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八章
作者:
花曳 更新:2020-06-20 06:29 字數:4545
黎明的街頭,天邊泛著死氣沉沉的魚肚白。風很大,吹得人刺骨的寒。
還不到五點的馬路,冷冷清清。街邊冒著熱氣的餛飩攤子,還亮著昏黃的燈光。零星的行人急匆匆的,趕往已知的那個目的地。
邵妤渾渾噩噩的走著,緊裹的大衣依然冷到發抖。
大腦空白一片,什麽都沒想,又好像思緒太多,紛亂紊雜。
身子還在疼,酸痛不已。卻怎麽也敵不過心裏的疼,疼的那麽尖銳,疼到難忍。
她應該恨嗎?應該報警嗎?應該——
想起剛剛離開前,辰沫那純淨如嬰兒般的睡顏~
撕心裂肺的痛苦潮水般的翻湧,一股酸澀泛到嘴邊眼角,生生的嗆到發熱。
一聲刺耳的急刹車。然後是疲憊卻驚魂未定的粗放男聲:“找死!過馬路不知道看車啊!”
邵妤慢半拍的側過頭,茫然的看著滿臉怒氣的司機,機械的鞠個躬,繼續夢遊樣的過馬路。
找死,是嗬,現在這樣還不如找死算了。
頭鈍鈍的痛。痛的厲害。好累,好疲憊,好想長長的睡一覺,什麽都不想~
這樣的一夜,改變了那麽多,讓她以後該怎麽辦?該怎麽繼續?
“會陰輕度撕裂,有炎症。”醫生推開病房的門出來,輕聲的吩咐護士:“病人眼神渙散,對外界刺激反應遲鈍。可能是精神收受到了過大的傷害。如果到下午還是沒有好轉,通知精神科醫生過來會診。”
小護士連連的點頭,一邊做著記錄:“那用藥方麵?”
“主要是消炎鎮定。”醫生摘下口罩,臉上露出一抹惋惜:“唉,真是可憐~”
小護士也歎口氣:“這樣的壞蛋就該重判,實在太沒人性了。”
“對了,”醫生想起來又問了一句:“樓下急救室那邊情況怎麽樣了?”
“孫醫生還在裏麵,都十個多小時了。”小護士合上手裏的記錄本:“聽小梅講情況不樂觀。病人肺部、肝髒都不同程度的被刺傷,失血很嚴重。”
兩人輕聲交談著,慢慢走遠。
雪白的燈光下,醫院的走廊空曠的嚇人。
病房裏的廖菓睜著空洞的大眼睛一動不動,如同死了一般。
李秘書偷偷的看著丁易難看至極的臉色,小心翼翼的開口:“丁董,要不您先休息一下?”
丁易眼神牢牢的盯著急診室的大門:“為什麽還沒出來?都十一個小時了~”
急診室的燈突然滅了,丁易的心狂跳起來,縱使再是兀自鎮定,臉色卻已經變了。
窗外的天色已經亮了,是個陰天,沒有太陽。
看到丁易竟然沒有迎上去,李秘書兩步衝過去,抓住醫生焦急的追問:“醫生,病人情況怎麽樣?有什麽需要我們做的?您一定——”
醫生看著李秘書,再看看丁易,神色黯然的搖搖頭,摘下口罩低聲的交代:“對不起,我們已經盡力了。可是病人情況——”
“不可能!”丁易一個箭步站到醫生麵前,嘴唇哆嗦著:“我說不可能!你們這些庸醫!我要轉院!李秘書,去!給我找全市最好的外科醫生過來!不!安排直升飛機,直接去美國!”
發現丁易被刺激的語無倫次,李秘書轉而繼續拜托醫生:“麻煩你,我們少爺一定還有什麽辦法的對不對?醫生您……”
孫醫生也沒有被丁易的話氣到哪裏,隻是淡淡的說著已成事實的現狀:“哪位是病人家屬?進去看一下吧,時間不多了。”
丁易身子搖晃了一下,象被子彈擊中了一樣,前所未有的虛弱。
“丁董,”李秘書擔心的一把扶住他,不知道怎麽安慰:“您看是不是先去看看少爺,我馬上安排轉院的事情。”
丁易勉力的點頭,渾身上下一點力氣都沒有了:“扶我進去。”
急救室,孤零零的手術台上,躺著臉色慘白的丁浚未。
“浚未!”看到兒子,剛剛的麻木突然都飛了,所有的痛感全部複蘇。丁易聲音顫抖著撲過去:“浚未!兒子……”一下子就哽住了,那麽多的話,此刻半句都說不出來了。
聽到丁易的聲音,浚未緩緩睜開眼睛:“我終於……要死了是嗎?”
丁易的眼淚止不住的濡濕了眼眶:“不會的,浚未你放心,我馬上安排最好的醫生,最好的設備!等你病情稍稍穩定,我們立刻飛去美國治療!”
“沒用了,”浚未輕輕的搖頭,沒有血色的唇邊漾起一抹笑意:“發現有錢也有買不到的東西了吧。你走吧,就讓我……安靜的……離開。”
“不!”丁易大慟,雙拳握到青筋畢現:“我不會的!我不允許!誰說你會死的!”
“這事,”浚未笑容不改,蒼白的臉色在慘白的燈光下幾近透明:“恐怕你說了不算……”吃力的將目光轉向門的方向,低低的喃喃:“邵妤呢?她知道了麽?”
丁易沒有回頭,提高了聲音:“李秘書,給邵老師打電話!”
“算了,”浚未遲疑的收回目光:“看不到……也好……”昨夜剛剛到來的甜蜜,竟然那麽短暫~也好,不來就看不到自己這樣,她也不會太傷心。想到她哭的樣子就會覺得不忍~
“少爺你放心。”李秘書低頭悄悄的退了出去。不知道現在打電話還來不來得及……
看著眼前丁易一下子蒼老的樣子,浚未發覺恨意竟然少了許多:“你別哭了,難看……死了……”原來真的事到臨頭,死也不是那麽可怕。隻是心裏的牽掛:“有件事情……拜托你~”
丁易點頭,強自要忍住悲傷:“你說。”
李秘書推門進來,惶恐的小聲匯報:“邵老師的電話沒人接。”
“再打!”丁易握住浚未的手,仿佛能感覺到那種生命的流失:“浚未,你不可以死!不可以!”他丁易的兒子隻有他打的份兒!他都沒打死,別人怎麽能夠!怎麽能!!
“人算不如天算,萬事怎能強求。”浚未喉嚨一甜,腥氣的血液湧出,掛在嘴角觸目驚心:“你給我……五十萬……我要給邵妤……”
“好好!”丁易一疊聲的應允:“我答應你,一定代邵妤治好病。你得答應我無論如何不許死!你知道的,跟我談條件是要付出代價的~”
浚未無聲的笑,耳朵上那一排耳釘依然閃爍著亮亮的光芒:“我終於要擺脫你了,嗬嗬……丁易,我的交易是……咳咳……”又是一口鮮血,怎麽也忍不住的噴薄而出,染紅了雪白的床單,還有丁易的眼睛。
“不要!”丁易死死的抓住浚未,老淚縱橫:“你不要說了!不要說了!”
抬一下手都變得那麽困難。浚未閉了下眼睛,好累:“我的交易是……我和媽媽在那邊等你。”聲音低了下去,浚未的眼神漸漸失去光彩:“我看見……媽媽來了……你看見了嗎……”
丁易心疼的要裂開一般,徒勞的去擦拭浚未嘴角的血漬:“浚未,你不要走!不要!我什麽都答應你!真的!我給你錢!讓你和邵妤在一起!我去看病!我再也不打你——浚未!”
人死了是不是都會飛呢?為什麽感覺自己越來越輕,越來越輕?
媽媽,是你來了嗎?是你來接浚未了嗎?
邵妤,對不起,我恐怕這次是真的要離開了。不能好好照顧你,以後的日子,沒法陪在你身邊,你自己要好好的~
喜歡看你的笑容,傻傻的……
喜歡看你被我氣的要命,漲的通紅的小臉……
喜歡看你被我吻到害羞的樣子,可愛到不行……
邵妤,你在哪裏?為什麽我看不到你?
“醫生!醫生!快來人啊!”丁易的聲音遙遠的像是來自另外一個星球。
媽媽,我明白了,明白了你的心思。有多麽的愛,就有多麽的痛。所以,你願意一再原諒他,哪怕傷害了自己~
丁易瘋了樣的搖著浚未的手:“浚未!兒子!你給我醒醒!給我……醒醒……”
外麵傳來咚的一記沉悶的響聲,紛雜的腳步還有尖叫。
“不好了,有人跳樓了!”
“醫生!趙醫生!”還有小護士驚恐的叫聲:“病人廖菓跳樓了!”
……
為什麽突然覺得那麽靜?那麽安靜?
丁易握著浚未的手,跌坐到地上,腦袋裏變成了一鍋漿糊。可是分明的,浚未小時候的模樣那麽清晰~
浚未三歲的時候,要學遊泳被自己扔到遊泳池裏,掙紮著喝的第一口水~
浚未五歲的時候,被自己第一次打驚恐的眼神,還有委屈的淚水~
浚未和雪智一起,在花園裏蕩秋千,笑聲純淨到一直穿破秋天高高的天空~
這一切,到底是為什麽,為什麽到現在都化為了一片虛空?
隻剩下他自己,唯獨剩下他自己,讓所有的痛苦啃噬自己的心,千瘡百孔……
邵妤站在水龍頭下麵,密密的熱水迎麵落下,快要喘不上來氣的窒息感。
已經站了多久了?洗到熱水都要失去溫度了~
“咚咚!”有人敲門。那麽大力的響聲還有焦急的嗓音:“邵老師!邵老師你在嗎?我有急事找你!快開門啊!再晚就來不及了!”
關上水龍頭,邵妤微微的側過耳朵。是自己幻聽嗎?有誰在這樣的時候找自己?什麽來不及了?是和自己說話嗎?
敲門聲越來越急,床上的手機也響了起來。門外的聲音都有些變調了:“邵老師,求求你快開門吧,真的來不及了!”
邵妤慢慢的抓過毛巾擦幹身體,披上寬大的棉浴袍,完全是下意識的去開門。
門開處,是滿臉焦急的一個男子。她依稀好像在哪裏見過~
“邵老師!”男子一把抓住她,如同抓住救命的稻草:“求你快點!浚未少爺,他不行了!他要見你!”
誰?浚未?邵妤掙脫他的手,大腦就跟罷工一樣,根本無法消化他的話:“你是誰?”
李秘書要急出滿嘴泡了:“我是丁董的秘書,你快跟我走吧!浚未少爺受了重傷,眼看就、就不行了!”
“浚未少爺,”邵妤喃喃的:“浚未不是去找廖菓了嗎?”
李秘書眼看邵妤不知道哪根筋搭錯了,明顯的前言不搭後語,急得險些昏死過去。自己這巴巴的一路快車闖紅燈外加死跑一氣,哪裏還有思考的時間?!
“浚未少爺就是為了救廖菓小姐,被三個歹徒捅了七刀,生命垂危!您快點跟我走吧!”
一陣風吹來,邵妤眼前驀地浮現丁浚未的痞痞的笑意:“是不是想我了?”
激靈靈的一個寒顫,邵妤慢慢清醒過來,滿眼的不敢置信:“你是說——丁浚未他?!”
一路的飛車,一路的焦躁,一路的心心念念。
趕到醫院卻還是遲了。
看著手術台上仿若沉睡的丁浚未,邵妤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丁浚未!”
丁易呆呆的坐在手術台旁邊的地上,右手還死抓著浚未不放。
又向前走了兩步,邵妤突然膽怯了,膽怯的快要無法呼吸~
丁浚未,死了?!
怎麽可能!
昨晚分開的時候,他還那麽精神健康,活力十足,甚至笑著對自己說,要學會相信他,學會相信男朋友~
是啊,他說愛自己的,說怎樣都不分開的,說就算自己死,他也要跟著的。可是——
自己還沒有死,他怎麽就——
眼淚如同開了閘的洪水,傾瀉而下。邵妤不停的搖頭,真的,她真的無法相信,無法接受!
昨晚,明明他說過的~
“邵妤,我愛你。”丁浚未抵著她的額,語氣堅決:“我發誓,隻要我不死,我就絕對不會讓你——”
“不要去。”丁浚未一字一句的說:“讓所有人都知道好了。反正我們是愛了,在一起了,無論怎樣都不分開了。”
“對,我是瘋了。”丁浚未捧住她的臉,不給她再鴕鳥下去:“我說了,我們在一起,我管不了那麽多。對不起廖菓也好,對不起全世界也好,貧窮也好,生病也好,即使死亡,也絕對不分開。如果你死,”那麽清冷卻又堅決的話:“我就和你一起。”
他說的每一句話還帶著溫度,為什麽眼前的他卻沒有了溫度?!為什麽!
眼淚瘋狂的模糊了眼前的一切,包括浚未蒼白的麵孔,他長長的睫毛一如往昔,為什麽呼吸卻再也不回來?!
邵妤捂住胸口,疼的不能自已。兜兜轉轉那麽久,那麽的不容易……
說過不分開的人,不過一天,卻是永遠的陰陽永隔!丁浚未你這個騙子!
“丁浚未!你是個騙子!”眼前一黑,邵妤頭痛的厲害。軟軟的倒了下去,失去了知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