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上呐喊驚天動地，郭靖挺直的身體一陣劇烈的顫抖，忽然和黃蓉一起下馬，轉過身來，對著城頭方向，深深下拜。他們的動作很緩慢，卻很沉穩，透著重重的莊嚴肅穆，雖然沒有說一句話，襄陽城頭的呼喊卻齊齊停下，千萬雙眼睛，齊刷刷投在二人身上。

  郭靖和黃蓉拜畢，回身上馬，眼睛盯著對麵的騎兵隊伍，一言不發。密密麻麻的騎兵已迫在眉睫，他竟然視若無睹。

  五百鐵騎奔騰如虎，似乎一眨眼就能將對麵所有人踐踏如泥。但麵對著對麵卓立不動的十人十騎，卻不似乎吃了一驚，接連呼喝聲中，齊齊勒住韁繩，五百匹戰馬厲聲長嘶，衝擊勢頭戛然而止，在百步之外緩緩站定。

  漫天灰塵逐漸散去，騎兵斜斜分成兩列站定，中間幾匹馬踟躕半天，一騎馬一個人才緩緩走出，來到郭靖麵前幾十步遠停下。馬上一人，頭戴襆頭，外罩長袍，裏麵隱隱能見到軟甲的痕跡，正是呂文煥。

  郭靖看著呂文煥，目光很平靜，但呂文煥卻竟不敢抬頭，好半天才拱拱手：“郭大俠……”

  “呂大人。看你衣冠依舊，宛然昨日模樣。”郭靖的音調，和他的表情、目光一樣沉靜，“我隻想知道，你談成了什麽條件？他們許你什麽官位？”

  呂文煥身體一震，微微抬起頭來，雖然臉上仍以愧色，卻依舊答道：“如今元……我軍兵臨城下，且有回回炮之威，襄陽朝不保夕，百姓何辜受此劫難？方才，我與阿術元帥、阿裏海牙將軍折箭為誓，襄陽開城歸順，百姓一概不殺！呂某所為，並非為個人生死安危，希望郭大俠諒解。”

  畢晶撇撇嘴，媽的每個漢奸投降的時候，怎麽理由都一套一套的，而且一樣一樣的，還能說得理直氣壯的啊？這不就還是元帝詔書裏那一套麽？都拿百姓說事兒，你是百姓選出來的嗎，怎麽就能代表他們了？

  郭靖點點頭：“就這些？沒有要郭某全家項上人頭？”

  “你……”呂文煥身體猛地一震，猛然抬頭，吃驚地看著郭靖，隨即神色不自然起來，頭又重新低下去，竟是無言以對。

  畢晶和母老虎對視一眼，心裏暗暗吃驚。事情多半是被郭靖猜到了，元兵答應不屠城，除了呂文煥放棄抵抗開城投降之外，果然還有要郭靖全家人頭的附加條件。而且，看呂文煥這反應。多半這廝是答應了……

  也是，郭靖黃蓉這樣武功高強而且極善用兵的神人，誰敢放心放他們走？他們要隨便找個地方再守個十年八年的，這南朝的花花江山什麽時候才能打下來啊，日子還過不過了？

  “既然你早有自知之明，還不下馬受縛？”遠遠地，一個文官模樣的家夥越眾而出，手指郭靖叫道，“免得我鐵騎踏過，汝等俱為肉醬！”

  這官兒意氣風發得意洋洋，畢晶一看就樂了，老熟人，張庭珍！忍不住衝口喊道：“四姓家奴你也來啦？您這身體是真好啊，居然沒氣死？怎麽著，昨天挨罵沒挨夠，今兒個出來找補找補？”

  張庭珍氣得襆頭後邊倆帽翅兒又亂抖起來，昨天那頓罵他可是引為奇恥大辱，這輩子長這麽大還沒被人罵那麽慘過呢，關鍵是一句還嘴的機會都沒有。可這時候跟昨天不一樣的，呂文煥已經投降，襄陽城唾手可得，自己這襄陽郎中這就算坐踏實了。而且對麵隻有十幾個人，自己背後除了五百鐵騎還有十萬大軍，報仇的時候兒到了！一抬手，指著畢晶鼻子：“黃口……”

  “你往前點，再往前點，你聲再大點！”畢晶怕天怕地怕母老虎，還能怕了這種幾百年前的小官兒，冷笑一聲，“你再敢說一個字兒，信不信今兒就neng死你？”

  張庭珍微微一滯，掃了一眼蕭峰和郭靖，臉色忽然大變，覺得離對手太近了，急忙勒馬往回倒退幾步，剛剛那股子氣勢登時就泄了，欲待重整旗鼓，卻又莫名有點心虛，竟一時說不出話來。

  雖然形勢緊張，但這麽一鬧，城上登時發出一陣哄笑，噓聲四起。張庭珍越發羞愧，待在呂文煥身邊，進也不是退也不是，尷尬地抬頭望天看地手足無措。

  畢晶嘿嘿冷笑，早知道這種人膽子小吧，還真就是——話說回來了，但凡有點膽兒，誰做漢奸去啊？一抬手指指呂文煥，又指指張庭珍：“跟你們說，你們這一個漢奸，一個投降派，哪兒有資格跟我們談條件！你們覺得就憑你們這區區幾百人，就能攻下襄陽？吹牛誰不會啊，我還說我一巴掌把你們都糊死的你信嗎？”

  呂文煥和張庭珍臉色更加難看起來。昨夜呂文煥偷偷出城，與阿術、阿裏海牙等人連夜談判，達成協議，今天一大早就匆匆跑過來，就是希望能趕在郭靖發現之前，先行打開城門。屆時郭靖獨木難支，就算發現了也已經無力回天。為此，呂文煥甚至用了瞞天過海、李代桃僵之計，先喬裝打扮混在田曹二人隊伍中出城，又讓武榮扮成自己模樣掩人耳目。但他怎麽也沒想到，這一係列計策竟然還是沒能瞞得過郭靖黃蓉，一大早上出門，就碰見這兩位在城門前嚴陣以待。而且看城上城下情況，沒有郭靖發話，這城門指定是開不了了。

  倆人正麵麵相覷之際，畢晶又點點他們的腦袋：“你們的阿術呢？劉整呢？阿裏海牙呢？他們不出來遛遛？”

  蕭峰眼睛一亮，郭靖和黃蓉極為詫異地看了畢晶一眼，卻也沒出聲阻攔。因為他們發現，這個胖子所說，居然正和自己想的一樣！

  畢晶話音一落，元軍大營裏，突然號角之聲大作，大隊騎兵呐喊著衝出營門，萬馬奔騰中，數杆大纛旗迎風招展，郭靖目光一凝：“來了！”

  畢晶一愣：“什麽來了？”

  郭靖遙望那幾杆大旗，沉聲道：“阿術，劉整，阿裏海牙！”

  畢晶嚇了一跳：“真被我召喚出來了？”

  這一隊人馬來的好快，隆隆馬蹄聲中，不一時就到了襄陽城下。數千鐵騎無邊無沿席卷而來，向兩旁列陣，中間百餘騎簇擁著三麵大旗越眾而出，旗下三員大將端坐馬上，二人穿蒙元服飾，另一人則還是漢官服色，呂文煥和張庭珍早已口稱元帥下馬拜倒行禮。中間那個身穿蒙元服飾年紀最大的將軍微笑著示意他們站起來，另一個同樣服飾的也和顏悅色地對他們點點頭，反倒是那個漢官服色的對著呂文煥怒目而視。

  畢晶看得暗暗納罕，年紀最大的那個想來就是圍攻襄陽的主帥阿術，那個漢人不用說就是劉整了，怎麽說也算同為漢人，怎麽跟見了仇人似的？難道把他對呂文德的恨意轉移到呂文煥身上了？

  阿術看上去倒是很有風度，在馬上對郭靖拱拱手道：“就問郭大俠忠義，而且用兵如神，今日一見，果然名不虛傳。”

  郭靖對他拱拱手：“阿術將軍。”他不善言辭，對敵人也用不著客氣，也就沒有多說。

  阿術也不尷尬，繼續說道：“雖然郭大俠守城有年，但終究是宋朝布衣，如今呂大人已經納款輸誠，雙方和議達成，難道你還欲行逆天之舉麽？豈非不忠不義？”

  畢晶一聽又是這話，就是一陣皺眉，怎麽你們說話幾十年來都沒變過？以前什麽張庭珍之流就複讀皇帝那一套，現在您老人家又來複述老忽幾十年前那一套，你們難道都是屬複讀機的？忍不住道：“姓阿的你有點新鮮的沒有，剛剛那話幾十年前你們皇帝老忽就說過了，知道郭大俠當時怎麽回答的麽？”

  阿術一愣，這胖子這兩天雖說是沒打仗吧，但存在感一點都不低，就昨天城上那一場罵戰，在軍中就傳得沸沸揚揚的，連累張庭珍都遭了不少人白眼——真正的男子漢，不管站在什麽立場上，對軟骨頭都是瞧不大上眼的。皺眉問道：“你是何人？”

  “你管我是誰？”畢晶哼了一聲，“還想跟我套交情啊是怎麽著？跟你說，你還真沒那個資格……”可不沒資格麽，我這係統裏壓根兒就沒你名字。

  阿術被一通搶白，臉色變得很難看，索性不再理會這莫名其妙還說話行事近似無賴的胖子，轉向郭靖道：“原本郭大俠抗我天兵，陣前壞我數十名將軍，殺我部下無算，可算罪惡滔天，本該斬於城下。但如閣下這般人才，本帥極是歡喜，我可以給你一條明路，降我大元！本帥不但絕不屠城，也保你全家性命，更可許你高官厚祿！郭大俠意下如何？”

  郭靖看著阿術，森然道：“你知不知道，我五十年前身居何職？”

  阿術眼睛微微一眯，神情微微一滯。郭靖這話再明白不過了，我要想做你們的官，五十年前就做了，還用等得到現在？作為蒙元頂級將軍，他當然知道，早在五十年前，郭靖就已經是金刀駙馬，後來更是做了萬夫長、西征大軍一路統帥，斬關奪隘，所向無敵，至今蒙元仍有郭靖的無數傳說。

  “郭靖你休得放肆狂妄！”阿術還在沉吟不語，劉整已經忍耐不住，戟指大喝一聲，隨即轉向阿術：“早就跟你們說過，南人無信無義，不如早從我計，攻破襄陽，屠盡全城！”

  我操這哥們兒太狠了啊！畢晶看著劉整，我說呂文煥一直跟什麽阿術阿裏海牙談，劉整一直沒出現呢，合著這位同族的漢人一直打著屠城的主意呢？這可奇了怪了，怎麽這人一當了漢奸，就比外敵對自己人還狠呢？劉整是這樣，後來的吳三桂是這樣，甚至幾十年前那個姓汪的也這樣？

  是為了掩蓋自己的心虛，還是因為自暴自棄？

  畢晶正琢磨呢，耳邊忽然一陣風聲，三條人影從身邊一躍而出，隻閃了幾閃，就已經到了元軍陣前，元兵大嘩，急忙挺刀揮搶亂砍亂刺。但對方速度奇快，雙方距離又這麽近，猝不及防之下，還沒等刀槍落下，那三人就已經到了眼前，最中間那個大個子呼呼連揮數掌，十幾個元兵倒飛出去，三位主帥麵前已經空無一人，三條身影一人一個，將三個主帥拖下馬來，高舉在半空，厲聲喝道：“都別動！”

  這一下變生不測，一轉眼間三名主帥被勤，元軍投鼠忌器之下，雖然齊聲呐喊，卻再也不敢動彈。

  畢晶哈哈大笑：“幹的漂亮！”

  這三個人，正是蕭峰、郭靖和丁典。

  陪著郭靖在城牆上站了一夜，畢晶已經想明白了很多事情。現在襄陽局勢已經到了不可收拾的地步，以郭靖的為人，投降肯定是不能投降的，但他也不會為了自己而拖上襄陽滿城軍民去死。看他一早就獨自來到城下，還當著呂文煥的麵說出元軍要自己項上人頭這種話來，很明顯早萌死誌，襄陽開城之際，就是他自盡之時。不過他還是信不過元軍的承諾，死都死得不甘心。

  郭靖是一定要救的，甚至可以說，憑係統的功能，自己隨時都能帶他走，但真要早早帶走了，郭靖這一輩子可能都過不去這坎兒。畢晶之所以點阿術劉整幾個的名字，無非也就是看看能不能在兩軍陣前找到機會，抓住這幾位統帥級別的人物，弄出點別的花樣來。

  他是想不到，這三個大將居然真出現了，更想不到，還沒等自己示意點什麽，蕭峰郭靖居然直接就這麽撲出去了，簡直是心有靈犀一點通啊！而且關鍵是，這三位還真就把事兒幹成了——對手三名主將一舉成擒！

  這就看出元兵沒經驗來了，明明昨天蕭峰郭靖都已經玩過一次斬首行動，把那個姓不的戳死了，怎麽也不防備這點呢，竟然還敢離這麽近，這不是上趕著找打呢麽？你瞧人家耶律洪基多機靈，見識過一次蕭峰擒楚王，後來在雁門關就知道防著蕭峰這一手，把自己圍得跟個烏龜殼似的。當然，防得住防不住另說，但有這意識總是好的嘛！

  隻可惜，這種劇情都上演過無數回了，一點都不新鮮，甚至還有點俗套……一想到這一點，畢晶就又有點樂不起來，一個勁兒咳聲歎氣：怎麽就不能想點更高明更新鮮更讓人意想不到的主意呢，看來還是欠修煉啊……

  PS:不好意思，對書友群裏幾位失言了，今天又沒能把郭靖一家救回去……不過，明天一定行了，這段劇情拖得太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