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一章
作者:大白牙牙牙      更新:2022-05-22 17:54      字數:4187
  幻境越來越假了。

  最真實時, 幻境連雪鬆香的配方都存在,現在隨手翻閱書架上的話本, 裏麵的字跡模模糊糊, 已經不能再細看。

  雪停了幾天,又開始下起來。

  室內炭火旺盛,角落裏熏香升起嫋嫋薄煙, 整個室內都布滿雪鬆的淡淡清香。

  衡玉蹲在桌邊逗狗玩。

  這隻小狗是洛夫人養的, 隻有幾個月大。

  不知道是什麽品種的,反正好吃好喝養著, 毛發光滑, 摸起來十分舒服。

  “小姐……”春秋鬼鬼祟祟走進室內, 瞧見了悟不在, 她臉上鬼鬼祟祟的神情褪去些許。

  衡玉聽到動靜抬眼看她, 茫然道:“你這是怎麽了?”

  春秋臉上帶著薄薄的紅暈, 她低著頭,小心翼翼從袖子裏掏出一個玉瓶:“這個東西……這個東西是奴婢托奴婢的娘找來的,姑爺應該很需要。”

  她算是看出來了, 自家小姐對姑爺那是情深義重, 而姑爺呢, 除了那方麵不讓人滿意, 別的地方絕對是沒話說的。既然小姐和姑爺不肯分開, 那她這個做婢女的, 隻好從其他方麵為兩位主子分憂。

  衡玉:“……”

  結合春秋往日的言行, 和這番鬼鬼祟祟的作派,玉瓶裏裝著的是什麽東西似乎很好猜。

  輕咳兩聲,衡玉伸手接過玉瓶, 拔掉瓶塞後輕嗅了下:“咦, 效果還不錯嘛。”

  “小姐!”春秋被她的動作驚到了,“您怎麽能直接聞呢,就不怕藥效直接發作?而且……而且這是奴婢找給姑爺用的。”

  衡玉搖頭:“沒事。”

  好歹她也是合歡宗少主,在宗門裏常年接觸各種香料,普通春.藥對這具身體並不起大用。

  兩人說話時,狗狗還在蹭著衡玉的手。

  它似乎是被什麽東西磕到,低低叫喚起來,用頭把衡玉的袖子蹭上去,露出光潔的手腕。

  手腕上戴著一小串鈴鐺手鏈,剛剛應該就是鈴鐺在不停頂著它。

  狗盯著那串手鏈,悄悄張開嘴。

  衡玉正準備把瓶塞塞好,春秋尖叫一聲:“小姐。”跑過去飛速把狗狗抱走。

  抱起來時,狗狗的嘴裏還叼著一串斷掉的鈴鐺手鏈,在空中胡亂晃動著。

  似乎是察覺到衡玉的注視,狗狗高興叫喚兩聲,那鈴鐺手鏈直接從它的嘴裏掉落下來。

  衡玉連忙接住手鏈,也沒顧得上把瓶塞塞好,直接把玉瓶和瓶塞隨手放到桌麵上,她摩挲著被狗牙磨斷的斷裂口。

  狗狗正在換牙期,逮著什麽就用什麽來磨牙。衡玉從椅子上站起來,食指點了點它的額頭:“你還真是什麽都不挑。”

  狗狗大概是覺得衡玉在誇它,高興地叫了兩聲。

  “小姐,你不生氣吧?”春秋小心翼翼問道。

  “這有什麽好生氣的。”衡玉說,讓春秋把它抱出去,趕緊給它找東西磨牙,免得它糟蹋了屋裏的家具。

  等了悟從外麵轉進來時,看到衡玉坐在窗邊。

  沒什麽熱度的細碎陽光有些吝嗇,隻灑在她的半邊側臉上,她整個人猶如虛化在了陽光裏。

  了悟背光站著,壓根看不清她在做些什麽。

  湊得近了,才發現她在用火苗融掉手鏈斷口,想把它重新黏合起來。

  “怎麽斷了?”隨口問一句,了悟握住她的手腕,“斷了就斷了,不用再補起來。”

  隻是條很普通的手鏈而已。

  補起來後戴著還紮手。

  衡玉放下手鏈:“反正閑著也是沒事做。”

  了悟低頭瞥一眼她的手腕,食指拇指合攏恰好能將她的手腕圈住。

  纖細而白皙,佩戴上飾品比空蕩蕩要好看更多。

  “那再做新的。”

  “貧僧去找材料,午時已經過了,你先睡個午覺吧。”

  -

  了悟冒著風雪從外麵走進室內,衣角擦過地上擺著的那盆植株。

  他彎下腰將植株抱到窗台放著,半躺在軟榻上編織手鏈,時不時將小鈴鐺串進裏麵。

  當手鏈編織到中間的長度時,了悟挑出一顆圓潤而光滑的紅珠子。他將珠子撚在指尖把玩片刻,輕笑了下,自己找來尖銳的針慢慢將珠子中間鑽開洞。

  這一步他做得很慢很細致,似乎是生怕自己會誤傷到珠子周圍。

  等到成功鑽出能穿過繩子的大小時,了悟額上冒出層薄薄的汗。

  他將紅珠子串進手鏈裏,繼續低下頭忙活。

  衡玉午覺睡醒時,左手手腕已經多了條新的手鏈。

  手鏈繩子是黑色的,鈴鐺也挑了素淨的金屬黃,因此襯得手鏈正中那顆紅色珠子越發顯眼。

  衡玉摸了摸那顆紅色珠子,越看越喜歡,問旁邊躺著的了悟:“這是什麽珠子?”

  了悟溫聲說:“不知道,在庫房裏找到的。”又問,“喜歡嗎?”

  見衡玉點頭,他眉梢多了幾分繾綣的笑意:“那就好,貧僧去給你倒杯茶水喝。”從床上起來,走到桌邊摸了摸茶壺,發現裏麵的茶水還溫熱著,拎起茶壺往杯子裏倒了大半杯茶,正要將茶水端去給衡玉,了悟餘光掃見桌麵上擺著一個玉瓶。

  玉瓶口打開著,應該是衡玉忘記把它蓋起來了。

  了悟放下茶杯,走過去拿起玉瓶,正要把瓶塞塞上,突然意識到不對,將玉瓶口放到鼻尖前方,輕輕嗅著裏麵的粉末味道。

  衡玉把玩著手上的紅珠子,等了一會兒,見了悟還沒把茶水端回來,抬眸瞥他一眼。

  看清楚了悟手上握著的是什麽東西後,衡玉輕輕倒抽口冷氣。

  “了悟。”她喊道。

  了悟放下玉瓶,瞥她一眼:“你……”

  “我渴了。”衡玉打斷他的話。

  了悟點頭,蓋好玉瓶後小心把它放進櫃子裏,怕它不小心被人撞倒。

  端著茶水走回到床邊,了悟也沒把茶杯遞給衡玉,示意她就著自己的手喝水。

  喝了幾口水潤喉,半摟著衡玉的了悟突然出聲:“洛主覺得男女歡好之事,算是人間極樂之一嗎?”

  衡玉險些被茶水嗆住,連連咳了好幾聲,咳到白淨的臉色泛起紅暈來。

  了悟沒想到她會被嗆住,隨手把茶杯放到方便的櫃子上,輕輕拍她的背為她順氣。

  “這個問題……”衡玉扶額,她總覺得和佛子討論這個問題非常古怪。但聽到‘極樂’二字,她又有些品過味來,“你聽到那日我和婢女的對話了?”

  他會日日帶我赴極樂的。

  那不過是她對婢女的推脫之詞,他聽入心了嗎。

  了悟沒回答。

  他隻是溫柔地碰了碰衡玉的臉頰,眼裏帶著衡玉看不透的晦澀情深。

  前段時間,他以為自己想到了兩全之法,於是竊喜多日。

  可看到那瓶春.藥的時候,了悟發現自己過於天真了些——

  即使他度過情劫後依舊繼續心悅這位姑娘,他與她之間仍然隔著重重障礙。他肩負著淨化邪魔之氣的責任,隻能修大慈大悲道佛法,無法轉修歡喜佛,男女歡好之事距離他太過遙遠。他給不了她太多東西,而他能給的,譬如這一腔情深,在她的內門任務完成後,她就未必需要了。

  “怎麽了?”衡玉問。

  了悟的聲音不同於以往的清越,帶著淡淡的啞意。

  他明明還是笑著的,卻讓旁邊的衡玉覺得哀寂。

  “貧僧突然發現,洛主一直是對的。”

  他錯在,居然苦苦奢求雙全之法,想要事事兩全。

  對他和洛主而言,此生不複相見,的確才是最合適的結局。

  那時候,她求尋她的逍遙道,如若可以,最好覓得一位與她相配的道侶共尋大道。而他勘破情劫成就無上佛法,為這蒼生應劫。

  完成內門任務後依舊相見,這種對過往割舍不斷的猶豫,反倒會阻礙眼前的姑娘追尋逍遙道。

  衡玉意識到不對,從床榻上坐起來,額頭抵住了悟的額頭,逼迫他與自己對視,兩隻手捧住他的臉。

  “怎麽啦?”

  她聲音綿軟,溫柔地哄著他。

  “沒什麽。”了悟笑了下。

  “你別想騙我。”

  “真沒什麽。”

  “那你親我。”衡玉說。

  見他不動,她磨了磨牙,隔著被子踢了下他的腿。

  了悟眼尾暈紅一片,他低低道:“不親。你不要生氣。”

  這帶著莫名孩子氣的話語,讓衡玉哭笑不得。

  “我沒生氣。”她認真解釋道,“我隻是被你慣得脾氣大了些。”

  以前覺得不滿不高興,她笑笑也就忘掉了。

  現在眼前的人惹得她有些不高興,她就習慣性踢他。

  明明都是他慣的啊。

  了悟笑起來。

  其實挺好的。

  她這樣的姑娘脾氣大些也沒事。如若以後的道侶不會慣著,那不要也罷。

  “你不要笑了。”衡玉說。

  這人笑得,讓她覺得莫名難過。

  “你到底在想什麽啊。”衡玉繼續哄著他,想讓他開口。

  了悟伸手,溫柔地抱緊她,頭枕在她的肩膀上:“貧僧在想,在這幻境的最後時光裏,要怎麽對洛主更好一些。”

  這番話衡玉聽在耳裏,她的心尖就像是被針輕輕刺了一下。

  不疼,但針刺得太快太密集,就覺得有些喘不過氣。

  她摟住了悟的脖子,仰頭含住他的耳垂,用牙齒輕輕研磨:“都衣來伸手飯來張口了,還不夠好嗎?”

  了悟眼尾泛著濃濃水色。

  他用指尖順著衡玉的發梢,問:“林子裏的紅梅快要凋零了,貧僧帶你去賞梅好嗎?”

  衡玉鬆開咬著他耳垂的力度,含糊道:“好啊。”

  了悟把她放進被窩裏,從頭到尾裹好免得她受涼。

  他起身走去翻櫃子,很快把她的衣服抱到床邊。他坐到床榻邊緣,扶著她起來幫她穿衣服。

  衡玉覺得難耐:“我剛剛就是和你開玩笑的,沒想著真要你幫穿衣服。”

  了悟聲音無辜,穿衣的動作依舊細致而溫柔,就如他往日誦經禮佛般虔誠:“可貧僧想幫你穿。”

  衡玉心跳失控。

  她很受不了他此刻的溫柔。

  這種溫柔,比之前兩人纏綿擁吻時更讓她覺得渾身發燙。

  “那你穿吧,穿快些。”

  了悟輕笑了下。

  他垂下眼慢慢幫衡玉穿好衣服,理順她的頭發,套好鞋子後,了悟瞥了眼掛在旁邊的紅色鬥篷,不打算幫她披上。

  他披上屬於自己的灰色長鬥篷,突然彎下腰將衡玉從床榻上抱起來,下巴抵著她的額頭:“能自己鑽進鬥篷裏嗎?”

  衡玉默默整理好鬥篷,讓鬥篷護著她不受風雪侵擾。

  她枕在了悟胸口,伸出手摟住他的脖頸。

  這人的情緒起伏得太快,她甚至來不及思索他為何而難過,隻能用其他方式安撫他。

  於是她也不說話,輕輕仰頭,吻了吻他的喉結。

  酥麻的感覺從背脊一路蔓延炸開。

  了悟原本大步走出房門,被她這突然的動作一驚,整個人僵直在原地,過了好一會兒才抱著她急匆匆出門。

  狂風急促,鵝毛大雪自天而落,整個天地間都是白茫茫一片。

  了悟抱著衡玉繞過長廊,徑直走到洛府最西邊的這片紅梅林。

  漫天的紅梅應是這天地間除了白色外唯一的色澤。

  紅得驚人。

  盛開在枝頭,凋零在雪地裏。於是整個梅林都是紅色。

  它們已經盛開了許久,現在生命力接近尾聲,梅花花瓣有些凋零蜷縮起來。但正因為即將凋零,它們越發旺盛而炙熱的盛開著。

  了悟抱著衡玉,踩著一地雪和梅花,一腳深一腳淺走進梅林最深處。

  這裏萬籟無聲,天地俱寂。

  除了風雪紅梅,就隻有他們彼此。

  了悟將衡玉輕輕放下,讓她靠在梅樹樹幹上,然後低下頭湊到她麵前。

  他的眼尾已經暈紅一片,像是有人故意拿胭脂塗抹在上麵般。

  他這麽看著她,姿勢如同索吻。

  衡玉伸手摟住他的脖子,吻了上去。

  兩人擁吻。

  他比她高上不少,這個姿勢吻久了就覺得脖子難受。

  接吻的間隙,衡玉別開頭,低低問他:“躺在雪地裏可以嗎?”

  了悟茫然,但還是乖乖躺在雪地裏,躺在這片凋零的紅梅間。

  衡玉壓在他身上,攥著他的領口,埋在他的鬥篷裏,額頭抵住他的額頭吻他。

  天地間蕭蕭瑟瑟。

  雪下得密集而大。

  他們躺在雪地裏,渾身都落滿雪花。

  霜雪吹滿頭,也算到白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