何使它們孕育生長？

  封靈族還那樣神秘可怖嗎？不了！沼澤之地都已經被土填埋，變成了稻田。

  封靈族人分散四處，竟然是在傳播這些嗎？

  如今兩族人欣欣向榮，交融頻繁。

  封靈族人教他們方法，樂靈族人改變了修煉方式，撫曲也帶領他們修煉植物之靈。封靈族人帶來了稻穀種子，樂靈族人學會了耕種。他們還學會了紡織，衣物不再隻是一串樹葉，而是實實在在的布匹罩住身體。

  不用再辛辛苦苦外出狩獵，或者是采集植物野果，他們的生活安寧自在了很多很多。

  麵前的稻田裏還有族人在耕種，越來越多男子放棄了修習樂靈，投入生產之中，正是春季，幻林斷崖的桃花花瓣也四處紛飛，落入田地之中，也帶來了些許芬芳。

  撫曲不由得想起當年的沙靈族被山洪卷走的景象，再和眼前這番情景對比，一百多年過去了，靈族已經學會了征服自然，駕馭自然，和自然和諧相處。

  但是這些還不夠——

  撫曲有個更大膽的想法，她已經冒出這個想法很久了。但是這一切必須得見到淵古才行。

  撫曲現在已經被族人所敬重，族人也不再害怕封靈族的強大，封靈族人雖然生來冷酷一些，卻並會濫用自己的靈力，也不會隨便動手。

  撫曲決定和封幽冥去一趟封靈族，見見淵古。順便去青池，告訴若離和音徵，他們可以離開青池了。

  她剛剛就是在等著封幽冥一起出發，封幽冥又去給她抓烏龜去了。

  過去的五十年，若離和音徵一直待在青池，寸步不離，盡管附近的沼澤之地已經變成農田，沼澤之地也不再是靈渠禁地，反而許多的部族來封靈族討些種子。靈族來往密切許多，青池也不再是無靈問津之地。

  但他們也不曾讓封靈族人把青池填埋，連那顆枯古樹都已經被木靈族砍掉了。於是他們現在住在一片農田之間，黃黃的一片中間，一小片綠色佇立其間，尤其顯眼。

  撫曲通過封幽冥的水靈淵看過他們，過得孤寂了些，除卻要采集食物的時候，他們真的沒有離開過青池，就算是離開，也一定會有一個守在原地。

  青池沒有任何的變化，草葉也是枯了又長，池麵的荇草還是那樣漂浮。

  音徵呢，也已經接受了這樣的日子。他不愛若離，但是他和若離也是親人，不是說沒有一點感情，若離因為私欲做了錯事，有他陪著，多少能化解一些她心中的不平和怨恨。

  封幽冥匆匆趕來，看著撫曲在發呆，於是掏出一個新的龜甲，在她麵前晃蕩，撫曲這才回神。

  撫曲接過龜甲，放入自己的口袋裏，這是前不久族人給她縫的一個小口袋，剛剛好卡住龜甲不掉出來。

  於是他們就出發了。

  “淵古真的在族裏吧？”撫曲又確認一遍。

  “真的在，我弟弟親口說的。”

  “你還有弟弟？”撫曲震驚，他不是孤身一人麽？

  “有啊，他叫封玄冥。前不久還跟我說，淵古在族裏待了好長一段時間沒出去了。”

  “我怎麽從來沒聽你說過你弟弟？”撫曲覺得自己被隱瞞了，有些不快。

  “我也一直沒有他的消息，他一直在外，不知道做些什麽，據說是在玉靈族，你也知道，我們族人之間聯係並不緊密，特別分散。他也是近些年來才回到族裏。不是要管著那片片的稻田麽？缺人手吧，所以把他叫回來了。我們通過水靈淵的音訊聯係。”封幽冥長篇大論解釋了一番，撫曲覺得情有可原，就瞬間不生氣了。

  “封玄冥？你們兄弟兩個的名字真難聽。”撫曲嘲笑他。

  “我也覺得，撫曲還挺好聽的，若離還挺會取名字啊。隨便一取，你就用了這麽些年。”封幽冥立刻反擊。

  撫曲丟了一個白眼給他，不再說話。

  確實，她一直很喜歡這個名字，這是若離給她最好的禮物了。

  花了十幾天走走停停，他們便到了青池附近。

  田裏正在勞作的封靈族人有認識撫曲的，還朝著她笑著點點頭，表示友好。

  看著麵前的大片稻田，撫曲和封幽冥便直接通過水靈淵到了青池，壓壞了稻子，那她可賠不起。

  “若離，你們走吧。”撫曲說道。

  若離和音徵聽見聲音，轉身在池麵看見了撫曲和封幽冥。那情形，特別像當初封幽冥浮在水麵出現在撫曲麵前一樣。

  若離說不出話來，她歎了一口氣，好像終於釋然，一切這才是真正的了結。

  “你們出去吧，我來處理一下。”封幽冥對著撫曲、若離和音徵說道。

  他和撫曲商量好了，要把青池的草葉處理一下，這塊池塘還是留著，用來給封靈族人看田用。他們一直霸占著這塊地方，作為囚牢，實在是太不合適了。

  若離和音徵則不明所以。

  他們站在外麵，看著封幽冥直接用靈力禦水，將草葉壓低，池塘的水都滿溢出來，荇草全都漂浮在了稻田之中，草葉泡久了水，根部鬆動，青池不再被籠罩著。

  封幽冥剛剛準備離開。發現荇草發生了變化，稻田之上，憑空出現一個人形，那是荇草化形了。

  “青荇！”撫曲一眼認出來了。

  青荇卻一臉陌生。

  這麽多年，封靈族人本就是利用外界靈力修煉，在青池附近耕種如此之久，靈氣充沛，沒想到青荇又一次化形了。

  封幽冥走到撫曲旁邊，小聲提醒“它應該不是青荇，第一次化形是因為你，還有神賜靈力，這是第二次覺醒，受到靈族靈氣的溫養，不一樣，她應該也不會有之前的記憶，你現在的能力甚至可以駕馭她。”

  “我叫你青荇好不好？你願意跟我走嗎？”撫曲聽完封幽冥的解釋，便向青荇提議。

  青荇懵懵懂懂就跟在了撫曲後麵，看來是剛剛化形，什麽都不懂，需要教。

  “若離，你們現在也沒地方去，回樂靈族吧，而且大家會接納你們的。我和幽冥還有事，就先走了。”撫曲交代了這句，就往封靈族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