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人心拉扯殊不易
作者:柳生如夢      更新:2020-09-09 15:16      字數:3246
  饒是這年歲不大的少女已被宋琅緊緊地握住了手腕,完全受製於人,並且自身也已極度虛弱,身心都已經到了極限,但她的眼神卻依舊透著一股源自靈魂的倔強,隻是死死盯著宋琅,並不開口。

  明知自己無能為力,卻依舊想要記住發生的一切,以期來日,顯然,這是一個內心極其強大,永遠也不肯認輸的姑娘。

  宋琅瞧出了那堅定眼神背後所代表的意義,知道強來是沒用的,隻得先撒開手,而少女在第一時間甚至沒有選擇先揉一揉手腕,她的第一反應,竟是去撿剛剛掉落的匕首。

  宋琅見狀,開口道:“何必白費力氣,以你現在的狀態,手中有無兵器,又有什麽分別呢?”

  然而,哪怕明知對方說的是對的,可少女依舊堅持取回了自己的匕首,而宋琅也未阻止,不過看向她的眼神倒是多了些欣賞,隨後又道:“你知道這是什麽地方嗎?”

  見對方不答,宋琅又道:“這裏可是皇家獵場,你一個外人偷跑進來,若是被人抓到,要想治你的死罪,不難。”

  少女背靠著樹,小心蜷縮成一團,雙手握著匕首,匕首尖朝著宋琅,這一切的一切帶給了她一絲久違安全感,所以她終於肯開口了,隻是嗓音沙啞,一聽便知許久沒有好生休息過了。

  “你是誰?”

  對方不回答自己的問題,宋琅自然不可能回答對方的問題,這與好不好麵子無關,這是一場心靈的博弈,是關於對話主動權的拉扯,看的就是誰更沉得住氣,所以他不但不答,反倒自顧自地道:“龍武軍乃我嘉國最精銳的軍隊之一,每次秋獮,都是由他們負責在獵場外圍的關鍵區域布防,外人要想進到這裏,隻有兩條路可走,第一,就是翻越旁邊極其陡峭的山峰,但我看你細皮嫩肉的,應當沒這個本事,何況山裏也有北衙禁軍的眼線,他們可不會給你指路。”

  整個獵場這麽大,龍武軍再多也不可能完全圍起來,畢竟秋獮本質上隻是一場激烈些的秋遊,若是每年都要如此勞民傷財,隻怕早被禦史上書取締了,所以龍武軍要做的很簡單,就是守住重要關卡,確保沒有大批人馬潛入就行,這樣就算有那居心叵測的人偷偷進來,也至多不過幾十,隨行的上千騎完全可以應付。

  少女盯著他,並不為之所動,卻聽宋琅又道:“第二個則是笨法子。每年秋獮,龍武軍都會在一個月前清理一遍獵場,所以你隻需要在那之前偷跑進來,再躲上一個月就行,我想,這應當恰好可以解釋你為什麽這麽虛弱。”

  話說到這,少女的眼神終於變了。

  身與心,本就是相互影響的,當身體極度虛弱的時候,人的意誌力也會跟著下降,尤其當對方一語中的,戳中實情的時候,自身的心態受影響是必然的事。

  她到底不是宋琅,修心的功夫遠遠不夠。

  見對方的心理防線已經出現了破綻,宋琅順勢又道:“你在這躲了一個來月,每日餐風飲露,餓成了這幅模樣,究竟是為了什麽呢?”

  然而,都已經說到這個地步,少女還是不答,那倔強的眼神,竟有種讓人心疼的可憐。

  像是一隻努力掙紮著的小獸。

  宋琅看了看她,繼續將自己的推測慢慢道出。

  “隨身攜帶匕首,不過我覺得你應該不是刺客,退一步說,就算你是荊軻附體,專諸轉世,餓久了也會沒力氣,更別提要刺殺誰了,所以你肯定是想見到某個人,對嗎?”

  少女的眼睛又動了一下,而一直全神貫注盯著她,觀察著她的反應的宋琅,知道自己又猜對了,便繼續順勢推導。

  “參與秋獮的人,不提困難與否,最起碼,隻要到了長安,耐心一些,都有機會見到,唯獨有一位,尋常人是絕無可能麵見的,那便是......”

  宋琅故意停頓了一下,然後突然逼近了對方,同時拔高了音量。

  “天子!”

  少女心中一驚,身子一顫,趕緊握住了手中的匕首,才沒有出醜,可光是眼神的變化便已將她內心的驚慌暴露無遺,那種感覺就像是被人扒開了遮羞的褻衣,讓她整個人赤條條地暴露了在外人麵前。

  “所以,我猜呀,你要麽是位失落民間的公主殿下,要麽,就是身負重大冤情,需要直接麵聖,而前者的可能性嘛......”,宋琅笑了笑,“嗬嗬,幾近為零。”

  眼見對方越湊越近,少女突然一揮匕首,已變得有些失態。

  “你,你別過來!”

  已經快要攻破對方的心理防線,宋琅又豈會半途而廢,當下不但不退,反倒一把上前握住了她的手,沉聲道:“你必定有什麽需要直接上告天子的冤情!快說吧,你究竟得罪了哪位大人物,是哪位國公,亦或者是......”

  “某位皇子?”

  少女簡直震驚得無以複加,她完全想不通,對方如何能精準地猜中一切來龍去脈。

  她卻不知,她的一切反應已一絲不漏地被宋琅盡收眼底,可以說,正是她自己出賣了自己。

  宋琅盯著眼前這隻受驚的小兔子,沒有再威逼,而是選擇鬆開了手,笑問道:“你相信緣分嗎?”

  少女一時愕然,完全不明白他為什麽會在這時候問出個如此無關緊要的問題。

  “啊?”

  宋琅語氣誠摯。

  “我是相信的。今天,你與我,我們兩個本不相幹的人突然在這種地方相遇,這就是緣分,是上天對你我的啟示。所以呀,賭上一把吧,姑娘,把事情都講出來,如果我恰好也跟那個人有仇呢,怎麽樣,這難道不是上天也在幫你嗎?”

  少女明顯有些心動。

  與眼前之人長相無關,而是一切正如他所言,她的確是抱著這樣的目的才來到這裏,並且如今身心俱疲,她的意誌力已被大大地削弱,而對方說的話又是這麽誘人,她情不自禁就想要袒露一切,但最後,僅存的理智硬生生攔住了她。

  她輸不起,所以不能賭,而她也絕不願意選擇一種更輕鬆的活法。

  “我憑什麽相信你?”

  憑什麽?

  宋琅笑了笑。

  一計不成,他自然而然地選擇用另一種方法來對付她。

  “你覺得,你還有的選嗎?”

  二人對視,少女這次終於有時間認認真真,仔仔細細地打量他一番,可剛不過三息,便驚呼道:“你是皇子,還是一,二,三珠親王?!”

  唯親王可穿龍袍,而宋琅的袖子雖然掉了一邊去做繃帶了,但皇室一向講究恢弘大氣的對稱美,所以二珠親王在樣式上為胸口處雙龍盤繞,而如果肩頭一邊有龍的話,那麽另一邊也一定是有的,故而懂行的人一眼就能從衣服看出他的爵位。

  這次倒輪到宋琅有些驚訝了。

  “你很懂嘛。看來你應當是官家子弟,嗯,最不濟也是豪門出身,尋常家庭可調教不出你這樣聰慧的女子。”

  大家閨秀出身,卻能忍受這種苦難,這不但說明她必然身負大冤屈,也說明她心誌堅定,很難為外物所左右,這一點尤為宋琅所欣賞,不光是欣賞這樣的姑娘,更因為像這樣的人,往往是最好用,也是最鋒利的刀。

  不過,好刀能傷人,也容易傷己。

  少女盯著宋琅,尤其是在認出他身上的袞龍服後,便已經有些動搖了。

  其實她也明白,淪落到這個地步,她已經沒得選了,但她天生性格使然,不願輕易認輸,而這也是她之所以能堅持下來的原因,否則光靠仇恨,一個名門之後,大家閨秀,是絕對走不到這裏,更不可能在這種艱苦的環境下堅持一個月。

  “你叫什麽。”

  宋琅伸出手,沒有撒謊,而是實實在在地回答道:“在下宋琅,幸會姑娘。”

  之所以會說出真名實姓,是因為他一直以來都在營造中立的人設,至多不過是略微親近齊王黨一些,而朝中大臣除了鍾子期,蘇玄真這樣權勢不大,心思又正的人外,其他人與他毫無人情來往,所以他認為,如果對方認識自己,哪怕隻是聽說過自己,那麽也應該更願意將實情對自己吐露。

  然而,少女沒有去接,宋琅也隻好將手又收了回來,隨後將水壺丟給了她,道:“先喝點水吧,幹糧放在了馬身上,不過,隻要你肯說,我立馬就可以帶你吃上熱氣騰騰的東西,想吃什麽,應有盡有,但你也得理解,你不說,我是幫不了你的。”

  少女咽了口唾沫。

  純粹是身體太饑餓時的本能反應,不過她倒也放得下,事已至此,反正也沒得選了,再加上她實在太渴了,便接過水壺,先仰頭喝了幾口水,潤了潤嗓子,滋潤了一下幾近幹涸的身體,然後才將水壺遞還給對方。

  “謝,謝謝。”

  不虧是大家閨秀,哪怕淪落至此,禮儀依然一樣不落。

  宋琅接過水壺後,笑眯眯地道:“現在總可以說了吧,嗯?”

  在遲疑了一陣後,少女終於點了點頭,隨後,將自己的故事對宋琅娓娓道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