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青牛查看歐陽克傷勢時，歐陽鋒就那麽眼巴巴地看著他，一張老臉完全沒有了往日的淡漠，也沒有了陰狠和暴戾，完全就像一個普通的父親，在等著醫生的診斷結果。此刻見胡青牛臉色微變，頓時神色大變，瞪著胡青牛，下巴微微顫抖，卻一句話都說不出來。

  “令公子內傷不重，背上的外傷雖然不輕，但將養幾日就好。”胡青牛搖搖頭，“隻是這條腿……這條腿，怕是保不住了……”說著又連連搖頭歎氣。

  歐陽鋒一呆，轉臉看著歐陽克，忽然問道：“那他為什麽還不醒？”

  畢晶見歐陽鋒臉上神色淒涼，有些不忍，道：“剛過來的時候，都得昏睡一陣子才醒，昨晚上阿朱不也半天才醒麽？你剛過來那會兒其實也一樣——什麽時候醒過來，得看他武功高低了，武功高些，就醒得快些。”

  歐陽鋒仍然是呆呆點頭，也沒理會畢晶，似乎神思不屬。過了一會兒對胡青牛道：“那你給他，給他療傷吧。”說著退到一邊，把位置徹底讓給胡青牛。胡青牛也沒客氣，拿過醫囊，取出一把小小的手術刀來，讓程靈素幫忙，扯掉歐陽克的衣服，先給他清理右腿、背上的創麵，然後仔細上好金瘡藥，最後學著現代醫院的樣子，用紗布仔仔細細包好傷口。不一會兒，就把歐陽克包得跟個白色大粽子似的。

  兩人一連串動作沒有任何猶豫，配合得相當默契，宛如行雲流水一般，也不知道倆人是平常處理這種傷處理慣了，還是早有準備，知道今晚帶過來的人很可能身受重傷。反正畢晶覺得，這倆人好像平時也沒有隨時隨地都把醫囊帶在身邊，更沒有隨身帶這麽多紗布的習慣。

  歐陽鋒一直沉默著，蹲在歐陽克身邊，輕輕擦掉歐陽克臉上的汙泥和血漬，手法溫柔得不像個粗手大腳的西域大漢。慢慢地，歐陽克整張臉露出來，畢晶瞧著就是微微一愣。這小子臉型略瘦，雙眉入鬢，嘴巴不小，嘴唇卻很薄，樣子跟T某B某版射雕電視劇裏倒是很像，稱得上英俊二字。原本皮膚白皙，重傷失血之下，更加蒼白得毫無血色，甚至有些死人一般的蠟黃，就連嘴唇都是慘白一片。

  整個療傷過程中，歐陽克雙目緊閉，昏迷不醒，似乎徹底失去了知覺。不過畢晶覺得，這對歐陽克而言，未必是什麽壞事，這小子斷了腿，背後碎木碎枝一大片，帶著血扔在地上，觸目驚心的。這要是他醒著療傷，還不得哭得鬼哭狼嚎的？胡青牛和程靈素可完全沒給打麻藥，更沒有放A片！

  不單是歐陽鋒，就是蕭峰洪七公，外加屋裏所有人，在胡青牛和程靈素治傷時都默默屏住呼吸，一言不發。終於，胡青牛和程靈素紮完最後一塊紗布，長出一口氣，緩緩抬起頭來道：“好了。”說著退到一邊，又把位置讓給歐陽鋒。歐陽鋒沒說一句話，坐在歐陽克身邊，看著他那毫無血色的臉龐微微發呆，眼裏更慢慢流下淚來。

  這時候所有人才長出了口氣，畢晶和母老虎對視一眼，又同時看看歐陽鋒，輕輕搖了搖頭。原著裏，歐陽克被黃蓉坑得雙腿盡失時，歐陽鋒的表現可遠遠沒有這麽脆弱。是他真的老了，才這麽容易心靈失守？還是因為滿以為能解救兒子的斷腿之禍，最終卻仍然是這個結局而感到大失所望？

  在看看歐陽克那張死人一般蠟黃的臉，畢晶忽然覺得有些抱歉，要是當時落下去的時候早一點，要是自己喊那一聲救人再快一點，要是蕭峰出手再快上哪怕一丁點，也許歐陽克就不會受這個罪了。雖然這小子是個徹底的混球，可是看著他那要死不活的樣子，居然還有一點讓人覺得可憐。也許有這麽多人看著他，在這個新環境裏多適應些日子，讓周圍這群人感化他，歐陽克也許會變得不再那麽可惡？

  “老瘋……老歐啊，我瞧你也不用……”畢晶剛想安慰歐陽鋒兩句，但話沒說完，歐陽克忽然“啊”地大叫一聲，猛然從地上坐起，閉著眼睛雙腿在地上連蹬帶刨，拚命向後退去，但這一動，立刻碰到右腳傷口，鮮血透過紗布直流出來，又疼得啊一聲叫。但這一次隻發出一點聲音，蕭峰已經大步上前，飛快地在他身上戳了兩下，歐陽克登時叫不出來，也無法動彈，隻疼得渾身發抖，滿頭大汗，閉著眼睛似乎見到什麽極為恐懼的事情。

  畢晶這才鬆了口氣。剛才歐陽克那一嗓子，要不是這樓隔音還不錯，玻璃都是雙層真空那種，估計整棟樓都得給吵起來。這就不得不說，吧母老虎泡到手是一個多麽英明的決定了，最起碼這位最可能聽到這邊動靜的人，不會有什麽懷疑了——她老人家什麽都知道了……

  歐陽鋒見蕭峰突然出手，不由大怒，雙目幾欲噴出火來：“你幹什麽？”

  蕭峰絲毫不以歐陽鋒目光所動，淡然道：“如果你想讓他傷處盡數破裂，嚷得滿世界都知道，那我現在就可以給他解開！”

  胡青牛歎了口氣，走上來拆開歐陽克腳上的紗布，重新止血上藥。歐陽克渾身發抖，卻是一動不能動，豆大的汗珠從額頭涔涔而下。歐陽鋒轉身抱著歐陽克連聲呼喚：“克兒，克兒。”

  連著叫了好幾聲，歐陽克才不再發抖，緩緩睜開眼睛，猛然定住，顫聲道：“叔叔？你怎麽在這兒？你……你怎地變得這般老了？”這一刻，這小子好像才終於找到依靠似的，精神徹底放鬆下來，就連胡青牛給他包紮傷口都不那麽疼了。

  “好孩兒……”歐陽鋒抱著歐陽克，老淚縱橫道，“這裏的事爹……叔叔慢慢告訴你，現在先給你治傷——你忍著點。”愛憐之情，溢於言表。一提到治傷，歐陽克注意力立刻轉到腳上，右腳頓時猛地抽搐起來，雖然穴道被點，動也動不得，但渾身肌肉卻不停顫抖著，汗水再一次從額頭滾滾落下。

  胡青牛動作很快，沒兩分鍾，就將新流出來的獻血清理幹淨，重新上了藥，細細包紮起來。

  不得不說，神醫就是神醫，包紮完畢之後，歐陽克的身體也逐漸平靜下來，不再那麽痛苦。他緩緩睜開雙眼，叫了聲“叔叔”，然後就看到身邊這狹小的房間，以及擠得烏央烏央的一大群人。隨即，他眼睛一亮，目光在母老虎、阿珂、阿朱、小郡主、蘇荃、雙兒等人身上一一掃過，驚訝道：“居然有這麽多絕色佳人——叔叔，這是你找來陪我的麽？”

  “我靠！”韋小寶和畢晶同時爆粗，這特麽什麽人啊，傷還沒好呢色心就起來了？蕭峰更是重重哼了一聲，臉色極為不悅。周圍一幫女人同時對歐陽克怒目而視。估計要不是看這小子隻剩半條命，上去撕了這東西的心都有了。

  “這些是什麽人？”歐陽克嚇了一跳，橫掃眾人一眼道，“叔叔你把他們都趕走，都殺了！”

  “辣塊媽媽你說什麽呢？”韋小寶調教大罵，“信不信老子把你紗布都扯爛了，疼不死你流血也流死你！”隨即就是一連串揚州土話的大罵，旁人也聽不大懂，但想來也不是什麽文明言辭，絕對不符合核心價值觀。

  歐陽克見這小流氓一樣的家夥蹦老蹦去地大罵，登時大怒，剛想說話，就見對麵那個胖子忽然歎口氣道：“老歐啊，你可好好管管你這倒黴兒子吧，這剛醒過來還沒半分鍾呢，一屋子人無論男女都得罪完了，在這麽下去咱日子可沒法過了啊。我可沒法保證這麽多人，誰背後下點絆子什麽的。”

  歐陽克見這世界上還有人敢這麽跟叔叔說話，頓時一呆，再看一眼旁邊臉色鐵青的蕭峰，臉色猛然一變，似乎想起了什麽，忙向歐陽鋒看去。歐陽鋒這時候的臉色要多難看有多難看，猛地轉過頭來，狠狠瞪著畢晶，一臉陰鷙。畢晶被瞪得心頭忽然一陣狂跳，接下來的話竟然說不出來。歐陽鋒瞪了足有十幾秒鍾，才緩緩點點頭，轉身抱起歐陽克，邁步向門口走去。

  畢晶被他的動作嚇了一跳：“你幹嘛？你要去哪兒？”

  歐陽鋒在客廳中間頓住，頭也不回，冷聲道：“我去哪裏，你管得著麽？”

  畢晶登時就急了：“什麽叫管不著？你特麽是老子救回來的，老子當然要負責任！你跑到大街上，萬一出個什麽事算特麽誰的？”

  “出事？哼哼！”歐陽鋒冷哼一聲，轉過身來，目光在屋內眾人身上一一掃過：“你們每個人都以為老毒物是十惡不赦的壞人，都以為我兒子是怙惡不悛的惡少，某家豈有不知？你們既然如此痛恨某家，某家又何必在此惹人厭惡？”

  畢晶一愣。說實在話，要說他不太討厭歐陽鋒，不討厭歐陽克，那是違心的話，可是這特麽呢一言不合拔腿就走，這也太過分了吧？歐陽鋒見他不說話，冷笑起來：“你救我過來，要我辦的事，我已經辦到了，我要你救克兒一命，你也做到了，咱們恩仇就此一筆勾銷，從此再無瓜葛……”

  “你可算了吧！”畢晶也是一陣有氣，“你兒子傷成這個德行，你能到哪裏去？”

  歐陽鋒站住，竟是一點都不曾猶豫，嗬嗬冷笑道：“老毒物行走江湖數十年，何曾怕過誰來？”

  “怕的就是你什麽都不怕！”畢晶急得直跳腳，一顆心往下直沉，這老瘋子那武功，他要做起惡來，誰擋得住？

  見倆人越說越火大，洪七公急忙跳出來當和事老：“老毒物你這是幹什麽？大夥兒這不都是擔心你麽？你人生地不熟的，大侄子身受重傷，你不為你自己想想，也該為他想想不是？”

  “叔叔……”歐陽克見了這情景，大概也知道眼前這幫人是叔叔也惹不起的，顫抖著叫了一聲，目露求肯之色。歐陽鋒微微一怔，低頭看看懷裏的歐陽克，似乎有些猶豫。

  這時候畢晶也大概覺得剛才自己的口氣有點太衝了，再怎麽說，甭管人好壞這也是一代宗師，脾氣還很大的那種，這麽說話是有點不太合適——更何況心裏還隱隱因為沒把歐陽克全須全尾地救回來感覺到有點內疚，急忙放緩口氣道：“老歐啊，剛剛我那麽說，可沒有趕你走的意思，隻要你管好你兒子，不在家裏鬧事，咱們什麽都好商量成不？”

  他接連說了兩聲“你兒子”，歐陽克神色大為驚訝，忍不住看了歐陽鋒一眼。歐陽鋒忽然挺直了脊背，轉頭深深看了畢晶一眼，咬咬牙冷聲道：“不必了，我叔侄二人離了你們，未必就活不下去！”說完再不猶豫，抱著歐陽克轉身大踏步就要出門。

  我靠這位怎麽越說越來勁啊！畢晶大急，剛想再叫兩聲，卻不知道說什麽才好。眼瞅著歐陽鋒已經到了門邊，一個渾厚的聲音忽然響起：“站住！想著麽就走？哪有這麽便宜！”

  歐陽鋒霍然回首，隻見蕭峰站在客廳之中，高大魁梧的身材傲然而立，雙眼緊緊盯著自己。

  “你想怎麽樣？”歐陽鋒冷哼一聲。

  “昨天，你幫我救了阿朱，今天，我救了你兒子一命。咱們恩怨兩清。”蕭峰直視歐陽鋒，神色平靜，說話卻如斬釘截鐵：“但是，昨日你威逼我的兄弟，這筆賬，我要和你算清楚！”

  畢晶一愣，看著蕭峰的目光頓時有些不同。直到這時候，他才明白，蕭峰今晚為什麽一定要跟著自己進來，為什麽要去救歐陽克那種明顯是個混蛋的家夥——他為的就是現在，為的就是為自己出那口氣！

  這個大個子啊！畢晶忽然覺得喉頭隱隱有些發堵。

  歐陽鋒點點頭，輕輕將歐陽克放在地上，站起身來凝視蕭峰：“你劃下道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