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二章 苦難者無人問津
作者:柳生如夢      更新:2020-07-30 11:58      字數:3233
  承天門外擺放的鳴冤鼓,打從當今天子登基後,到今日,還是頭一次被人用上,以至於宮城衛兵們聽見動靜後,都有些茫然不知所措。

  原來那不是禮器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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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大清早,馬家兄弟便帶上包括老娘在內的一家老小,抬著由草席簡單裹著的屍體來到了承天門外。

  二兒子有膀子力氣,上前擊鼓,大兒子自幼身體不好,則在門口鳴鑼,再由老娘帶頭,兩個兒媳領著加起來還不到十歲的孩子在那大聲哭嚎叫冤。

  是的,馬得祿死了,老人在用自己的方式在與妻子兒孫分別道別後,便用腰帶把自己吊死在了書房。

  還是老婦人擔心自家老伴兒真在書房湊合一宿,左右睡不踏實,便叫醒了婢女杏兒去書房看看,這才發現了這出慘劇。

  別看馬得祿老老實實,窩窩囊囊地活了一輩子,可太仆寺卿好歹也是從三品的大員,哪怕實權小得可憐,但這樣的人物突然暴斃,朝廷於情於理都得關心一番,何況他死前還留下了一封書信,由馬家人於承天門外哭訴出內容後,頓時引起了軒然大波。

  當今天子的第四子,最近風頭正勁的陳親王宋琅,以皇命為要挾,以權勢來壓人,步步緊逼,最終導致馬得祿不堪重壓,自盡而亡!

  何等駭人聽聞的慘劇!

  要說馬得祿這大兒子的心思也很敏捷,自己老爹死了,卻根本顧不上傷心,而是趕緊挑在了大臣們上朝的時候跑來鬧事。

  隨之聚集起來的官員們越來越多,而無論是知道內情的,還是不知道的,幾乎都快掩不住嘴角的笑了。

  可以預見,這次事後,天子必定會罷免宋琅的欽差之職,給大家一個交代,而隻要宋琅不得繼續追查戶部欠款,那他們也就可以放心了。

  這麽多天過去,就算再傻的人也明白了,那位看似軟弱可欺的陳親王,其實根本就是條六親不認隻認錢的瘋狗!

  無論他是急於想在天子麵前表現也好,還是真的一片赤膽忠心為國也罷,總之,他為了追債,是不惜把所有人都得罪的,關鍵這條狗脖子上的鏈子還在天子手裏攥著,所以大家也拿他沒辦法。

  也因此,主動推舉他的太子黨和齊王黨官員們也飽受詬病,尤其是高文敏,若非他家世顯赫,少不得有人要直接攔下他開罵了,不過,就在今天,所有還在硬撐的人又看見了轉機。

  死人了,並且死的那個人不光是有名有姓的朝廷大員,更是天子當年身邊的舊臣,無論如何,天子也得給大家一個交代!

  一大家子在皇城門口鬧個不停,北衙禁軍也不管。

  從楊奇到秦駿,武官集團這邊基本也被宋琅給得罪了,所以他們才懶得管呢,一幫人在旁邊圍著,做做樣子而已,甚至沒圍全乎,一半的地方還得給各位大人們看戲呢。

  鬧唄,最好鬧得再大些!

  倒是有禦史們和禮部官員們看不下去了,畢竟這可是皇城門口,是百官上朝的必經之路,這如何能讓他們繼續鬧下去,於是就過來要驅趕,可立馬就被人攔下來了。

  攔路的官員們人多勢眾不說,而且都是文官,顛倒黑白那是一絕,既不吵,也不鬧,直接擺出大道理來壓人。

  馬得祿被逼死了,還不許人家妻兒老小出來喊冤嗎?

  再者,這鳴冤鼓是高祖設的,哪怕沒有白紙黑字的明文規定,但擺在這就是讓人敲的,如今有人敲了,你卻把人家趕走,這是何道理,難不成想讓天下悠悠之口都來數落天子違背祖製嗎?

  退一步說,馬得祿可是諸卿的同僚,同僚死這麽慘,你都沒有一點同理心,你還是人嗎?

  然而,禦史們也不是吃素的,唇槍舌劍也是他們的強項,於是一幫人直接在承天門門口“論”上了,反正是公說公有理,婆說婆有理,一時之間,也爭執不下。

  不多時,便有幾個“和事佬”跑來“出主意”,說是這鳴冤鼓響了,那按道理,就得陛下親自來定奪,可讓他們在這一直鬧下去,也的確有損朝廷威嚴,所以折中的辦法就是由他們帶馬家人直接進宮麵聖。

  禦史們豈會同意,當初最是反對宋琅擔任欽差一職的他們,如今卻是唯二對宋琅有好感的官員團體,本打算阻攔,卻被謝玄給喝退了,不過謝玄也要求對方必須把馬得祿的屍體和馬家婦孺全部趕回去,畢竟這裏是一國中樞,朝廷要地,絕不容任何人褻瀆。

  整個過程,都沒人跑去詢問馬家人的意見。

  到最後,一幫人搶在白朝恩代表天子前來收拾前,帶著馬家人直接進宮麵聖。

  這幫居心叵測之輩,在路上便對馬家兄弟交代好了說辭,當然,各種許諾和軟硬威脅自然也是少不了的。

  到了地方,馬家兄弟便開始一把鼻涕一把淚地哭訴,當然,這其中幾分是真,幾分是假,誰也不知道。

  一幫人也跟著將宋琅好一頓數落,而天子在震怒之下,立刻派白朝恩帶上一隊內侍,親自去陳王府走一趟,將宋琅帶來對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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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這麽多年,卻是頭一次與白朝恩在自家府上碰麵。

  不過,哪怕有白令徽的事在前,宋琅在白朝恩麵前依舊保持著一種,有一絲疏離和卑微的恭敬,尤其在梅晨慘死後,他更是徹底掃去了那份浮躁之心,轉而變得愈發深沉。

  雲遮霧繞,不見蛟龍真身,驟而探爪,必是雷霆萬鈞。

  一躬身,宋琅主動見禮。

  “白大總管晨安。”

  白朝恩臉上的笑容便足見功力,哪怕他常年是這模樣,可不同的人見了,自然會有不同的感受,比如宋琅此刻就有些莫名其妙。

  “看來殿下昨晚沒睡好呢。”

  宋琅當然沒睡好,哪怕整個葬禮簡陋得已經不能再簡陋了,可總歸都是他一個人在操持,而且昨天一天都在東奔西跑,一直累到了後半夜才休息,並且為了避開梅清秋,他是去書房將就了一晚,連衣服沒脫,也沒洗漱一番,這炎炎夏日憋了一晚,如今身上還帶著泥,連頭發也擰巴在一起,看起來份外狼狽不說,身上還有一股汗水的酸臭味。

  攏共也就睡了一個時辰,便被沈川叫醒,跑來迎接白朝恩了,憔悴是必然的。

  宋琅將耷拉下來的一縷頭發抹到腦後,笑容有些難為情,又藏著一絲苦味。

  “教白大總管見笑了,您清晨造訪,想必是有要事吧。”

  白朝恩笑眯眯地道:“陛下召見,還請殿下,隨老奴走一趟吧。”

  宋琅立馬道:“蓬頭垢麵,不修邊幅,恐惡了父皇的心情,不知白大總管可否容許小王一點時間,稍稍打理一番?”

  然而,白朝恩卻道:“陛下催的急,老奴不敢擅作主張。”

  宋琅眉頭微蹙,心中已經有了不好的預感,但白朝恩都這麽說了,他也無可奈何。

  “既然如此,那就請您帶路吧。”

  二人一前一後地出了府,上了馬車,便朝北麵迅速駛去,不多時,眼看已經過了朱雀門,進了內城,白朝恩瞧了眼對麵低著頭的宋琅,突然來了句。

  “殿下難道就不好奇,陛下為什麽急著傳召您嗎?”

  宋琅委實是困極了,而且這車子一晃起來,裏麵的人就更想睡覺,到最後,他隻得用兩隻放在身側的手使勁掐大腿肉,一開始倒還好,靠著疼痛,勉強還能支撐,可越到後麵,痛感就越小,困意還是上來了,完全靠意誌力撐著,如今白朝恩肯說話,倒是幫了他的忙。

  “父皇是我的君父,我是父皇的臣子,君父召見臣子,臣子需要問明理由嗎?”

  白朝恩拱了拱手。

  “老奴受教。”

  宋琅神色一暗。

  “有時候,我倒羨慕白大總管,能常伴父皇身旁,我這做兒子的,倒不能時常陪侍在父親左右,這是何等的不孝呀。”

  白朝恩搖搖頭。

  “孝有三,大孝尊親,其次弗辱,其下能養。殿下有這份心,便已足夠,須知世間唯真心最難得。”

  宋琅抬起頭,一拱手,十分感激地道:“白大總管一席話,可算解了小王多年的心結,還請您受小王一禮。”

  白朝恩趕緊伸出手,扶住了宋琅,並趁勢在其耳旁低聲細語道:“殿下日後可得少讓陛下操心,那太仆寺的馬家,今早都鬧到禦書房去了。”

  說完這句話,白朝恩便鬆開手,直起身子,恢複了原來的樣子,那模樣,渾似一尊沒有靈魂的泥塑木胎,以至於讓宋琅都懷疑剛剛是否是自己太累所產生的幻覺。

  他抬起頭,有些狐疑地看了白朝恩一眼,旋即又行了一禮,卻沒再不識趣地開口問下去。

  “太仆寺馬家,今早鬧到禦書房”,短短十二個字,已經透露出很多訊息了,隻是讓宋琅很不解的是,自己昨天才剛去了馬家,也跟那馬得祿說了可以再寬限些時日,若有難處,還能再來找自己,為何今早會鬧去禦書房呢?

  而白朝恩,又為何要在這時候給自己說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