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下變生俄頃，城上城下萬眾齊呼。城下元軍又驚又怒，城上襄陽軍民卻是歡呼呐喊，誰都想不到，事情竟然發生這樣的變化。

  郭靖蕭峰丁典一人一個，將三個元將高高舉在半空，元兵刀出鞘箭上弦，可就是一動都不敢動，眼睜睜看著三人就這麽在千軍萬馬中緩緩走回本陣。郭靖獨守襄陽數十年，威名遠震，他的武功、用兵，就算是敵人也無不佩服；蕭峰昨日一戰，在千軍萬馬中如入無人之境，武功直如妖術，陣前斬將，三軍震怖；而丁典雖然不像郭靖蕭峰一般如同天神下凡，但昨天襄陽城下一戰，也是在萬馬軍中所向披靡。這麽三個人，不需要他們發出任何威脅，甚至任何暗示，元軍每個人都相信，隻要他們稍有異動，自己的三個元帥級人物，絕對會在一瞬間被人捏斷脖子，神仙難救！

  眼瞅著三人舉著一步一步走回去，呂文煥目光閃動，張庭珍急得臉都白了，大喝一聲：“大膽，還不速速……”

  話音未落，郭靖站定腳步，轉過身來，在張庭珍身上掃了一眼，什麽話都沒說，張庭珍猛然住口，再也說不下去，臉卻更加白了。

  回到城下，郭靖三人把兩阿一劉放在地上，也不上馬，就這麽靜靜地看著阿術。城上城下，忽然變得鴉雀無聲，不知道郭靖將要對這幾個人說什麽，又會如何破解眼前的局麵。

  畢晶倒是對劉整更感興趣些，這家夥可以說是襄陽城現在這個局麵的最大元凶，獻計、攻城、操練水軍，每一個關鍵環節都有這廝的影子。更關鍵，明明阿術和阿裏海牙都已經答應，隻要呂文煥投降便不再屠城，這家夥居然還嘰嘰歪歪，畢晶很好奇，這家夥究竟怎麽想的？

  看看劉整，大約六十來歲，中等個頭兒，身材倒是還很健壯，就是臉色一片灰敗，估計是想到陣前被擒，是別想落下好了。

  反倒是阿術比較鎮靜，見郭靖盯著自己不說話，居然還微微笑了一下，抱抱拳：“郭大俠果然神勇無敵，不過就算把我擒過來，你覺得有用麽？”

  畢晶心裏一陣來氣，這老家夥真夠可以的嘿，都這時候了還嘴硬，這算倒驢不倒架麽？

  阿術麵對郭靖，連連搖頭：“我城下大軍十餘萬，戰將千員，個個能征慣戰，背後更是我大元廣袤的土地、無盡的兵員，就算我三人命喪於此，其他各部一樣破襄陽、取宋朝，郭大俠以為然否？”

  畢晶一皺眉，老家夥雖然可惡，但說的話倒是沒錯，實際上，這一點郭靖也早就想到過，要不然昨天晚上就衝出來搞暗殺了，還用等到現在？

  見郭靖依然沒有說話，阿術的聲音就大起來：“我今日來到陣前，乃是希望勸說郭大俠，少做無謂抵抗。我還是那句話，倘若郭大俠懸崖勒馬，開城獻關降我大元，我仍保你闔城百姓性命，也能保你一生富貴榮華！自然，若是郭大俠一意孤行，大可將我三人斬於陣前。隻是若我三人有何不測，他日襄陽城城破，百姓雞犬不留，甚或今後我軍每下一城，便即血流成河，到時郭大俠何以自處？本帥言盡於此，何去何從，郭大俠仔細掂量掂量罷！”

  言罷雙目一閉，挺立當地，竟似引頸就戮。

  四周一片寂靜，阿術的聲音傳出去很遠，人人聽得一清二楚，城上城下數萬道目光，同時集中在郭靖身上，不知他作何決斷。

  阿術說話時，郭靖一直沒有插話打斷，神色平靜沒有絲毫變化。待阿術說完，隻輕輕一揮手道：“你放心，我沒打算殺你。”

  阿術猛地睜開眼，驚疑不定地看著郭靖，一邊劉整大大鬆了口氣，臉泛喜色。

  郭靖看了一眼阿術，道：“你方才說道，襄陽城必不能受，我承認你言之有理。但我襄陽軍民一心，全力抗敵，戰至最後一人，貴部隻怕也要傷亡慘重吧？”

  阿術臉色一變，郭靖卻有指指城頭，大聲道：“然而城上軍民，都是郭某並肩作戰的兄弟，郭某不肖，如何忍心見他們慘遭屠戮？”

  郭靖語調平靜，但所有人都聽得出他言語中對襄陽的深厚感情，一時都有些沉默。阿術驚疑不定地看著郭靖，不知道他說話繞來繞去，究竟是什麽意思。

  郭靖頓了一下，慨然道：“襄陽可以開城，我可以死，但是，我們絕不在敵人屠刀下，被迫屈膝投降！”呂文煥神色一變，猛地低下頭，似是頗感羞愧。

  阿術臉色微變道：“然則郭大俠意下如何？”

  郭靖看他一眼，沉聲道：“今日你與陣前被擒，按照你族規矩，便是我的俘虜，隻要你答應我幾個條件，我便放你回去如何？”

  畢晶不自覺瞟了蕭峰一眼，心說他們這規矩好像跟你們差不多啊，當初耶律洪基也這麽贖身來著，你們草原上的部族是不是都這傳統啊？

  郭靖不待阿術回話就接著說道：“第一，襄陽開城獻關，你要保證部下絕不燒殺搶掠，不得傷害城內百姓一絲一發，更不得縱兵屠城！”

  阿術點頭：“可以——原本這就是答應呂大人的條件。”

  郭靖點頭：“第二，日後元軍攻城略地，無論守軍如何抵抗，同樣不得屠城，要保護我百姓性命！”

  阿術一滯，遲疑起來。數十年來，凡遇抵抗定要屠城，一則報複，二則震懾，三則削弱帝國戰爭潛力，此事已經是人盡皆知，元軍也早已養成習慣，這卻如何答應？沉吟一下道：“凡本帥部下，本帥可以做到，但大元兵馬眾多，並非皆是本帥部下……”

  “怎麽做到，是你的事。”郭靖打斷阿術，望著他的雙眼森然道：“你若答應，我便放你歸去，你若不答應，我便殺了你三人，咱們各憑本事大戰一場，我倒要看看，沒了你們三位主帥，這十萬並將要死多少人，才能拿下襄陽！”

  阿術與郭靖對視，疑惑道：“我就算答應了，你相信我？”

  兩人對話，城上軍民聽得清清楚楚，不知道是誰大喊一聲：“韃子奸詐狡猾，別相信他！”隨即城上喊聲四起：“郭大俠別信他！”“郭大俠你們快走吧！”“跟韃子拚了！”

  郭靖背對城上，舉起右臂，仿佛得到號令，城上呼聲齊刷刷停下來。郭靖搖搖頭：“當然不信。”

  “那你……”

  “所以，第三！”郭靖指指畢晶母老虎和蕭峰等人，“放他們離去！這幾位武功之高，你們親眼得見，他日哪個若敢背信棄義，他們必定仗劍直入皇宮，將你們皇帝誅於劍下！縱然皇宮戒備森嚴，也未必抵擋得住！”

  阿術赫然變色時，郭靖又道：“貴國情況閣下自知，倘若皇帝一死，各部自相殘殺，我大宋不難得保數十年和平！”

  阿術的臉色終於變了。卻如郭靖所言，蕭峰等人昨日在千軍萬馬中來去自如，武功之高當真驚世駭俗，皇宮大內雖然高手眾多，但也絕比不上眼前的十萬大軍，要說行刺皇帝，他們還真有可能做到！更關鍵的是，真要皇帝被刺身亡，那麽草原諸部勢必大亂，蒙哥汗的例子就在眼前，那幾年草原上的廝殺的血跡至今未幹，令人心有餘悸，這絕不是自己願意看到的！

  見阿術臉色變來變去，郭靖沉聲道：“隻要你答應這三條，我夫婦便自刎陣前，決不食言！”

  此言一出，城上立刻大嘩，不少人大呼：“不能啊！”畢晶更是一陣歎氣：早就想到郭靖打著自殺的主意了，果然不出所料……

  郭靖對越來越響的喧嘩聲充耳不聞，雙目如電，直盯著阿術。

  阿術指指蕭峰：“倘若放他們離去，他們直入大都行刺呢？我怎麽信你？”

  “你以為我們是誰？跟你們一樣，最好背信棄義？”郭靖哼了一聲，“你隻能相信——你以為你還有的選？”

  阿術看看郭靖，又看看一邊冷眼旁觀的蕭峰，神色接連變幻，終於咬牙道：“答應你了！”說著轉身朝向元軍，抽出腰間長刀，大聲喝道：“三軍聽令！襄陽開城之後，各部嚴守號令，不得傷害一人！如有違反，軍法從事！背信棄義者，長生天降罪，世世代代不得好死！”

  畢晶搖搖頭，這阿術可比耶律洪基機靈多了，都不用別人提醒就知道發誓了？

  以長生天發誓，是元軍最重的誓言了，城上軍民聽阿術說得鄭重，頓時騷動起來，倘若真能避免玉石俱焚，就算戰鬥意誌再堅定，也難免鬆一口氣，甚至有幾分高興吧。但隨即，所有人就把目光集中到郭靖身上，為百姓爭取了免於屠殺的承諾，難道他當真……這們麽可以！

  郭靖對阿術點點頭，轉過身來對畢晶和蕭峰深深一揖：“畢兄弟，蕭前輩，拜托了！”對黃蓉微微一笑：“蓉兒，咱們走吧？”

  說著一伸手，將阿術手中長刀輕輕巧巧奪過來，橫刀抹向咽喉。

  城上一片驚呼：“不要！”

  但話音剛落，就見郭靖身邊那大個子忽然出手，一把扣住郭靖右手，那一刀堪堪停在咽喉上，卻再也落不下去。郭靖叫道：“蕭前輩？”

  這一下變故，城上城下頓時一陣驚叫，有歡喜，當然還有懷疑。阿術倒退一步，盯著蕭峰顫聲道：“你要反悔？”

  蕭峰也不理他，隻是拍拍郭靖肩膀，把他手中刀輕輕拿開。郭破虜剛剛嚇得魂飛魄散，這時候趕緊走過來，拉著郭靖雙手，黑黝黝的臉一片煞白，手腳不斷微微顫抖。

  畢晶也偷偷擦了把汗，雖然早就知道郭靖的心思，還提前防了一手，但他也沒想到郭靖說幹就幹，一點征兆都沒有當時就要自盡，得虧蕭峰機警，要不然自己還不後悔死？長長喘了幾口氣，對阿術道：“你放心，我們不會反悔——誰有那閑工夫啊！”

  阿術驚疑不定地看著這胖子：“你是誰？”

  “嘿嘿忘了自我介紹。”畢晶聳聳肩，指指母老虎，又指指蕭峰丁典胡斐莫聲穀，神神秘秘道，“不怕實話跟你說，我、我媳婦兒，這位蕭……大王，還有身邊這幾位，都是天上來的神仙！”

  神仙？阿術滿臉的不相信，斜眼瞧著畢晶，心說哪兒有說話跟混混似的神仙？

  畢晶心裏暗罵，看什麽看，不相信老子是怎麽的？但這時候也不是瞎掰的時候，隻好繼續裝神弄鬼道：“你不用懷疑——我一會兒就證明給你看。”見阿術還是滿臉懷疑，哼了一聲：“大宋氣數已盡，大元取而代之，這是上天冥冥之中的定數。”

  一聽說著是上天注定，不但阿術麵露喜色，就連劉整和呂文煥也都神情一鬆，看來他們自己也知道當漢奸虧著心呢，這回好了，上天安排的最大嘛！

  媽的一聽對自己有利的就高興成這個德性，人類的劣根性啊！畢晶心裏吐槽，臉上卻一派儼然：“但上天有好生之德，爾等動輒屠城，大幹天和，這次下得凡塵，一是不忍生靈塗炭，二者郭大俠忠義之氣達於天庭，要接他來白日飛升，位列仙班！若非如此，你以為老……老天會眼睜睜看著你們四處攻城略地，又眼睜睜看著呂文煥投降事敵？”

  見這死胖子裝神弄鬼，信口胡吹大氣，母老虎一陣好笑，不過話說回來，在篤信神明的古代，胖子這一招還就挺好使。阿術和阿裏海牙劉整等人果然將信將疑，而城上人聽說要接郭靖白日飛升，一時麵麵相覷，臉上都帶起驚喜交加的神色。

  畢晶很滿意大夥兒的反應，咳嗽一聲指指阿術道：“你回去跟你們皇上說，讓他以後別老整屠城這一套，隻要老老實實善待老百姓，我們這一走就不會回來。但如果還是殘民以逞，肆意殺戮，我們自然會回來管管你們……實話跟你們說，我們的，嗯，倚天劍屠龍刀都已經造好！”說著一指蕭峰，“看見沒有，到時候他就會帶著倚天劍，直入皇宮，降下天罰！”

  黃蓉一愣，在背後輕聲道：“你怎麽知道我們已經造好這一刀一劍了？”

  真造好了啊？畢晶微微一愣，但也顧不上細問，努力做出一副嚴肅的樣子，指指阿術道：“聽明白了麽？成了，你們走吧？我們也要走了？”

  阿術被他弄得疑神疑鬼的，都不知道怎麽接話。但聽見畢晶說讓自己走，和劉整阿裏海牙對視一眼，試探著向後走了幾步，見畢晶和郭靖都沒理他們，這才鬆了口氣，轉身大步往本陣走去，倒是沒現出特別狼狽的樣子來，也不知道是不是硬撐的。

  畢晶揮揮手叫道：“來來來，蕭哥，郭大俠，你們站近一點，咱說走就走。”說著向襄陽城頭揮揮手：“老鄉們，好好過日子，郭大俠在天上看著你們呢！”

  母老虎捅他一下：“別鬧了，趕緊走吧！”

  畢晶嘿嘿一笑，剛要召喚時空通道，卻見阿術和劉整幾個已經走了好幾十步，都快回到本陣了，呂文煥卻站在原地，似乎有點不知所措，心裏一動忽然喊了一聲：“你們幾個站住！”

  阿術三人臉色一變，登時站住身形，轉過身來驚疑不定地看著畢晶，不知道這胖子又想幹什麽。畢晶指指劉整，又指指呂文煥：“大宋朝廷對不住你們，老百姓可沒有。自個兒受了委屈哪怕你們造反呢，你們當什麽漢奸？挺光宗耀祖嗎？哪怕你們投降以後學學徐庶進曹營呢，幫著出那麽多惡毒主意幹什麽？不怕生兒子沒JJ啊！我跟你們說，以後少出餿主意鬧幺蛾，多想想怎麽保護老百姓，不然遲早有一天收了你們！”

  被人指著鼻子罵漢奸，劉整一臉憤怒，呂文煥倒是頗有幾分慚愧，低著頭不說話。

  畢晶罵痛快了，回頭看看郭靖一家都已經圍攏過來，忽然想起件事來，一拍腦門道：“黃姐我跟你說，回頭到我家裏，可能有你不怎麽樂意見的，你可別忘心裏去啊。”

  黃蓉看看畢晶，眼珠一轉：“歐……歐陽克？”

  這都能猜到？這腦子怎麽長的這是？幾個傳過來的人同時大驚，黃蓉若有所思道：“我說呢，明明歐陽克在明霞島被壓斷了腿，後來還被楊康殺死了，可這幾年老夢他在島上就被你救走了，原來竟然是真的……真是匪夷所思……”

  這也能夢見？畢晶和母老虎一陣奇怪，不過也多少有點釋然，有這個鋪墊，黃蓉能想到歐陽克就不那麽逆天了，雖然智商肯定超過180，但怎麽也到不了300……

  現在終於什麽事兒都辦清了，畢晶一手向天一手指地，做引雷劈狀，心裏默念通道快來，嘴裏卻大喊一聲：“般若波羅蜜——”

  高喊聲中，一道紅光從天而降，將郭靖眾人籠罩在內，眼前一花，紅光消失在天邊，郭靖等人已經蹤影不見。半空中隻留下一句：“姓阿的你老實點，別讓我回來找你——”

  城上城下，一片驚呼。如果說剛才那胖子說什麽神仙啊飛升啊，還有很多人深表懷疑，但眼前的景象，卻由不得他們不相信了，除了天上的神仙，還能有別的解釋嗎？

  城下，阿術劉整等人，以及十萬大軍麵麵相覷，沉默不語，目光中露出驚恐的神色。

  而城頭城內，早已是歡聲雷動，數萬軍民齊齊跪在地上，對著紅光消失的方向，跪拜不已。

  郭靖一家白日飛升，位列仙班了！

  老天開眼！

  PS：雖然這一章寫得膚淺了些，但終於把人帶回來了！打完收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