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時候你再看張庭珍，全身上下一勁兒哆嗦，腦袋上的襆頭騰一聲頂起來，襆頭後邊兩根帽翅兒上下亂抖跟篩糠似的，臉色一陣黑一陣白一陣紅一陣青，就跟臉上開了個印染廠似的，一手捂著胸口，一手指著畢晶，嘴巴哆裏哆嗦一句話也說不出來。畢晶看著都替他著急，你丫倒是暈過去啊，你丫倒是吐血啊，你不吐血咱這場戲他不夠完美啊！

  旁邊十幾個援兵上來，幫著張庭珍又是拍後背又是捶胸口的，好半天，張庭珍才緩過勁來，指著畢晶大罵：“無知小兒，他日攻破襄陽，老夫定要食而之肉，方泄吾恨！”說完又是一陣氣喘，被一群元兵簇擁著歪歪斜斜去了。

  “喎別走啊你！”畢晶扯著脖子大喊，“你丫還沒死呢——”一邊說一邊跳腳，心說你這而不按劇本來啊，聽完那句從未見過如此厚顏無恥之人，你都不仰天吐血三尺，也太沒皮沒臉了啊——不過最後那兩句狠話聽著倒是聽文雅，知識分子就是不一樣，不但臉皮厚，罵人都連個髒字兒都不會說，這也太沒用了啊。

  看著遠去的張庭珍一夥，城牆上所有人都麵麵相覷，這麽大一襄陽郎中，真被這胖子罵一頓就罵走了？回頭再看那胖子，眼神兒可就不一樣了。呂文煥神色不定，郭靖微微搖頭，郭破虜目瞪口呆，一群大頭兵和老百姓更是目露崇拜之色：無賴對罵見得多了，文人對噴見得也不少，要麽滿嘴汙言穢語，要不文質彬彬罵人不帶髒字，可這位別看貌不驚人的，一上來要文雅就有那聽不怎麽懂的，要髒話就有那比最粗的粗漢還難聽的，這葷素不忌的，這胖子還真是個人才。

  黃蓉笑吟吟走過來道：“畢兄弟果然好口才，怕是三國諸葛臥龍孔明老先生的妙句，也不過如此而！”

  咦，這話聽著怎麽那麽耳熟呢，黃蓉也聽過《文章會》？不過要跟諸葛亮比麽……畢晶這點自知之明還是有的，急忙訕笑道：“瞧你說的，怪不好意思的，見笑見笑了啊……”心說兄弟我這也就是相聲聽得多，星爺電影看得多，B站鬼畜刷得勤了點，要不哪兒能有這造詣呢？可見科技使人進步這句話可真不是吹的。當然了，這也得感謝從小學到大學的老師，整天死摁著背魯迅老先生的課文，想不到今天還真用上了，以後一定不背後罵老師了……

  心裏嘚瑟完，這才覺得手裏那鐵皮桶沉甸甸的，順手往身邊一個宋兵懷裏一塞：“這是好東西，收好了啊，回頭再有人勸降，照剛才那樣罵回去聽見了嗎？”

  那宋兵麵露崇敬之色，寶貝一樣吧鐵皮桶緊緊抱在懷裏，雞啄米一樣點頭：“是，是，俺記住了……”

  ……

  郭靖府裏，黃蓉仔仔細細給郭靖換了一次藥，包紮好，看郭靖沒有什麽異樣狀況，這才放下心來，緩緩出了一口氣。畢晶看著那觸目驚心的傷口，一陣陣倒吸冷氣，都替郭靖疼得慌：“這怎麽受的傷？”心說看今天郭靖在戰場上的表現，不愧是金老爺子筆下最猛的實戰達人之一，就憑他那功夫，別說正麵傷他了，萬箭齊發也不一定能挨著他一根毛啊，這怎麽還弄出這麽大的貫通傷來了？對麵扛著AK47來的？

  郭靖漫不在意沒說什麽，黃蓉卻歎口氣：“還不是那回回炮？”

  回回炮？畢晶母老虎等人同時變色，那回回炮的確威力無比，所到之處一片狼藉，可是也咋不出這樣的傷來啊？

  黃蓉道：“三天前，敵軍回回炮攻城……”

  郭靖抬手阻止道：“蓉兒你不用說了。”

  “為什麽不說？”黃蓉撇撇嘴，“我偏要說！”

  郭靖見妻子心裏有火臉上帶氣，歎了口氣任黃蓉去了。

  三天前，元兵回回炮炮轟襄陽城頭，無數巨石伴著遮天蔽日的利箭飛上城頭。為了救人，郭靖用空明拳加降龍十八掌，接連撥開十三塊巨石，終於力竭。但當時呂文煥也在城頭，似乎嚇得有些傻了，一塊巨石飛向他的頭頂，郭靖奮起最後的神力，將這塊巨石撥飛開去，但精力消耗過甚，一時不妨，被一隻勁弩貫穿了左臂。若非郭靖內力非凡，反應神速，再加上黃蓉打狗棒和周圍宋兵全力相互，隻怕當時還要受到更大傷害。

  回回炮……

  一群人回想萬炮齊發之際，郭靖於城頭威風凜凜接連撥飛十三塊巨石，心驚之餘，對郭靖的功夫也佩服不已。畢晶更想當初高寵麵對金兀術，連挑十三輛鐵滑車名震天下，隻怕也比不上郭靖空手接飛石的功夫。呸呸呸，大吉大利！畢晶隨即狠狠啐了自己一口，高寵當時挑了鐵滑車可當場就死了，這可不是什麽吉利話……

  黃蓉講完當時狀況，兀自恨恨：“呂文煥被靖哥哥救了一命，非但沒有感激涕零，反而從那天起就心事重重，不，從樊城被回回炮轟開城牆失陷那天，他就神情不定，我看他多半動了投降的心思……”

  “蓉兒你別這麽說。”郭靖擺擺手，“呂文煥堅守襄陽六年，其至甚堅，沒他組織城內軍民，準沒糧草武器，隻怕我們也抗不到今天。再說，他雖然少時也有武勇之名，但終究不是武林高手，被那回回炮所驚，也是尋常……”

  “靖哥哥！”黃蓉神態焦急，但也不好意思當著這麽多人跟郭靖爭辯，不由跺跺腳，神態仿佛不是六十多快七十的老太太，倒像是個三四十許的少·婦，眼珠子轉了轉，轉向畢晶道：“方才畢兄弟在城樓之上罵走張庭珍，果然雄辯滔滔，酣暢淋漓。尤其那句，做了漢奸他日一命歸西，有何麵目去見你祖先那句，更是振聾發聵……”見畢晶一臉嘚瑟，目光中不由露出一絲調皮的神色，微笑道：“不過，我聽你說什麽你這話不光是說給張庭珍聽，還是說給被人聽的吧？比如，咱們那位呂大人？”

  郭靖皺眉：“蓉兒你……”看來是對黃蓉岔開話題，又繞回呂文煥身上多少有些不滿，但他一則向來敬重愛妻，二則多少有點拙口笨舌，一時竟不知道該說些什麽。其他幾個人也紛紛轉頭看著畢晶，心說還有這麽一說呢？

  畢晶嘿嘿一笑，拱拱手：“黃姐果然厲害，對，我是有這個想法！而且……”說著轉過頭看著郭靖，正色道：“而且我跟黃姐一樣，對這姓呂的多少有點不怎麽放心，隨便拿話點點他，這種擠兌人的髒活兒，你們夫妻倆不合適，隻好我來幹了。”

  黃蓉心懷心懷大暢，衝畢晶拱拱手：“承情，承情。”

  眾人見畢晶坦承其事，臉色都有點怪異：這胖子還真有這心眼兒呢？特別是郭靖，他怎麽也想不到，這位來自後世的胖子，居然和自己的妻子一樣，有著同樣想法，遲疑道：“畢兄弟你……”

  畢晶擺擺手，歎口氣：“郭巨俠你先別著急，慢慢聽我說……我打幾百年以後來，這事兒你們都清楚吧？”

  郭靖和黃蓉都點點頭。他們不是是第一次見畢晶了，雖然對於一個人怎麽能啾一聲回到幾百年前，感覺到又神奇又驚訝，但這幾十年過去了，對方還是容貌依舊，言談舉止一如既往，也不由得他們不信了。

  “我就實話實說了吧！”畢晶躊躇著說道，“這一次，襄陽肯定是守不住了，這個你們應該也能想得到，但我們那時候的曆史書上寫得很明白，襄陽城最後就是呂文煥壓力太大，實在受不了，才現城出關，投向元朝的。”

  “什麽？”郭靖霍地站起來，失聲驚呼。黃蓉卻一副早有預料的樣子，不住冷笑。

  畢晶又歎了口氣，剛要說什麽，卻忽然一愣，想起來這是神雕世界，按金老爺的描述，襄陽城最終卻是被攻破的。那麽，真實曆史中的呂文煥，在神雕世界裏，是不是並沒有投降？他沒有投降的原因，是因為郭靖和黃蓉的巨大感召力，還是別的什麽原因？總不會是因為自己剛剛在城樓上擠兌這家夥來著吧？

  進一步深思，射雕三部曲世界，乃至天龍世界、鹿鼎世界、俠客行世界、連城訣世界，甚至還沒有去過的碧血、書劍世界，是相互打通的還是各自獨立的？他們與真實曆史世界的關係又是什麽樣的？究竟誰是真，誰是假，為什麽會出現這些傳說中的世界？

  最後，這個倒黴係統到底是要幹嘛？這些武俠世界，是他創造的，還是原本就存在的？為什麽會出現這麽奇怪的事情？背後，究竟隱藏著什麽秘密和陰謀？

  但是，這些話，跟郭靖和黃蓉又不好細說，那還不得說上個三天三夜啊，再說自己也還搞不明白呢啊？

  畢晶心裏呆呆想著這些亂七八糟的問題，郭靖卻在屋內不斷煩惱地踱步，一邊踱還一邊念念有詞：“他怎能如此屈膝事敵？我襄陽軍民難道就此葬送在敵人鐵蹄之下？”一副義憤填膺而又憂心忡忡的模樣，畢晶心裏不忍，但話都說到這份上了，咬咬牙道：“不隻是襄陽，襄陽城破之後，你們的大宋朝很快也就完了，還有兩年，臨安開城投降，你們的太皇太後還有皇室、外戚、大臣、太學生什麽的幾千人，被遷往北方，文天祥什麽的帶著南宋小皇帝一路南逃。六年後，陸秀夫背著小皇帝在崖山跳海，十萬臣民跳海殉國，大宋王朝徹底消失……後來還有崖山之後無中國的說法……”

  郭靖和黃蓉都聽得呆了，頹然坐在椅子上，不斷喃喃自語：“怎會如此，何至如此？難道真是天數已定……”

  畢晶搖搖頭歎口氣：“按照我們那會兒的記載，呂文煥是跟元軍主帥達成一致，元兵不得屠城，保全襄陽百姓之後，才終於開城投降的……”

  郭靖霍然抬起頭來，死死看著畢晶，畢晶也毫不退縮地看過去，目光深深看著郭靖，森然道：“如果是你，如果元軍保證不屠城，你降不降？”

  這是一個直擊靈魂的拷問，蕭峰、丁典、胡斐、莫聲穀，母老虎，以及黃蓉，都轉過頭去，目光灼灼地看著郭靖。

  郭靖坐在椅子上，胸膛不斷起伏，用力咬著牙，腮邊肌肉不斷蠕動，卻是一言不發。旁邊人大氣不出，緊張地看著他，等著他的決斷。好半晌，郭靖終於長長出了一口氣，緩緩搖頭：“我不能降！”

  蕭峰丁典等人悚然動容，畢晶卻好像早就想到這答案一樣，輕輕歎了口氣。郭靖目光在每個人臉上一一掠過，沉聲道：“我並非擔心自己的名聲。若是元兵真能信守諾言，不屠城，不大肆殘害百姓，郭某便舍了這條命又何惜哉，何況這小小的名聲？但是……”郭靖迎著蕭峰等人的目光，雙目透出痛苦之色：“我自小在草原大漠長大，又多年從軍西佂，這數十年來，苦守襄陽，與其交戰不知凡幾，深悉其軍隊習性，他們沒到一地，但凡略遇抵抗，破城後必定屠城。一來震懾對手，使對手不敢抵抗，二來也消耗對手民力，使其在以後作戰時兵力民力後繼乏力。所以……我信不過他們的承諾！”

  郭靖口氣異常堅定，眾人都不約而同點了點頭。郭靖又道：“何況，就算襄陽不遭屠城之禍，那其他地方呢？淮西一帶呢？巴蜀一帶呢？江南一帶呢？誰能保證不遭此人間慘劇？難道元軍每到一處，都要舉城投降？長此以往，我大宋漢人風骨何在？難道我們世世代代要做軟骨頭？”

  郭靖聲音鏗然，所有人都不由為之一震。畢晶更是感慨，金老爺子欽點，郭靖雖然生性愚鈍，不善言辭，但隻要心中想得通達，言辭便顯淩厲，果然不假啊，你看現在郭靖的樣子，聽他侃侃而談，哪有一絲一毫遲鈍的樣子？

  看來，郭靖真是想通了，也下決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