畢晶再三詢問，黃蓉才大略講了自上次別後三十年來的經曆。

  三十年前，郭靖甩襄**民堅守城垣，其間數次與蒙軍激戰，十四年前，也就是宋理宗開慶元年（1259年），由於蒙哥死於重慶釣魚城下，元蒙內部失和，爭搶汗位內亂不止，襄陽城之危暫解，郭靖黃蓉則在參加第三次華山論劍之後回到桃花島。

  此後七八年間，宋元兩朝各自忙於內鬥，並未有大戰爆發。但郭靖和黃蓉都沒有想到，隻用了四年多時間，阿裏不哥就被擊敗，草原內鬥停止。這也怪不得郭黃二人，不站在上帝視角上，以草原諸部的習性和爭端，誰能想得到牽連甚廣的廝殺這麽快就能結束呢，實際上，四年的時間已經不算短了。待得郭靖黃蓉知道消息，預感襄陽可能再次麵臨大戰之時，已經又過去兩年。

  當時在位四十一年的理宗已經病逝，宋度宗即位，改元鹹淳。郭靖黃蓉得知蒙元內部已靖的消息，匆匆離開桃花島趕到襄陽的時候，已經是鹹淳三年（1267年）。到了襄陽的聽到的第一件事，就是劉整已經降元，而且元兵以阿術為帥、劉整與阿術同議軍事，開始新一輪對襄樊地區的進攻。從那時候起至今，已經整整六個年頭，郭靖黃蓉也在襄陽抵抗了整整六年。

  “這劉整，原本是名將孟珙的愛將，曾率十二人勇士，夜襲信陽，登城入內，力擒金兵主將，勇冠三軍，當時人稱‘賽存孝’，算得上一條響當當的漢子。其後與蒙軍作戰，也屢立戰功，升任瀘州知府兼潼川路安撫副使。”郭靖大略介紹一下劉整的來曆，隨即憤懣道，“可就是這般猛將，竟被曾為同僚的呂文德深自忌憚，被逼降元，真是可惡！”

  當時呂文德因為與蒙元作戰屢屢得勝，深為朝廷器重，升任保康軍節度使，又任京湖製置使，開府鄂州，並任湖廣總領財賦、管內勸農營田使，兼任四川宣撫使，可謂位高權重。再加上與賈似道多年勾結，大肆提拔自己族人，可以稱得上權傾朝野。但不知道為什麽，對官階低了自己不知道多少的劉整，呂文德竟十分猜忌，屢次打壓限製，不但對劉整所獻謀略置若罔聞，更安排向來跟劉整不對付的俞興作為他的頂頭上司，最後竟然還跟俞興密謀誣告劉整。

  劉整聞訊大駭，急忙派人到臨安活動。雖然素有戰功，在中下層官兵中威望素著，但老上級們死的死退的退，被打壓的被打壓，竟然投訴無門。想想朝廷中幾位名將都被賈似道逼死，心中日夜惶恐不安，竟然於景定二年（1261年）以瀘州等地降元，並帥兵擊退前來討伐的俞興，深受元庭器重，此後帥軍與宋交戰，居然也屢立戰功，到郭靖黃蓉抵達襄陽之時，劉整已經升任昭武大將軍、南京路宣撫使，後來更進一步任鎮國上將軍、都元帥。這次圍攻襄陽的元兵共計十萬，劉整所部就高達五萬之眾！

  劉整麵見元帝後，獻上的第一個計策，就是“欲滅宋朝，先取襄陽！”

  據說由於屢次攻打卻接連失敗，甚至蒙哥都死於釣魚城，當時的蒙元上下，幾乎已經失去了繼續攻宋的信心。如果不是劉整極力遊說，說不定宋蒙之間尚能有多年和平。

  而劉整向元帝獻上的第二條計策，就是編練水軍。他說：“我精兵突騎，所當者破，惟水戰不如宋耳。奪彼所長，造戰艦，習水軍，則事濟矣。”在得到元帝允許後，隨後組建水軍，很快就造了5000條戰船，選拔元軍沒日沒夜地操練，就連下雨天出不了門，也得在大營裏畫出一艘艘大船來開練。沒多長時間，就練出了七萬習水戰的士卒。

  “本來水軍交戰，優勢向來在我。”郭靖長歎一口氣道，“鹹淳三年秋天，阿術率軍攻打襄陽，俘人略地而歸，我軍乘蒙古回軍之際，在襄陽以西安陽灘派水軍扼其歸路，然後派騎兵直衝其陣，蒙古軍隊大亂，阿術墜馬，險些我軍活捉。若非蒙將懷都選善識水性的士卒泅水奪得我軍戰艦，其餘將領奮死拚殺，那一次大戰就能令元軍撤兵了......”又歎口氣道：“但自從劉整水軍練成，我軍這一優勢便即蕩然無存了。”說著連連搖頭。

  “可惡！”蕭峰狠狠拍了下桌子，臉色鐵青，也不知道是說劉整可惡，還是呂文德可惡，又或者是賈似道、宋理宗可惡。畢晶看了他幾眼，多少有點明白蕭峰的心思——這位當初也是好好的丐幫幫主幹著，卻被人逼得家破人亡，聲名狼藉，天下再無立足之力。最後不得不遠赴關外，卻好死不死地救了耶律洪基，成了契丹的南院大王。所不同的是，蕭峰做了南院大王之後，極力勸說耶律洪基不要南征，甚至為這個獻出了自己的生命，而劉整降元之後，竭盡全力的就是要攻打宋朝。甚至可以說，劉整以一己之力，徹底改變了宋元之間原本的態勢。而這一切，就是由於呂文德對劉整莫名其妙的嫉妒和猜忌。

  “還不止此，呂文德做的惡事簡直罄竹難書！”黃蓉對呂文德那是一百個看不上眼，哼了一聲怒道，“你知道我和靖哥哥到了襄陽，得知的第二件是什麽？”

  畢晶和母老虎見她神情憤怒，不由齊聲問道：“是什麽？”

  “哼！”黃蓉又鄙夷地嗤了一聲，“他竟然允許元兵在襄陽城外設置榷場！”

  “不會吧！”畢晶和母老虎同時驚呼起來，“這不是腦殘嗎？”

  榷場者，與敵國互市之所也。有宋一代，宋與遼金元包括西夏等國都曾設立，場內貿易由官吏主持，有官辦企業，也有私營商人，商人需納稅、交牙錢，領得證明文件方能交易。但是這個玩意兒他一般是雙方處於和平時期才這麽幹，哪兒有兩邊還打著仗呢就開始設立榷場的？

  “腦殘？”黃蓉楞了一下，重重說道，“這個字眼兒好，就是腦殘！你道呂文德準蒙古人設立榷場，所為何來？”黃蓉臉上露出濃濃譏諷之意：“不過就是因了蒙古人送他幾條玉帶！”

  原來景定四年（1263年），劉整就向元帝獻計，向**提出要求在襄陽城外設置榷場，以掩護其軍事行動。劉整還特別指出，呂文德“可以利誘”，於是蒙古向呂文德行賄玉帶。作為呂文德的老同事和老對頭，劉整對呂文德的心思猜得很準，賄賂到處，呂文德竟然真的同意建榷場。

  隨後蒙方又以防止盜賊、保護貨物為名，要求在襄樊外圍築造土牆。呂文德起初不同意，但隨著更豐厚的禮物源源而來，加上身邊又有親信被買通，跟他說什麽榷場建成之後，我們也能做生意獲利，還能跟對方通好，何樂而不為呢？於是呂文德居然態度大變，奏請宋廷正式開設榷場。

  於是，蒙古人借機在襄陽東南鹿門山築起土牆，外通“互市”，內築堡壁，包圍襄樊的第一個據點就此建成。其後白鶴城、鹿門堡和等處堡壘先後建成，切斷了宋兵增援襄陽的通道。

  到這時候，呂文德才如夢初醒，大喊“**家者，我也！“但為時已晚，等郭靖趕到襄陽的時候，襄陽城外幾個戰術要點，已經多半被元軍占據並建成堅固的城堡。

  郭靖當時也顧不上再和呂文德計較，與當時襄樊守將、呂文德的堂弟呂文煥商議，接連派出精兵，意圖破壞這些據點。但元軍也狡猾得很，居然以據點為依托，蝟集重兵與**廝殺。郭靖雖然勇猛，但無奈元兵勢大，接連幾次雖然略有所獲，但元兵的據點竟然越來越多。到得第三年，也就是鹹淳六年（1270年），元將史天澤在襄樊西部的萬山包百丈山築長圍，又在南麵的峴山、虎頭山築城，連接諸堡，形成一道牢不可破的防線，將襄陽與西北、東南的聯係完全切斷，完成了對襄樊的戰略包圍，襄陽徹底變成一座孤城。

  畢晶等人這才知道，剛剛在空中看到的，襄陽城外那些堡壘圍牆究竟是什麽東西。那不是城堡，不是圍牆，而是套在襄陽城身上的枷鎖和絞索！

  而這枷鎖和絞索形成的原因，居然是因為呂文德貪圖賄賂，並且居然想靠榷場獲利！可見貪腐和軍隊經商，是多麽影響戰鬥力啊......

  “自鹹淳三年第一座城堡建成，次年元兵大軍壓境，我便知道，這次恐怕過不去了。”郭靖沉默良久才道，“有這些城堡、圍牆在，在加上元兵水軍練成，封鎖了漢江，襄陽、樊城成為孤城，朝廷大軍五年間八次增援，次次損兵折將，最終卻一無所獲。反而元兵圍困孤城卻不強攻，隻是以此不斷引得朝廷大軍增援，然後一一擊潰之。如此五年，不但襄樊二城孤立幾近彈盡糧絕，就連宋廷兵力，也幾乎消耗殆盡。”

  畢晶臉色越來越難看，一字一頓惡狠狠道：“圍點打援！”

  “圍點打援？”郭靖和黃蓉楞了一下，同時點點頭，“原來畢兄弟也精通兵法，一語道破其中的奧秘！不錯，就是圍點打援，將宋朝國力一點點消磨殆盡，屆時，隻怕不但襄陽城不報，大宋天下也將徹底陷於敵手！”

  這還是頭一回有人誇自己精通兵法，畢晶再不要臉也不禁老臉一紅，不欲在這個問題上多所糾纏，訕訕地岔開話題問：“那呂文德後來就沒采取點什麽補救措施......他怎麽死的？”

  “補救？豈止是沒有補救？連該做的都什麽也沒做！”黃蓉越說也是憤怒，一張臉脹得通紅，大聲道，“五年前，元軍大軍南侵，重兵圍困襄陽，那時呂文德已經位高權重，不在襄陽。襄陽守將呂文煥向他告急求援，他竟然勃然大怒，大加申斥，說什麽襄陽樊城城池堅深，兵力糧秣足可以支撐十年，小小元軍何足道哉？別說旁人了，就是那劉整膽大包天親自來犯，隻要我帥兵過去，恐怕他聽說我的威名，半路上就得嚇得掉頭就跑！就此命令呂文煥嚴守城池，他不發一兵一卒，甚至連兵力百姓動員都沒有做，就在他那府裏飲酒作樂！”

  不是吧？畢晶目瞪口呆，這個呂文德真是腦殘？居然說出這種話來，劉整能被他嚇得掉頭就跑，梁靜茹給的勇氣嗎這是？

  黃蓉氣憤了一陣，稍微緩了一下道：“第二年，也就是鹹淳五年十一月間，呂文德因病致仕，朝廷竟然特加少師，改封衛國公，倍加榮寵。可是轉過月，臘月初一，他就背疽發作，一命嗚呼了。那時候襄陽城形勢已經大大不妙，據說這廝臨死還深自悔恨當年之過，說什麽**者我也，真是惺惺作態，他有這份為國為民的心，早幹什麽去了？”

  畢晶母老虎，加上蕭峰幾個人同時默然。沒人能想到，呂文德是這麽個下場，致死的病征，居然和秦檜一模一樣！

  見黃蓉還憤憤然想說些什麽，郭靖搖搖頭道：“算了蓉兒，呂文德固然有過，但幾十年來堅持抗元，總算大節無虧，現下人都死了，我們也不必多說些什麽了。”

  黃蓉臉色仍然有些憤然，嘴巴鼓了鼓，但總算沒再說出什麽難聽話來。

  畢晶問道：“那聽你這意思，現在襄陽守將是呂文煥是吧？這人怎麽樣？”

  提到呂文煥，黃蓉和郭靖總算有點好臉色：“這人見識不錯，抗元意誌也算堅定，用兵、糧秣、撫民都料理得井井有條，現下襄陽還能勉力支撐，此人算得上有大功勞。隻可惜......”郭靖搖了搖頭，歎道：“如今大勢已去，便是他再有本事，隻怕也難以逆天而行。”

  黃蓉卻搖搖頭，提醒道：“不過我看他最近心情恍惚，神思不屬，靖哥哥你要防備他起什麽別的心思！”

  郭靖驚訝地看了黃蓉一眼，斷然搖頭道：“怎麽會？呂將軍不是那樣的人，也許最近他太累了吧......”

  黃蓉麵有憂色，顯然不以為然，但也沒跟丈夫爭辯，隻是輕輕歎了口氣。

  PS:這一章寫呂文德多了些，除了介紹襄陽情況外，另外一個主要目的，在於老有人說呂文德是如何如何的抗元大英雄，金老爺子把他寫成那樣，是汙蔑民族英雄，洗白蒙古奸細郭靖，甚至拿這個當成老爺子就是個“包衣”的證據。這特麽簡直胡說八道好吧！

  沒錯，呂文德在抗蒙前線活躍了幾十年，的確有大功於國。但別說金老爺子的書就是為了情節虛構，就他後來幹那些事，比如逼反劉整（當然劉整也不是什麽白蓮花，沒人要你當嶽飛，但你也別做漢奸啊！），建節兩鎮還開府，居然坐視襄樊被圍，勾結賈似道禍亂朝廷，又貪又占，大肆提拔自己的宗親——這些宗親後來降元的一大堆，特別是允許襄陽城外開設榷場這種腦殘行為，這一樁樁一件件，他就該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