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五章 成長
作者:醉酬天      更新:2020-03-06 20:25      字數:2641
  陽光透過單薄的窗簾照進酒館的閣樓,光線跟熱量擁擠在這不大的空間中,清涼的風在玻璃窗外吱吱嗚嗚。讓人不快的悶與熱,卻也很好地阻隔了聲音的傳播,不可聲張的密謀可以在此肆無忌憚地脫口而出。

  “拉裏亞的秘釀果酒‘沉醉密林’,你不試試嗎?”傑弗裏小心地嗅著暗青色的酒液,輕輕抿了一口,滿足地歎了一口氣,這一刻他整個人都鬆懈下來,那一小口帶著森林氣息的液體仿佛驅逐了這些天來的舟車勞頓與焦慮不安。

  “找我幹什麽?”埃修坐在傑弗裏對麵,安靜地看著他表演,奸商從來不是感性的生物,而且這般封閉私密的環境中隻適合單刀直入一錘定音的爽利,這裏上不著天下不著地,風都吹不進來,感性給誰看?

  傑弗裏沉吟半晌,眉目間有痛苦,有糾結,有躊躇,他有些不安地把玩著手中的酒杯,試探著問:“你能不能跟我回薩裏昂一趟,臨時充當我的保鏢?”

  埃修沒回答,如果隻是找一個強力打手的話,何苦要窩在這裏密謀?他不動聲色,等待著傑弗裏的下文。果不其然,傑弗裏再度開口:“在拉裏亞這幾天,我仔細思考了一下襲擊事件的前因後果,為什麽向來在高山堡附近活動的死亡騎士小隊會千裏迢迢趕到帝國邊境設伏?為什麽死亡騎士會對我的任務知道得那麽清楚?”他又抿了一口酒,神色有些猙獰,“公會裏有異端的人,我要回去指認他,我希望你能為我提供保護。”

  “怎麽保護?”

  “我的任務已經完成,屆時會向會長報備。那個內奸肯定知道死亡騎士小隊全滅的消息,為了防止他身份暴露,肯定會不遺餘力地截殺我。此時邊境烽火連天,正是他渾水摸魚的好時機。我要你護我周全,直到我在會長麵前指認出那人為止!”

  “可以,”埃修點頭。傑弗裏心中微微一喜,薩拉曼對埃修的評價果然不是空穴來風,確實像磐石一般可信可靠。他感到一陣輕鬆,就聽到埃修開口:“說說你的出價吧。”

  傑弗裏手一抖,那杯酒險些潑到埃修臉上去:“什麽出價?”

  埃修盯著他,慢悠悠地說:“你該不會覺得我會無償幫你吧?”

  傑弗裏臉上的頹廢一掃而光,他緩緩地收起了那煽情的姿態,眼中重新閃爍著狡黠的神采。他毫不避讓地跟埃修對視著,仿佛狐狸同追蹤的獵人對視。“我還以為你會是一個重感情的人呢。”他輕鬆地說。

  “我們之間好像並不存在什麽過硬的交情吧?我救了你一命,你反手訛了我一筆。有人告訴我說,因地製宜,對待什麽人就該用什麽樣的方式。你既然是一個商人,那麽我們之間就隻能談生意了,開價吧。”埃修淡淡地說。

  傑弗裏凝神,心中產生了相當深刻的危機感,眼前的年輕人似乎在這短短的幾天中經過了一輪蛻變,幾天前他強悍,但是不通事故,鎮定也無法掩飾他處世的遲鈍和生澀。傑弗裏輕易地就拿捏到了他的死穴。當再度見麵時,傑弗裏心下一動,覺得可以輕鬆地說動埃修來幫自己打白工。可現在埃修坐在他麵前侃侃而談,從容而老練。傑弗裏忽略了一件事:埃修還是一個年輕人,年輕人眼中總是充斥著對世界的貪欲,像是一塊永不飽和的海綿,瘋狂地汲取著養分。所以他們是最不能以常理揣度的,昨天他們也許是一頭懦弱的家犬,明天可能就會變成一頭嗷嗷叫的野狼。現在,輪到傑弗裏掙紮著不被埃修拿捏了。

  “五萬第納爾。”傑弗裏說,然而埃修隻是眼皮抬了抬就拒絕了:“不夠。”

  “七萬!”

  “幫我雇傭一隊雇傭兵,四十名雇傭劍士,二十名雇傭弩手,十名雇傭騎兵。外加十萬第納爾。”埃修暴徒一般咄咄逼人,“不接受拉倒。你大可以在馬裏昂斯停留到戰爭結束,可誰能保證異端不會趁機溜進城市呢?再退一步,你失聯多時,回到薩裏昂時,公會裏還剩下多少願意相信你的人?傑弗裏先生。”

  冷氣騰上傑弗裏的腦門,埃修不單單識破了他的窘境,連同他的身份也看穿了:“你認得我?”

  “並不難猜,誰都知道薩裏昂商會的兩員幹將,灰狼薩麥爾、火狐傑弗裏。”埃修掏出一本小冊子,翻開其中一頁遞到傑弗裏麵前,傑弗裏跟一個陰騭的中年人並肩而立,旁邊是密密麻麻的附注。“畫得很像。”埃修點評著。

  小冊子在傑弗裏眼前“嘩”地合上,傑弗裏看清了書名:《潘德誌·為商》,以及那無比花哨的作者署名:布羅謝特。

  居然是他……傑弗裏頭暈目眩。布羅謝特,這個名字在潘德的上流社會中其實並不受歡迎,畢竟誰都不會給一個喜歡收集各國政要資料,而後編寫成冊大肆發放給潘德冒險者的家夥好臉色看。而傑弗裏沒想到的是自己居然也有資格在潘德誌上占有一席之地,還起了這麽一個諢名。火狐傑弗裏?聽起來怎麽像是個聚嘯山林,喜歡強搶民女的賊頭呢?

  他定了定神:“這個我沒法做主。”他難得說了次實話,他隻是會長的親信,在公會中甚至沒有具體的職務,說好聽點叫親信,難聽一點就是個為會長管賬的。布羅謝特為他取的諢號其實很貼切,薩裏昂公會會長施耐德在潘德誌中被稱為“金銀之虎”,而他傑弗裏隻是一隻假著虎威的狐狸。而埃修的心思傑弗裏也大致摸清了,無非就是想拉起一支隊伍,順便湊齊了足夠維持半年的軍費。

  埃修很急切,傑弗裏也看穿了他的急切,但是他沒法以此要挾埃修,因為他所處的困境更加嚴峻,危及生命,甚至是整個商會的安危。傑弗裏是個很敏銳的人,他能感覺到商會的敵人已經在暗影中拔出了刀劍虎視眈眈,而會長對此一無所知,唯一能警告他的傑弗裏遠在數百公裏以外的阿芬多爾!閣樓很悶熱,可傑弗裏卻感到自己額頭上冰冷的汗。

  埃修知道這位以狡黠著稱的火狐已經被自己逼到了絕路,“沒法做主”這麽沒底氣,也沒底線的話都交代出來了,可想而知他是如何的被動。這一刻傑弗裏不再是那個商場上意氣風發,火焰般璀璨逼人的火狐,而像是是一個焦頭爛額的中年人,正在為風流的妻子、乖張的兒女、失意的事業四處奔波。埃修看著傑弗裏,心裏一動,沒來由地想起了傑諾的父親,那個得罪了提圖斯將軍的小貴族,帶著傑諾走進死囚房中就帶著同樣的神情,仇恨、不甘卻又絕望,在第二天就被餓狼們撕成了碎片。“那就等事情結束以後再說吧。”埃修鬼使神差地說,朝傑弗裏伸手,“交易成立。”

  傑弗裏怔住了,他狐疑地看著埃修:“什麽意思?”

  “我會擔任你的保鏢,直到你活著到達施耐德先生麵前。”埃修一字一句,清晰有力,在傑弗裏耳中仿佛天籟般悅耳。傑弗裏知道自己這麽問很蠢,很天真,不符合他奸商的形象,但他還是忍不住開口:“為什麽?”

  埃修微笑著搖頭,沒說話。他推開了窗子,微涼的風卷了進來,埃修凝視著遠處波光粼粼的內海,眼神憂鬱而懷念。過了很久很久,他才輕聲說:“我一直是一個重感情的人,傑弗裏先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