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血海深仇不得報
作者:柳生如夢      更新:2020-09-09 15:16      字數:3343
  少女姓薑,單名一個驪字,家中乃台州富商,做的是布匹生意,鼎盛時光是織造的工人便有上百,巨富談不上,卻也的確可以稱當地名流。

  雖是商賈,但江南文風鼎盛,再加上她父母開明,所以專門請了私塾先生到府上授課,並讓她與家中弟弟一起聽講,完成課業,全然沒有重男輕女之想。

  家境富裕,吃穿不愁,父母疼愛,姐弟和睦,照這麽發展下去,她大抵會跟一個門當戶對,並且深愛自己的人結婚,生子,最後優渥地過完一生,最不濟,娘家有弟弟繼承,後盾在這,也足夠她無憂無慮地過日子了。

  奈何天不遂人願,薑驪帶著弟弟與府上的仆人外出踏青之際,有一年輕男子看上了她,並帶人過來糾纏,可薑驪對此人毫無興趣,二人當時鬧得很不愉快,薑驪的弟弟為了保護姐姐,還動手打了人。

  本以為此事就此不了了之,畢竟這種摩擦也談不上什麽大不了的,卻未曾想,災禍很快就降臨了。

  就在三天之後的夜裏,竟有一夥賊人偷摸到了府上,趁著夜色,在她家府上大肆屠戮,她父母皆因此而死,最後還是仆人冒死前去通知了官兵,賊人方才退走。

  一向寵愛自己的父母親就此撒手人寰,薑驪自是悲痛欲絕,但在慟哭之後,她卻憑著記憶記起了,其中一個賊人,正是三天前,那位跋扈公子哥身邊的一名扈從。

  憤恨之情暫且壓下了悲痛,她遂與弟弟一起,帶著其他幸存的仆人前去告上衙門,並且作為人證指正凶手。

  其實要說這事兒查起來並不難,畢竟人證在這,況且雁過留聲,人過留痕,要想人不知,除非己莫為,但凡做了惡事,必然會留下蛛絲馬跡,更別說在已知凶手的情況下去逆推找證據,那就更簡單了,但好死不死,那位公子哥可不是尋常人,他的背後,站著位大人物。

  要想掩埋一樁凶案,靠製造更多的凶案實屬下流手段,真正厲害,在於如何將真相變得不重要,薑家滅門案雖是慘絕人寰,但犯事者背景太大,真相自然不再重要。

  這中間的曲折過程自不必多言,總之就是當事苦主反被禁足台州,最後甚至被下了獄,而她天性機敏,抓住機會,僥幸逃出升天,可弟弟與府上其他幸存者卻被仇家害死。愛奇文學iqiwxm…¥最快更新

  事已至此,尋常姑娘隻怕不是找個地方隱姓埋名,了此殘生,就是在絕望之中自盡,畢竟一個姑娘家在這個時代想要靠一己之力伸冤,實在是難如登天,然而,她身為家中長姐,性子堅韌,不但沒有逃避,反倒帶著為家人伸冤的決心,到了這裏。

  要說她也聰明,若是直接跑去長安告禦狀,那是找死,畢竟不是誰想見天子就能見的,若是拜錯了山頭,或是被關押作為籌碼,都是她所不能接受的,但她知道嘉國皇室秋獮的事,便想著靠這種法子見到天子,當麵陳述冤情,隻是她到底還是大家閨秀,自小家境優渥,想法太過天真,哪怕是逃難途中,有家中餘銀支撐,小心謹慎些,倒不至於餓肚子,所以她以為帶點口糧就可以輕鬆度過這一個來月,卻未曾想過,東西會變質,到最後完全是靠意誌力硬撐,最後倒在這裏,若不是宋琅機緣巧合下碰見,隻怕不是被餓死,就是被狼吃掉了。

  一番曲折經曆說完,宋琅頓時麵露同情之色,然而,他在心中卻已經開始了計較。

  別看她好似竹筒倒豆子一般劈裏啪啦說了一大通,但她心思縝密,其實很多細節都沒有說全,她如今說的,其實都是自己已經猜中的東西,多餘的,一句沒講,正在宋琅暗自思量之時,他眼角餘光卻瞟見了偷偷靠近的林驍,當即一扭頭,站起身來。

  林驍見狀,頓時嚇了一大跳,正在猶豫是裝作無意地走開好,還是解釋自己什麽也沒聽見更好,卻突聽宋琅道:“你來扶著薑姑娘,我們先回去,讓她吃點東西再做計較。”

  林驍頓時鬆了口氣,趕緊答應一聲,快步走了過來,而宋琅則側過身,對薑驪解釋道:“這是我府上的侍衛,你身體太過虛弱,還是先回去吃點東西再說吧。”

  薑驪聽了,也未拒絕。

  當她選擇道出實情,其實就已經做好了因此而死的準備,無論對方抱著什麽目的,自己的確沒太多可以選擇與周旋的餘地。

  林驍走上前,俯下身,伸出手,招呼一聲“薑姑娘慢來”後,正要去扶她站起,卻忽然間悶哼一聲,雙眼往上一翻,身子跟著搖晃了一下,一下子栽倒在地,直接暈了過去。

  剛剛反應過來的薑驪瞪大了眼睛,一臉震驚之色,難以置信地盯著突然動手的宋琅。

  “你,你......”

  她隻當宋琅是準備殺人滅口,頓時好似一隻受驚的小兔子般又靠著樹縮成了一團,手中拿著匕首,連呼吸都變得急促了起來。

  宋琅麵露微笑,抬手安撫道:“你別怕,我之所以打暈此人,蓋因此人乃他人安插在我身邊的奸細,你的事事關重大,他適才全偷聽去了,若是傳出,恐對你我不利。”

  薑驪哪裏肯信,隻是不斷揮舞匕首,尤在做無謂的抵抗。

  “你別過來,你別過來!別過來!”

  宋琅無奈,隻得先跪坐在了離她不遠處的地上,先歎了口氣,隨後才道:“罷了,其實你不說,本王也能猜到你仇家是誰,你說你家在台州,當朝太子的嶽父便是台州刺史,江南一帶的官員,也多以他馬首是瞻,聽你口音,便是撒謊,大抵也出不了這個圈。”

  就算對方心計深沉到一切的故事與反應都是編的,也無妨,回去了,他自有無數辦法去查證,可別忘了,他早非吳下阿蒙,退一步說,就算真被騙了,他也認了,隻能說對方技高一籌,但如果這是真的,那麽他就有機會得到一份足以製勝的籌碼。

  賭一把這三個字,可不光是說給她聽的。

  再看薑驪,再度為之驚訝不說,旋即她卻很快平靜了下來,就連匕首也放了下來,一雙虛弱至此卻依舊不減光彩分毫的明眸緊緊盯著宋琅的眼睛,反問道:“是,你現在知道了,那你準備如何?”

  宋琅心頭一喜,麵上卻無比嚴肅。

  “太子勢大,你家的事隻怕早已被清理幹淨,上上下下,無論人證還是物證,都難以再找到,所以我就算讓你去麵見父皇,最後的結果也必然是不了了之,畢竟天子不可能輕易聽信你一個來曆不明的外人,而不相信自己的兒子,這一點,你應當明白。”

  當然,最重要的一點宋琅沒說,那便是如今的他不可能為了她去得罪宋承乾,現在還遠不是圖窮匕見的時候,所以如果對方堅持要麵見天子,那最終的結果無非就是讓這處林子多一縷無辜亡魂罷了。

  不過,讓宋琅很欣賞的是,雖背負血海深仇,並且成功看似近在眼前,但薑驪竟輕輕點了點頭。

  “我明白。”

  宋琅也鬆了口氣。

  真要就這麽殺了,多少還是有些舍不得,畢竟這可是一把老天送上門的寶刀呀。

  “你我今日相遇,是上天的安排,所以我也不瞞你,我與宋承乾,也有不共戴天的死仇!”,宋琅的眼神漸漸變得淩厲無比,“我的生母因他母親而死,我母族長輩,皆被汙謀反,慘被屠戮,連我也被他欺壓了整整二十年,所以我與他之間,有著比你更深的血仇!”

  薑驪的睫毛動了動,心中不免生出幾分親近。

  宋琅一邊說,一邊朝對方靠近。

  “不光如此,自小撫養我長大的老管家,還有跟在我身邊的弟弟,也都被他一一害死,這些事你日後自有機會查證,我絕對沒有撒謊,而之所以我現在要說給你聽,是希望你明白,單純的仇恨並不能解決問題,你與我,我們兩個都是受害者,我懂你的感受,但我們必須先學會隱忍,要想讓那些惡人得到應得的製裁,我們必須有足夠的耐心去等待那一天的到來。你和我都還年輕,我們有足夠的時間,慢慢謀劃,所以今天我會帶你回去,我們可以成為彼此信賴的盟友,但如果你想去送死,早點解脫,我也不會攔著你,因為我明白,負重前行是一件很艱難的事,我也常有玉碎之想,所以我不會因此看輕你,但是,如何選擇,全在你自己。”

  薑驪抿著嘴,一一聽完後,低下頭,沉默了好一陣,方才抬起頭。

  “我,能相信你嗎?”

  宋琅一把上前握住了她的手。

  “時間,會證明一切。”

  少女臉一紅,隻是她蓬頭垢麵,臉上汙漬太多,看不出來,但那顆早已死去的春心,如今卻是死灰複燃,不過這其中夾雜了太多其他的情緒,比如人無依無靠了太久,本能地想要找到依靠,還有那一份同仇敵愾所帶來的認同,以及劫後餘生對恩人的感激,種種情緒交雜在一起,但不能否認的是,她的確在這一刻,對這位頭一次見麵的皇子生出了一些好感。

  宋琅鬆開手。

  “好了,現在,就是處理他的時候了。”

  薑驪聽了這話,頓時打了個寒顫,剛剛才生出的一絲好感瞬間煙消雲散。

  宋琅察覺到了她的緊張,立馬轉頭露出一個燦爛的笑容。

  “別怕,我可不是壞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