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倆人一個擺出個亢龍有悔的起手式，另一個肚子裏發出輕輕的呱呱聲，瞠目而立，凝神戒備，眼瞅這就要掐吧起來。畢晶這個急啊，怎麽一個兩個都這個臭脾氣呢，話都沒說兩句這說打就打啊？哪有你們這樣的？

  楊過嚇了一跳，站上一步跟歐陽鋒道：“義父您……”跺跺腳歎了口氣，似乎覺得求歐陽鋒也沒什麽用，轉身滿臉哀求地看著蕭峰，手足無措道：“蕭哥，您能不能……？”

  另一邊洪七公也急了：“別動手別動手！老毒物你這是幹什麽？昨天那事兒就是你不對，有話好好說嘛，幹什麽直接就對比老弟動手？趕緊的，給畢兄弟陪個不是，咱們把這一篇揭過去好不好？”再回過頭來對蕭峰道：“喬幫主您慢動手，老毒物這不是也擔心兒子心裏著急麽？您大人大量，念他剛清醒過來，腦子不怎麽清楚，給他個機會好不好？”

  滿屋子人就楊過和洪七公倆人上躥下跳的四處說和，其他人都冷眼旁觀，一言不發。尤其是韋小寶，對歐陽父子怒目而視，畢晶覺著要不是這小子武功不高，早就撲上去了。陳近南看起來本來是要做和事老說兩句的，但看看韋小寶，又看看韋小寶身邊滿臉怒容的幾位夫人，歎了口氣，微微搖頭，沒有說話。

  畢晶斜睨歐陽鋒，心裏鄙夷，難怪後來華山三次論劍，就隻有楊過這小子肯拜一拜你這老瘋子，你瞧瞧你這人緣！

  蕭峰哼了一聲，不置可否，但微屈的雙腿已經站直，緩緩抬起的雙臂微微一鬆。洪七公大大鬆了口氣，趕緊轉身對畢晶道：“畢兄弟，你原諒他一次成不成？老毒物，你趕緊……”

  畢晶還沒說話，歐陽鋒已經哼了一聲：“歐陽鋒豈是搖尾乞憐之輩？死便死了，道歉哀求？老叫花子你當我什麽人？”

  蕭峰大怒，沉聲喝道：“別以為蕭某不敢對你出手！”

  楊過和洪七公同時大急，這個叫：“義父！”那個喊一聲：“老毒物你……”

  歐陽鋒不理會兩人，麵對蕭峰冷笑一聲：“就算你武功強過了我，一掌打死我便是，要我低頭道歉，卻也休想，來吧！”

  “我靠！今天遇上青皮了嘿！”畢晶在一邊也又好氣又覺得有幾分說不出來的好笑，這特麽都是什麽心理，老子都沒跟你說要你道歉呢，自己就先把路堵死了？眼瞅著倆人沒說兩句，就又各擺架勢，沒準下一刻就得大打出手，畢晶嚇了一大跳，跳起來大叫：“別打別打，都特麽給我住手！想把老子房拆了啊！”

  說話間看了眼歐陽克，這小色鬼估計這時候是徹底瞧出不對來了：西毒一輩子縱橫江湖，什麽時候說出過“一掌打死我”這種喪氣的話？可他瞧著叔父如臨大敵的樣子，卻咬緊牙關，躺在地上一聲都不吭，唯恐打擾了叔父動手。

  這小子色是色了點，可真夠硬氣的！身上都疼成這樣了，居然還能忍得住？畢晶偷偷豎了豎大拇指，又瞥了一眼母老虎，當時差點就炸了——這看熱鬧不怕事兒大的娘們兒，不但勸都不勸一句，反而坐在輪椅上，托著腮幫子瞧得津津有味呢。畢晶這個氣啊，心說你這敗家娘們兒心怎麽就這麽大呢，這倆真要打起來對你有啥好處啊，這房子可有你一份兒！再說一會兒要塌了老子可未必救得了你！

  狠狠瞪了母老虎一眼，對蕭峰道：“蕭哥我謝謝你一番好意，兄弟我心領了。不過這事兒吧，洪爺剛才不也說了麽，老瘋子掛念兒子，腦子又不怎麽清楚，不知道咱們這兒的規矩，咱別跟他計較了好不好？”

  畢晶這話一出口，所有人都是一愣，還真沒想到這胖子有這份心胸氣量，居然不等歐陽鋒道歉，就先自原諒了他。韋小寶和他幾個女人大為不滿，建寧公主狠狠盯著畢晶，像是覺得這胖子怕不是有毛病。隻有母老虎似乎早有所預料，笑吟吟地看著畢晶，眉梢眼角都是笑意。

  歐陽鋒也微微有些發怔，看著畢晶那張胖臉，目光閃爍，臉色陰晴不定。

  本主兒都這麽說了，蕭峰也不為己甚，哼了一聲，緩緩收了功架。畢晶鬆了口氣，對歐陽鋒道：“老歐啊，這事兒我就不跟你計較了，咱翻過這篇兒去，以後大夥兒有商有量，好好一塊處成不成？”

  “我不跟這奴才……”畢晶話音未落，建寧公主已經再也忍不住叫起來，但韋小寶和蘇荃同時拉了她一把，對她緩緩搖頭，示意她別多話。建寧公主很不高興地閉上嘴，狠狠瞪了歐陽鋒父子兩眼，又撓了韋小寶一把——她可沒敢對蘇荃怎麽樣——背過身去跺腳生氣，卻也沒再說什麽。

  歐陽鋒站在當地，目光在屋子裏所有人身上一一掠過，神色漸漸緩和。畢晶以為他終於意動，不由鬆了口氣。誰知過了良久，歐陽鋒卻慢慢搖搖頭：“不必了，這地方我叔侄倆待不下去，這便告辭！”說著俯身抱起歐陽克，邁步就要出門。

  “你這人怎麽這麽不聽勸呢？”畢晶跳腳道，“這大晚上的，人生地不熟的，你能上哪兒去啊？你打算露宿街頭啊！就算你能撐得住，你兒子呢？他也撐得住？他傷成這個鳥樣子，你就忍心他餐風宿露的？”

  歐陽克臉色大變，顫聲道：“叔叔……”

  話沒說完，歐陽鋒已經厲聲製止道：“克兒！”歐陽克身體一震，登時住口不敢再說。歐陽鋒臉現桀驁之色，傲然道：“天地之大，何處不可容身？世道再艱難，也未必難得住西毒！至於克兒……傷勢雖重，卻也未必要得了他的命去！你放心，咱們今日恩怨一筆勾銷，我有手有腳，就算我叔侄凍死餓死，露宿街頭，也絕不寄人籬下，遭人白眼。”

  “我靠，你以為你王境澤啊，還凍死餓死？”畢晶見自己百般勸說，老瘋子是油鹽不進，差點氣炸了，心說要不是怕你出去瞎搞搞出事兒來，老子管你去死啊！真要不行，老子強留也得把你留下來，省得你出去亂禍禍，給老子找事！

  眼瞅著歐陽鋒哼了一聲，抱著半死不活的歐陽克就要出門，母老虎忽然道：“等一下！”

  歐陽鋒聞言止步，回頭道：“怎麽？難道呂姑娘也想強留？”

  “我靠你怎麽說話呢？”自己女人被懟，畢晶當時就不樂意了，“你會不會……”

  “算了胖子。”母老虎對畢晶擺擺手，轉頭看著歐陽鋒，嫣然笑道：“歐陽先生武功絕頂，說去便去，小女子哪兒有本事強留？既然一定要走，我們也不便阻攔。”

  畢晶愕然，這娘們兒又要出什麽幺蛾子了？你把他放走，老瘋子惹出事兒來算誰的？正焦急間，母老虎接著道：“不過我們當家的剛才說的也有道理，你這人生地不熟的，你侄兒又身負重傷，隻怕出去之後多有不便。”

  母老虎說話神態懇切，歐陽鋒臉色也放鬆了些。就聽母老虎轉頭對胡青牛道：“這樣，胡先生，你身上還有藥沒有？給歐陽先生多帶點。”

  胡青牛和程靈素交換一下眼神，從藥囊裏取出一大堆瓶瓶罐罐，重新裝了個包遞給歐陽鋒道：“圓瓶的外敷，一天一換，細長瓶的內服，也是一天一粒。”想了想又從貼身兜裏掏出一個小瓶子：“這是老朽剛剛煉製的傷藥，三天一粒，可保患處不至惡化，這就全給了你吧，不過此藥稍具毒性，最好不要多吃，以免傷身。”

  歐陽鋒微微躊躇一下，接了過來，對胡青牛點了點頭。

  “胖子。”見歐陽鋒收好了藥，母老虎對畢晶道，“你去我客廳餐邊櫃中間抽屜裏，有個手機，你給我拿過來。”

  畢晶不知道這娘們兒搞什麽鬼，瞋目道：“幹什麽？”

  “少廢話，”母老虎道，“讓你去你就去！”

  畢晶立刻屁滾交流，顛顛兒跑到對門，按母老虎的最高指示拉開抽屜，果然見裏麵有個手機盒子，盒子裏手機耳機機充電器一應俱全，甚至連說明書都還在。

  看了兩眼，覺得挺眼熟，楞了一下才想起來這就是母老虎原來用的那個手機，上回在小楊村出事兒之後，有點壞了，屏幕摔了好幾道裂紋，背後還有個大裂縫，母老虎回頭就換了部新的，卻不知道這部舊機子居然被好好放起來了。

  這娘們究竟想幹嘛？畢晶疑神疑鬼地拿著盒子回屋，就看見母老虎正滿世界斂錢呢：

  “多謝多謝，明兒就還你哈。”

  “呦，這麽多，陳老師沒瞧出來您還是個財主哈！”

  “喂，你倒是快著點啊……”

  “還有你，身上就剩兩塊五了？你一個月兩千多工資，吃飯都不收你錢，你都幹啥使了？輸給小寶了？你那點出息！”

  ……

  畢晶看得目瞪口呆的：“我靠你搶劫啊！”

  母老虎瞪了畢晶一眼沒理他，把手上一堆錢歸置到一起，放進一個小包裏遞給歐陽鋒：“我也不數多少了，你也別嫌少，我估摸著你夠你們爺倆花個幾天的了。”

  歐陽鋒躊躇著，不知道該接還是不該接。畢晶翻翻白眼不耐煩道：“給你你就拿著，哪兒那麽多廢話！真想出去攔路搶劫啊？還是學洪爺去沿路乞討？我可跟你說，現在可沒丐幫了啊。要麽，就是願意你兒子吃糠咽菜？”

  也許是最後一句話打動了他，歐陽鋒這才接過包來，貼身放好，但畢竟沒說個謝字。母老虎見他接過錢來，這才放心一笑，從畢晶手中拿過手機盒子，取出手機來，從自己手機裏取出一張卡安好，開機試了試，滿意地點點頭，抬起頭來對歐陽鋒道：“我們都知道歐陽先生武功蓋世，就算是幾百年後，也沒什麽事能難得住你。但世間事原本無常，說也難免有個馬高蹬低的時候，這部手機是給你預防萬一用的。真有什麽過不去的坎兒，你就給我們打電話，能幫的，我們一定幫！回頭你開個微信號，缺錢了說一聲，我也立刻給你打過去。”

  這一次歐陽鋒沒有拒絕，盡管臉上還帶著一臉不屑的神色，仿佛母老虎純屬多慮，卻依舊點點頭，算是接受了這個好意。

  見歐陽鋒接過手機去，母老虎終於鬆了口氣，隨即正色道：“歐陽先生，有件事，小女子還想請歐陽先生幫個忙。”

  歐陽鋒點點頭，麵無表情道：“你說。”

  母老虎沉吟了一下，誠懇道：“說老實話，我們不願意放你走，一來咱們總算相識一場，多少有些香火之情，二來，我們很害怕，以你的性格武功，到外麵去萬一發起怒來，不知道會惹出什麽大亂子，不但你自己不好，也會連累到我們——我和我們當家的，就是個小老百姓，可受不了這些。家裏這些兄弟姐妹，包括蕭大哥洪老爺子，也就想過幾年安生日子，不希望節外生枝，多生事端。”

  畢晶大急，這娘們兒，瞎說什麽大實話啊你！這話是沒錯，可你久這麽毫不掩飾地說擔心對方惹事，這不是戳人家肺管子嗎？這老瘋子能聽？還有，你最後那句什麽意思，威脅老瘋子啊！

  歐陽鋒顯然也想到這一點，看了眼蕭峰，又看看洪七公幾個，哼了一聲道：“所以呢？”

  母老虎直視歐陽鋒，正色道：“世道終究不同了，你們身份又不同於常人，一旦泄露可能就是天大的麻煩。所以我和我們當家的請歐陽先生與我們約法三章，出去之後無論做什麽，都不要顯露自己的武功，不要動手殺傷人命或者打家劫舍，更不要任由你的侄兒為非作歹！”

  母老虎這話擲地有聲，一屋子人無不動容，歐陽克更是有些氣為之奪，就連歐陽鋒都對她刮目相看，臉色變幻數次，才哼了一聲道：“便是這樣！”

  說著重新抱起歐陽克，轉身出門。

  “義父！”楊過在身後忍不住叫了一聲。歐陽鋒轉回頭來，盯著楊過看了很久，臉色逐漸緩和，點點頭道：“你好好過你的日子，有時間我會去找你。”

  說著轉身出門。

  畢晶急道：“你到底去哪兒啊，好歹留個話啊。這大晚上的，明天再走不行麽？”

  歐陽鋒身體微微一滯，但隨即大步出門，揚長而去，再不回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