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 因果皆因執念起
作者:柳生如夢      更新:2020-09-09 15:16      字數:3214
  當其他人正為區區一頭野豬而鬧得不可開交之時,另一處,卻是截然不同的風景。

  其實,若拋去秋獮這件事本身,不存與他人一決高下的執念,那麽眼前這座廣袤獵場,實可謂一座景色優美的國家級公園,尤其是牽著馬,與一位姿容絕美的妙齡女子同走在草地上時,更讓宋琅有了一種難得的放鬆體驗。

  人身小天地,外界大天地,二者並不是簡單的包含與被包含的關係,而是如那太極圖一般,互相包容,彼此影響,變幻不休。

  同是江水滔滔,以淒涼之心觀之,自會生出人生長恨水長東的感慨,可若以豪邁之心觀之,卻又會充滿長風破浪會有時的希望,與之相對的,若外界陽光明媚,自可驅散心中陰霾,若見花開花落,又怎能不感傷天地之無情呢?

  現如今,見天高地闊,風吹草低,宋琅自是悠然自得。

  從營地裏出來後,兩人走在一道,最後還是薑驪先開了口,問出了一個最實際的問題。

  “你打算,怎麽做?”

  一聽這話,宋琅也不得不從那難得的悠然中抽離,再看天地,隻覺那道光都瞬間黯了一層,旋即輕歎一聲,道:“這得看你在乎的,究竟是沉冤昭雪,還是報仇雪恨了。”

  薑驪秀眉微蹙,略微沉默了一陣後,道:“如果兩個都要呢?”

  宋琅低著頭,看著腳下那隻被驚動後,躍出草地的蚱蜢,悠悠地道:“那你就得有足夠的耐心去等,因為隻要他不倒,那這兩個目標,你一個也達不到。”

  薑驪語氣複雜。

  “他是太子。”

  末了,又補充了一句。

  “你不是。”

  宋琅卻不以為意。

  “我父親當年,也不是太子。”

  當今天子極為坦蕩,並未刻意掩蓋當年之事,更未想堵住天下悠悠之口,故而哪怕是身處民間的薑驪也知道那場血腥的宮鬥變故,當下一聽這話,頓時明白了宋琅的決心,霎時間又是驚訝,又是擔心,卻又多了些欣賞與刺激。

  “我能做什麽?”

  宋琅腳步一停,正好踩住了那隻在自己腳邊不停蹦躂的蚱蜢,扭過頭,對薑驪道:“我能理解你現在的心情,因為當我第一次知道我的身世時,我也曾有過不計後果,哪怕是同歸於盡,也要刺殺他的念頭,但是,你我都該明白,單憑一腔熱血與衝動,是什麽也辦不成的,我就算現在讓你麵見天子,告禦狀,就算他們當初善後沒善幹淨,事情全抖出來了,你以為我的父親,當今天子,就會廢了他?他當了二十年的太子,手下勢力盤根錯節,若動他,一石激起千層浪,進而便會動搖國本,我的父親就算再賢明,卻也分得清一個輕重緩急,說個不好聽的,你一家之冤屈,又豈比得上一國之安定?你的父親曾是生意人,那你應當明白,很多時候,很多事本就沒有對錯,隻有利益罷了。”

  少女聽完,又陷入了沉默中。

  她當然明白,他這一席話簡直是字字璣珠,尤其是對於一個已經經曆了家破人亡,伸冤不成反被陷害成階下囚的人來說,要想接受這些道理,並不難,她如今,隻是在糾結一個她本不該糾結的問題,而這,反而讓她更糾結。¥¥愛奇文學iqiwxm##最快更新

  “那你呢?”

  宋琅眯了眯眼,望著那張神韻絕美的臉,忽而舒展眉頭,笑道:“聖人言,親疏有別,內外有分,我深以為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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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兩日時光,一晃而過。

  隨著太子黨與齊王黨的狩獵競賽愈發激烈,連宋玄彬與宋和二人也被裹挾其中,不過這是否是南宮懷玉的計謀,也很難說,總而言之,七位皇子在這兩天簡直比最勤奮的獵人都更敬業,以至於一個個回到營地,用過晚膳後,隨便梳洗一下便一覺睡到天亮。

  這其中唯一被遺漏在外的,自然就是宋琅了。

  他本就不在乎區區一次秋獮的輸贏,就算天子許下了代替他巡狩邊關,犒賞三軍的諾言,可這畢竟是未來才會實現的獎勵,時間拖久了,變數就會大,退一步說,就算成功,就算當事人得到了軍中士兵的擁護,那又如何,隻要天子沒有崩殂,那麽這場遊戲就遠未到結束的時候。

  而在兩天裏,他與薑驪就像是秋天攜伴出遊的情侶,尤其是夜裏為了演戲演全套,還得待在同一張床上,彼此自然愈發熟悉。

  少女雖然背負著血海深仇,卻也明白,一直將仇恨憋在心裏是沒用的,何況如今既然有了一點希望,性子也就愈發會回歸原本的開朗,自然也會變得更健談。

  話題總不能一直局限在複仇上,而當有人開始了其他的話題後,自是如高山流水,一發不可收拾,彼此竟都有了一種相逢恨晚之感,尤其是作為一個藏著現代人靈魂的人,宋琅更覺難得。

  連他自己都未發覺,自己那顆因為一場卑鄙的合謀與無恥的背叛而沉寂到黑暗中去的心,也逐漸變得活絡了起來。

  對少女而言,更是如此,在經曆了人生的重大變故,從一位養尊處優的大小姐,淪落到如今這幅田地後,幸運遇到一位豐神俊朗的適齡男子救了自己不說,還要幫助自己平冤,複仇,並且處處照顧自己,彼此又極談得來,要說不動心,自然也是不可能的,何況人本就很容易把一些感情與愛意所混淆。

  隻是不知這種心態上的變化,對於兩個人來說,究竟是好事,還是壞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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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另一邊,江輕寒與唐婉也愈發熟悉,千萬別誤會,並非是那種包含了情色關係的熟悉,最起碼現在還不算。

  短短幾天的時間,自然還不足以讓唐婉完完全全地信任江輕寒,可她雖是位溫婉賢淑,對自己的丈夫百般支持與信任的妻子,但她難道就真的沒有一點點,想要知道自己丈夫每天在做什麽,在想什麽的念頭嗎?

  當然不是。

  每一對夫妻,都會在乎對方在想什麽,在做什麽,最起碼真正愛對方的那一方一定會,尤其雙方雖同在長安,卻分居多年,一直憋著一股怨氣,卻無處發泄的唐婉必定想要改變這種現狀,而要想改變這種現狀,從宋承乾身邊之人下手,自然是最好的,而江輕寒在這種時候湊上來,並且準確地把握住了她的心態,更給出了解決的辦法,唐婉是無論如何都會想要嚐試的。

  一切因果,皆起於念。

  人心從來都不是完美無瑕的,尤其是在江輕寒這種於攻心之術登峰造極的人這,哪怕是小如芥子的一點點欲望,也可以被人為地無限擴大,真正難的,在於如何讓人起念罷了。

  找到一個合適的切入點,就好比是找到了一顆合適的種子,人心就是土壤,一個念頭起了,早晚會有長成參天大樹的一天,譬如愛,譬如恨,譬如懷疑,譬如嫉妒。

  更別說江輕寒已經分別取得了宋承乾一家三口的信任,這自然又會形成一個良性循環,可以說,與陸元直這波博弈與交換,江輕寒自認賺了太多。

  你在尋找事實,而我在謀取信任,可當信任積攢得足夠多時,事實就會變得不那麽重要,因為人,永遠隻會相信自己願意相信的。

  到了夜裏,被江輕寒所蠱惑的唐婉也找機會與宋承乾提到了應當維護弟兄和睦的事,尤其點出了宋琅,而宋承乾聽後,竟無太多反感,這其中最重要的原因,當然是因為宋景隆在天子麵前為他兩度解圍,他就算隻是愛屋及烏,也當對妻子有更多的好感,外加秋獮至此,他也沒有必勝的信心,自然會思考取得宋琅的幫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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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到了日落西山的時候,隊伍才剛剛行至溫泉宮所在的山下。

  山勢不高,從山腳走上頂,用不了半個時辰,但因為天然溫泉的緣故,山中景色旖旎,四季長春,哪怕是秋天,漫山遍野依舊是一片沁人心脾的綠色。

  四年的時間,匠人們將殿宇巧妙地與山景融合到一起,使這座山成為了兼具自然風光與人文藝術的瑰麗寶藏。

  不損壞原本的一草一木,卻巧妙地將人為的軌跡嵌入進大自然的鬼斧神工之中,卻又無絲毫的突兀,這一座座宮殿依山而建,紅牆綠瓦,彩畫浮雕,卻與那自然生長出的林木,落於枝頭的鳥雀和諧相處,就好似它們本就是這座山的一部分。

  唯一能找到一點不完美的,大概就是眼前蔓延至山頂的石階了,都是匠人們從別處切割好了再送來,一點點鋪上去,單純的富貴殷實之家,就算有那錢,也找不到這麽多人力達成目標。

  老爺子在山腳處下了馬,其餘皇子也都跟著聚了過來,貴妃娘娘們亦然。

  與往年一樣,老爺子從不乘轎子,而是選擇自己一步一步走上去,甚至都不要白朝恩的攙扶,這既是不服老的表現,也是想給兒孫們做個好榜樣。

  天子如此,其他人自然不敢僭越,便也隻能跟著徒步往上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