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二章 凜冬(下)
作者:醉酬天      更新:2020-03-06 20:26      字數:2127
  距離波音布魯東北方向三百裏,迷霧山主峰維約維斯。

  在迷霧山部落的語言中,維約維斯是山神的尊號,表麵的意思則為“不可侵犯之域”。這裏是大陸的最北端,終年籠罩在酷寒與冰雪之中,隻有冰熊這樣的頂尖掠食者才會將維約維斯山的山腰作為自己的領地。同時這裏也是迷霧山部落的聖地與曆練場;德高望重的老人要在山腳下叩拜一日一夜才會得到山神的祝福成為祭祀;強壯的迷霧山勇士則要登上維約維斯山,在山腰成功生存一周才有資格套上刻有冰熊爪印的重甲。但無論是猛獸還是戰士,數百年來他們從未意圖登上維約維斯的山頂。因為山腰往上始終呼嘯著無止盡的狂風,風裏還有鋒銳的冰碴,仿佛是妖魔的利齒,就算是皮糙肉厚的冰熊,也承受不住狂風暴烈的撕咬。部落裏的老人們口口相傳,那是維約維斯用極寒為自己鑄就的皇冠。

  “好久沒來這裏了啊。”穿著單衣的中年男人,惆悵地吐出一口白霧,沒飄出多久就結成了冰粒,又被凜冽的寒風卷起砸回他的臉上。風雪裏隱隱可見冰熊巨大的影子,但它們卻有意無意地跟中年人保持著距離,似乎是在畏懼著什麽,不敢上前。

  “擅闖我們聖地的陌生人,說明你的來意。”渾厚的聲音穿透風雪,中年人回過頭,發現身後不遠處站著一個魁梧的男人。如此酷寒的環境中他卻赤裸著上身,刀鋒一般的狂風在他周圍嘶吼,可他巍巍然地站在沒膝的雪中,眼神炯炯有如火炬。就在這時雙方看清了彼此的臉,中年人眼中泛起一絲恍然,而男人則皺起了眉頭。

  “去拜訪一位長輩。”中年人從腰間解下酒壺,朝著男人搖了搖,“而且我已經走出去了。自山腰以下才是你們的聖地,而再往上,”他頓了一下,露出一個譏諷的笑容,“並非凡域。如果你想嚐試挑戰一下迷霧山部落數百年來的雷池的話,大可向前,走到我麵前來把我拽下去。”

  男人沉默,一動不動地站立在原地。中年人咧開嘴,笑容飛揚跋扈,卻又無聲無息。他轉過身,深一腳淺一腳地向山頂走去,漸漸消失在沉重如幕的暴雪中。

  幾頭健碩的冰熊來到男人身後,溫馴地低下頭。男人輕輕撫摸著這些野獸的頭顱,目光陰沉:“喧鬧者阿拉裏克……”

  維約維斯的山巔陽光明媚,冰晶在太陽的直射下剔透得猶如水晶一般,巨獸一般的白雲在遠處緩緩湧動著。這裏居然棲息著一頭白色的山貓,它靜靜地伏臥在一塊被冰雪覆蓋的岩石上,猶如一尊已與岩石融為一體的塑像。可皮毛下,它的肌肉鼓脹出優美的線條,仿佛隨時都有可能暴起躍下。靜與動的極致在這頭山貓的身上完美地結合。陽光照下,山貓熠熠生輝,僅僅是凝視著這幅畫麵,就讓人有一種頂禮膜拜的衝動。

  一個白色的人形跳上了山巔,頓時破壞了這莊嚴神聖的美景。山貓警覺地轉過頭,就看到那個人抖擻開一身的雪,然後用力地啐了一聲:“這條路還是一如既往地惡心啊!”

  山貓眼神不善地看著這個闖入它領域的不速之客,來人卻絲毫沒有暴露在猛獸目光下的自覺,嘻嘻哈哈的,甚至解下酒壺給自己灌了一口:“老頭子居然還藏著這種好酒,自己舍不得喝,也不讓兒子喝,送人時卻大方得不行——你甚至都不算人——果然好酒!”來人——也就是老酒鬼阿拉裏克·馮·布洛赫,他痛飲了一口,然後用力將酒壺砸向山貓:“喏,我家老頭讓我給你送酒。”

  酒壺在空中劃出強韌的弧度。山貓揚起前爪,在半空中截住酒壺,然後輕輕地托在掌上,靈敏得不似野獸。它低頭嗅了嗅,神色一動,喉頭用力地滾動了一下。

  “先別忙著喝。”老酒鬼突然再度開口,這次他不再是先前那股吊兒郎當的態度,表情前所未有的沉肅,“之前山腰上那個小家夥,是這一代的預兆之狼吧?我也知道你最近跟那個誰走得比較近。不過你還是不要把他放下山去。老頭子隻是讓我送酒,而我個人則是要送一句話給你。”老酒鬼就站在山巔的邊緣,風鼓動著他的衣袖。他注視著山貓,一字一頓地說:

  “凜冬,總會再度結束。”

  山巔上一片安靜,隻有沉寂的冰雪,靜穆的岩石,無聲湧動的白雲,還有正在對視的一人一獸。山貓的眼裏有茫然,有不解,可最後那些情緒盡數溶解了,隻有冰冷的嘲笑與不屑流淌出來。

  “你可別誤會,我現在跟一個凡人沒有兩樣,山下那個小家夥想要殺我也不是什麽難事。”老酒鬼鎮定地退了一步,“這次注定終結凜冬的人,可不再是我了。不過也正因為不再是我,你跟那家夥也不會再有東山再起的機會。”

  山貓咧開嘴,似乎是在笑,但從沒有笑容會像它臉上的這般森然可怖。它用前爪托起酒壺,一飲而盡,然後從岩石上站起來,發出一聲狂野的,如同炸雷般的吼叫!

  它從山巔上躍了下去!

  隨著山貓的離去,濃墨一般的烏雲籠罩了山頂。漸有風起,隨後愈發凜冽,不多時一場暴風雪便肆虐在山巔上。酒壺被狂風掀到老酒鬼的麵前。他聳了聳肩,揀起酒壺,搖了搖,感覺到裏麵還有一層淺淺的酒液。他的臉上泛起一絲喜色,也不介意壺口剛被山貓含住,就這麽送到嘴邊,貪婪地吞咽著。直到壺口再也沒有酒液滴出,他才意猶未盡地舔了舔嘴唇,注視著山貓跳下的方向,輕輕地笑了一聲,期間有說不出的憐憫同情:“嗬,盡情地去狂歡吧。跟那家夥混跡在一起,真以為那個拿天平的老女人不會察覺到?”

  他突然用力地打了個噴嚏,發現自己周身已經結了一層厚厚的冰雪。“畢竟是野獸的待客之道啊。”老酒鬼抱怨了一聲,轉身走下了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