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4|夢(十)
作者:西子緒      更新:2020-04-09 11:11      字數:5456
  林半夏覺得宋輕羅是在故意逗弄自己, 可是這種逗弄的方式未免太過分了一些。

  宋輕羅見他眼圈發紅,也不知道是氣的羞的, 沒有再繼續為難他,隻是眼神比剛才暗一些, 若無其事道:“你每天都做夢?

  林半夏的心髒瘋了似得的狂跳著, 他看見宋輕羅的表情恢複了往日的平靜, 一時間有點弄不明白他是真的還是說著玩,於是咬了咬牙,也裝出一副不在意的模樣, 道:“幾乎……是吧。

  “夢到什麽?宋輕羅說。

  林半夏把夢境裏的事情給宋輕羅仔細的描述了一遍, 宋輕羅聽完後, 幫林半夏總結道:“所以你從夢境裏得到的教訓, 就是死亡可以將你從噩夢裏帶出來對吧?

  林半夏說:“是的。

  “那如果你不是在夢裏呢。宋輕羅道,“我倒是覺得, 這種夢境在混淆死亡和醒來兩種行為, 如果你是在現實裏,你怎麽知道自己是在做夢還是真的在現實?

  林半夏說:“好像夢裏是不會疼的。

  宋輕羅道:“這倒也是。

  林半夏:“你之前檢查我的身體……他本來想問宋輕羅是不是在未雨綢繆,誰知道宋輕羅這人臉皮越來越厚, 對著他眨眨眼睛:“我隻是想占個便宜。

  林半夏眼睛瞪的溜圓:“你在開玩笑吧?

  宋輕羅:“沒有開玩笑。

  林半夏:“……

  宋輕羅道:“當然,如果能順便看看你有沒有傷口,也挺好的。

  林半夏哭笑不得,知道宋輕羅故意打趣自己,他這沒幾兩肉的身體有什麽好看的,還不如燉好的排骨來的誘人。不過之前的夢境也就罷了, 林半夏明顯的感覺到,昨晚的夢境和之前有所不同,他如宋輕羅說的那般,夢到了不熟悉的人,雖然是同班同學,但在此之前,他都不太記得那姑娘的名字。

  這讓林半夏覺得非常不舒服。

  可最讓他感到不安的,卻是自己周圍發生的那些奇怪的事,比如接到死人的電話,比如聽到死人在廁所裏求救,又比如聽到屍體在車廂裏爭吵打鬧。這些事情,之前還可以用錯覺二字解釋,可是經曆了昨晚的一切,林半夏的腦子裏,不由自主的冒出了一個猜想——他此時此地所在之處,會不會也是個夢境。

  李穌是夢,宋輕羅是夢,他目光所及之處,皆非現實。

  這讓林半夏感到了困擾,他甚至開始隱隱約約的明白,薑信的癲狂是因何而起。

  當一個人的所有的認知都被告知是虛假的時候,那麽那個人,離瘋癲就不遠了。

  “回去吧。宋輕羅說,“要上晚自習了。

  林半夏點頭說好,這天晚上,沒發生什麽意外,直到第二天早晨。

  一大早的李穌沒像往常那樣來騷擾他,倒是讓林半夏有點不習慣,扭頭看了一眼,發現李穌趴在桌子上,這姿勢倒是把林半夏嚇了一跳——昨天那個跳樓的姑娘,起初就是這麽一副模樣。

  也顧不得老師已經走進了教室開始整理書本,林半夏趕緊跑到李穌身邊,拍拍他的肩膀,說:“李穌?你沒事吧?

  李穌抬起頭,一張臉通紅,含糊的說:“沒事。

  林半夏摸了一把他的額頭,才發現他居然在發燒,於是趕緊告訴了老師。老師對李穌的印象不好,聽到林半夏的話,揮揮手道:“你送他去醫務室吧。

  林半夏隻好點頭說好。

  於是把李穌扶起來,兩人去了醫務室,半路上,林半夏問李穌怎麽突然發燒了,難道是昨天淋了雨。

  李穌咬牙切齒:“對,淋了雨。

  林半夏心想你這副憤恨的表情難不成還想找老天爺討回公道。

  把李穌送到了醫務室,醫生開了點藥,見他燒的厲害,決定先輸液把溫度降下來。於是李穌的手背上不幸的再次多了一個針孔,林半夏讓他睡一會兒,他懨懨道:“我不想睡。

  林半夏:“怎麽了?

  李穌:“怕。

  林半夏立馬反應過來了他在怕什麽,他本來想安慰幾句,但是仔細想想,自己都迷迷糊糊的,好像說出來的話,也沒有什麽可信度。

  李穌本來是坐在床上,林半夏怕他不舒服就給他換了個姿勢,誰知他躺下去後,林半夏突然發現了什麽,驚恐道:“李穌,你是不是過敏了??

  李穌:“啊??

  林半夏:“你的脖子怎麽紅了一圈!!他注意到李穌的脖子上有些奇奇怪怪的紅色印記,就像被蟲子爬過一樣。

  李穌沉默了三秒,幽幽道:“林半夏,你都不看小黃片嗎?

  林半夏:“……都是十七八歲的男生,對這種東西感興趣是正常的,他們宿舍裏偶爾也會看看,他湊過去瞟過幾眼,就看見過白花花的屁/股,不太好看的樣子。

  大概是他的表情過於明顯,引得李穌忍不住笑了起來,一邊笑一邊拍著床板,說:“林半夏啊,林半夏,你還真是個好學生——連這都沒看過——

  林半夏有點不服氣:“你經常看啊?

  李穌得意道:“那當然了。

  林半夏:“你怎麽看的?

  李穌湊到林半夏的耳邊,嘰裏咕嚕說了一通,把林半夏說的一愣一愣的。

  最後還是林半夏自己受不了了,說:“差不多就行了啊,你還發著燒呢——

  李穌哈哈大笑起來。

  林半夏沉默了一會兒,也算是弄明白了李穌脖子上的痕跡是怎麽來的,隻是此時有個更加嚴肅的問題擺在他的麵前,他小聲道:“李穌,其實我一直想問你……李鄴,沒有欺負你吧?

  李穌一愣,隨即醒悟,林半夏肯定是看到了什麽,怒道:“那天鬼叫的果然是你?

  林半夏尬笑:“哈哈,我也不是故意的嘛。

  “沒有欺負我。李穌懨懨道,“是我自己技不如人,明明兩三年前還比他高——這小王八蛋像是喝了肥料一樣,蹭蹭蹭的長個不停——他怨念極深,說著說著,就碎碎念起來,那語氣倒是讓林半夏迷惑不已。

  林半夏道:“既然他沒有欺負你,那你哭什麽?

  李穌:“……

  林半夏:“你不要逞強,要是他真的威脅你,我們可以去報警的,反正現在我也是警察局常客了。

  李穌咬牙切齒:“求求你閉嘴吧。

  林半夏見他神情羞憤欲死,隻當他是不好意思,沒有繼續追問下去。

  李穌輸著液,躺在床上打瞌睡,但又不想睡過去,那模樣林半夏看了都覺得難受,於是道:“你睡吧,我就在旁邊呢,保證沒人過來欺負你。

  李穌嘟囔:“你懂什麽呀,我哪裏是怕人欺負我。

  林半夏說:“那你怕什麽。

  李穌說:“我隻是怕……我睡著之後又做夢。

  一說到夢,沉默的氣氛就蔓延開來,想到已經死了那麽多的人,可依舊毫無頭緒,林半夏也覺得有些沮喪。人可以幾天不吃東西,卻不能幾天不睡覺,況且睡意這種東西,自己很難控製住。

  想著李穌不睡也行,自己陪著他聊聊天吧,就坐在旁邊,有一搭沒一搭的和李穌說著話,說了一會兒,李穌有點口渴,問有沒有水喝。

  林半夏道:“你等會兒,外麵好像有飲水機,我去給你接一點。他站起來,走到了外麵。

  學校的醫務室挺簡單的的,外麵是看診的地方,裏麵有幾張單薄的床,當然,也隻能看一些發燒感冒之類的小病,真有大事,還是得趕緊去醫院。

  林半夏從屋子裏出來,看見了放在旁邊的飲水機,拿了個一次性的紙杯,打算接點熱水。潺潺的熱水從杯子裏流了出來,溫暖了林半夏的手心,他接了半杯,便進屋子裏,路過飲水機時,腳下突然被什麽絆了一下。林半夏低頭,看到了一根擺放在地上的插頭,他彎腰將這東西撿了起來,隻是當他把插頭拿在手裏時,卻突然有點端不動手裏的熱水了。

  林半夏發現,飲水機的插頭根本沒有插上,那他手裏的這些熱水,是怎麽從飲水機裏倒出來的?不,或許是他太敏感了,萬一是水燒熱之後,老師怕出事故意拔掉的插頭呢?這個說法倒是過的去,可是林半夏很清楚,他沒辦法欺騙自己。

  在醫務室裏環顧一周,林半夏看到桌子的角落上放著一個罐子,罐子裏插著尖銳的醫用鑷子。他走到了鑷子前麵,將鑷子抽了出來,凝視兩秒後,挽起了自己的袖子,對著手臂紮了下去。

  大概是心裏隱隱約約已經感覺到了什麽,林半夏這一下紮的力氣極大,那鑷子直接紮進了他的肉裏,鮮血也跟著流了出來——可是他一點也沒有痛。

  手裏裝著熱水的杯子就這麽掉到了地上,林半夏走到了屋子裏麵,看見了坐在床上的李穌。

  他不知道自己是什麽時候開始做夢的,也才發現,原來眼前這個李穌,是他夢境中的人物。

  李穌渾然不覺,還用奇怪的眼神看著林半夏,問他怎麽了?

  林半夏:“你是李穌?

  李穌說:“當然是我。

  林半夏沉默。

  李穌說:“你怎麽了?

  林半夏沒說話,轉身走了。

  外麵剛下課,整個學校都熱熱鬧鬧的,無數的同學從他的麵前穿行而過,說笑打鬧,所有的一切,都真實的讓人絕望。不過林半夏注意到,剛才晴朗的天空,漸漸的變得有些陰沉,他在走廊上伸出手,感到有微弱的雨點,砸在自己的肌膚上,帶來冰涼的觸感。

  手臂上的傷口依舊在,但疼痛卻好像從他的感官裏消失了,林半夏苦笑起來,伸手按住了身下的陽台,打算像之前一樣,翻身跳下。誰知他的身體剛探出去,就被身後的人一把拽住,他扭過頭,看到了李穌驚恐的神情。

  “你幹嘛呢?原來是李穌發現林半夏一直沒回來,以為他是出了什麽事,便出來看了看,結果一出來就看到林半夏想不開,翻身要跳樓,頓時嚇的三步並作兩步,衝到了林半夏麵前。

  “你怎麽突然想不開了?李穌叫道。

  林半夏沒吭聲,用怪異的眼神盯著李穌。

  李穌說:“林半夏,你看著我做什麽?

  林半夏說:“沒……什麽。

  李穌道:“你怎麽這個表情。他似乎有點怕了,眼神裏流露出驚恐,“你知道你現在像誰嗎?

  林半夏說:“像誰?

  “像那個死掉的薑信。李穌說,“他死前,不就和你現在的樣子一模一樣嗎??

  經過李穌的提醒,林半夏的確是想起了薑信那可怕的死法,隻是他的說辭,卻並沒有讓林半夏感到動容,他說:“你連我要做什麽都沒問一句,就說我和薑信一樣?

  李穌說:“你不是要自殺嗎?

  林半夏認真道:“這不叫自殺,這叫醒過來。

  李穌:“……

  大概是林半夏講道理的表情太嚴肅,把李穌一下子噎住了,林半夏還想聽聽他要說什麽,天邊倏地響起了一陣連綿的滾雷聲。不過片刻之間,整個天空就瞬間暗了下來,剛才還無比正常的世界,眨眼的功夫就好像要崩塌了一般。周遭原本還在行走的學生,居然瞬間消失不見了——包括林半夏身後的李穌。

  空蕩又漆黑的走廊上,隻剩下了林半夏一個人,他本該立刻跳下去結束這個夢境,但在想到了什麽後,頓時有些猶豫起來。都說解鈴還須係鈴人,身邊的人不斷的死亡,也不知道什麽時候會輪到自己,而導致這一切的原因,顯然就是在那光怪陸離的夢境裏。

  林半夏猶豫片刻,還是遵從了自己內心的想法,他轉過身,順著樓梯往下走去。然而走了幾層,都沒有看見什麽人,教學樓裏死寂一片,安靜的像一座公墓。

  校醫室在五樓,林半夏一路往下,走到三樓的時候,終於聽到了一些動靜,那動靜是從旁邊的教室裏傳來的,窸窸窣窣的,好像是什麽人在竊竊私語。林半夏往那邊靠了靠,居然真的聽到有人在說話,從聲音上分辨,竟像是李穌在和宋輕羅爭吵。

  不過說是爭吵,倒像是李穌一個人在抱怨,宋輕羅應上一兩句。

  他們兩個什麽時候那麽熟了?林半夏著實有點奇怪,悄咪咪的走到了門邊,透過窗戶的縫隙,看到了裏麵的情形。這不看還好,一看林半夏整個人都呆了。隻見李穌吊兒郎當的坐在桌子邊緣,搖晃著雙腿,宋輕羅雙手抱胸,麵色冷漠的站在旁邊,當然,這不是最刺激的,最刺激的是,李酥坐的位置上,李鄴正倒在那裏,頸項上被割出了一條醒目的傷口,鮮血都快把李穌的衣服染透了。但李穌絲毫不介意,抱著李鄴的屍體,繼續和宋輕羅說著話。

  這情形怎麽看怎麽詭異,無數個奇怪的猜想從林半夏的腦子裏冒了出來,他甚至耳邊恍恍惚惚的冒出了那一句經典的:“大郎,喝藥了。

  由於林半夏太過於震驚,甚至不由自主的往後退了兩步,誰知這細小的動靜,卻被裏麵兩人捕捉到了,宋輕羅臉上一變,低聲道:“外麵有人。

  “誰啊。李穌說,“走,先宰了再說。

  說著,便朝著門口的位置來了,林半夏見到他們往門口走來,自然是轉身就跑,可他上一次沒有跑過宋輕羅,這一次也沒有,還沒到一樓,就被宋輕羅拎住了脖子,提回了三樓的那間空教室。

  李穌坐在空教室裏,笑嘻嘻的瞧著他,道:“喲,半夏,好久不見啊。

  林半夏已經開始後悔沒直接自殺了,心想夢裏的李穌,怎麽一個比一個奇怪,什麽叫好久不見,明明剛剛才見過。李穌瞧著林半夏瞪著那雙圓溜溜的眼睛可憐兮兮的樣子,忍不住伸手想要在林半夏臉頰上掐一下,毫不意外,手剛伸出去,就把宋輕羅毫不留情打了回來:“滾。

  李穌訕訕的笑著:“真是小氣。

  宋輕羅冷著臉,掏出了那把林半夏已經熟悉的不能再熟悉的剔骨刀,林半夏見狀,已然猜到了宋輕羅要做什麽,不由的苦笑道:“又來啊,能不能讓我自己解決自己。

  李穌說:“等等,又來是什麽意思,你記得之前發生的事?

  林半夏也懵了,覺得眼前這個李穌,和他認識的那個好像有點不一樣,但是具體哪裏不一樣,又說不出來,他說:“之前的事,是指宋輕羅殺了我好幾次的事嗎?

  李穌說:“唉,看來還是不記得。他看了眼宋輕羅,“就沒什麽辦法嗎?

  宋輕羅冷冷道:“能有什麽辦法,你不也是自己想起來的嗎?

  李穌攤手,做出個無辜的表情。

  林半夏聽的懵懂,隱約感覺到這兩人好像知道的很多,眼見著剔骨刀又架到了自己的脖子上,忍不住掙紮起來:“別殺我,我知道怎麽離開這裏——你們到底是什麽東西,為什麽要把我拉入夢境裏——

  李穌說:“喲嗬,小身板還挺有力氣。

  雖然自己是在用盡全力的掙紮,可這種掙紮的力度在宋輕羅這裏好像變得無足輕重,隻是一隻手,宋輕羅就製住了林半夏,死死的將他禁錮在了懷裏。

  “你們兩個——林半夏被宋輕羅摟著,有些生氣,“你明明就說喜歡我,卻不殺他,就殺我!他向來都是懂事的,因為沒有可以鬧脾氣的對象,可看著宋輕羅和李穌親近的樣子,林半夏心裏又酸又澀,好像吃了一萬個檸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