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安城裏的男性貴族們多好打個馬球，尤其是那幫繼承了父輩勳爵的將種子弟，這一身飽滿的精力，除了在女人身上發泄外，也就隻能如此了，哪怕夏天也不例外。

  駕驅駿馬，手持球杆，將那顆由藤條編製而成的空心球打進對方球門就算得分，這一點與現代規則也差不大多，而且彼此都是上流出身，誰也不好玩陰的，這也算靠另類的方式達成了比賽的公平。

  到了中場休息的時候，自有守候多時的仆人們奉上早已冰好的各種瓜果飲品解渴消暑，乃至於連酒肉也不少，畢竟體能消耗大，肯定得補充的。

  一眾家境顯赫的闊少們坐在開著簾子，但足夠遮陰的牛皮帳篷裏談天說地，快活無比，也不知是誰最先開的頭，總之突然就聊到了最近長安城裏最火熱的頭等大事，也就是宋琅領皇命進駐戶部，催收欠款的那件事上。

  “那小子的膽子可真肥呀，催款的信，竟給各部衙門都發了一份。”

  “新官上任三把火嘛。”

  “嗬嗬，我看他這火呀，隻怕都燒不到今年秋天嘍。”

  “總得做做樣子嘛。”

  “說的也是。”

  “哎，楊兄，你有收到信嗎？”

  “笑話！他敢來嗎他？看老子不給他腿打斷了丟出去！”

  “哈哈哈！”

  “楊大哥霸氣！”

  姓楊的這人轉頭就是一巴掌拍在秦駿腦袋上，同時笑罵道：“老子是你叔！”

  “來來來，繼續！”

  “接著來啊楊兄，這下半場，我必要殺你們個片甲不留！”

  “臭小子夠狂的，來！”

  ------

  東宮，宋琅私下給不少太子黨的官員分別發了催款信的事，以及宋歡在戶部大鬧了一場的事，同時傳到了宋承乾這邊，這頓時把宋承乾弄得有點頭暈。

  要說宋琅這小子居心叵測，說一套做一套吧，也不大對呀，畢竟當時隔牆有耳，宋歡罵宋琅的話，可全都被人給聽見了，什麽忘恩負義，隻聽東宮的話，不給自己麵子，可都說得明明白白，難不成，是宋歡配合他演的一場戲？

  也不像呀。

  到最後，宋承乾隻好自己給自己找了個理由，那便是宋琅要跟父皇交差，自然不可能將所有人都包庇了，肯定得犧牲一些，何況對他而言，那些人也不重要，完全不值得因此而與宋琅鬧翻，也就暫且作罷，且看他後麵的動作了。

  ------

  七天時間，一晃而過，最後乖乖來戶部還錢的官員不能說少，但總之，相較於長安這整個龐大的官僚係統來說，的確不算多就是。

  不過宋琅對此也早有預料，畢竟一下子就讓他們把前幾年欠的全還上，許多人的確力有未逮，第二就是這麽多人都拖著不還，他們自然會抱有僥幸心理，第三則是被這股風氣絆住了，還錢便等於背叛了集體，那些有心想還的也不得不先掂量兩下。

  所以接下來，就得自己親自上門討債了。

  大清早，宋琅躺在藤椅上，閉著眼，旁邊靠著扶手的位置擺著一個齊腰高的置物台，上麵放著一盆水，而梅清秋則站在一旁，用一把鋒利的剃刀為他刮著胡須。

  雖說嘉國男性都以蓄須為美，但宋琅卻不喜歡，故而隔幾天便有這麽一出。

  整個過程二人也沒一點對話，待得替宋琅仔仔細細地刮好了胡須，梅清秋又服侍他穿好袞龍服，隨後便將他送了出去。

  沈川駕車，先去了趟皇宮，隨後宋琅才啟程到靠著皇城不遠的一條長街上，這整條街的朱漆大門都是對著正街而開，門口那彰顯帝王榮寵，家族勢力的飾物大戟就沒低過十四根。

  這條街在長安城的出名程度，甚至超過了被百姓們戲稱為“三王坊”的青龍坊，蓋因住在這的，光是國公爺就有三家，而其中一家正是宋琅此行的目的地。

  鄂國公府。

  鄂國公本名楊英傑，早年曾隨著天子南征北戰，數度救天子於危難中，立下了赫赫戰功，也因此，早在先帝時期便被封為上將軍，而且直接掌握皇城禁軍，故而在那場血腥的宮鬥政變中，他也扮演了極為重要的角色。

  戰功與扶龍之功疊加到一處，他也得以在天子登基後，接連被加封受賞，最後得了“鄂國公”之位，薨後，天子曾廢朝三日，親自守靈，諡號“忠武”，這在曆朝曆代的武將中，絕對算頭一份了，其在朝堂上的地位，與獨孤無忌算是同階。

  然而，虎父往往有犬子，尤其如今四方承平，沒有什麽可鍛煉的地方，他戎馬一生，難得有後人，對這根獨苗自然也有些溺愛，故而他兒子楊奇在長大後，便成了長安城有名的紈絝，年逾三十，一事無成，畢竟他爹的餘蔭就夠他吃一輩子了。

  這楊奇不光是在拒不還錢的隊伍裏地位與聲望極高，而且膽子也大得離譜，短短幾年間，挪用戶部銀兩就高達六十萬，簡直駭人聽聞，這也是宋琅第一個就要拿他開刀的原因所在。

  聲望高，欠款多，難得他還算中立，既不屬於太子黨，也不屬於齊王黨，這樣的好肉，自然得來上一刀。

  “嘭嘭嘭”敲門之後，陳靖上前與門房說明了來意，等了一陣後，門房卻依舊隻開了側門，並且隻露出一個小縫隙，直接說自家主子不在家，請宋琅他們回去。

  陳靖一隻手撐著門，不讓對方關上，同時轉過頭來，看向宋琅，宋琅快步上前，不鹹不淡地問道：“你家主子去哪兒了？”

  那門房臉色不變，畢竟他平日裏在這迎來送往的客人，也都是些朱紫公卿，王侯將相，他自然不會因為區區一位三珠親王而害怕。

  何況他背後，還有自家主子撐著腰呢。

  門房不卑不亢地道：“主子的事，咱們這些做下人的哪兒會知道，興許，是出城打獵去了。”

  宋琅眯著一對丹鳳眼，緊緊地盯著他，半晌過後，卻突然咧開嘴，笑了起來。

  “行，那本王今天就在你們府上等著，想來堂堂鄂國公府，總不至於連這點招待客人的茶水也沒有吧？”

  這下輪到那門房傻眼了。

  他倒不怕對方來硬的，因為隻要對方敢來硬的，己方就有理由反製，而他怕就怕這種綿裏藏針的，並且宋琅話音剛落，陳靖便已經一使勁，直接推開了門，強行闖了進去，絲毫不給對方選擇閉門不出的機會。

  院子裏，幾個手持木棍的惡仆們一見有人硬闖進來，想都不想，便直接揮舞棍子打了過來，可見這楊奇平日裏究竟是何等囂張跋扈。

  未曾想，幾個眨眼間，便被一眾眼疾手快的金吾衛們衝了進來，並且當場摁倒在地。

  宋琅徐徐轉動著左手玉戒，慢悠悠地跨過門檻後，望著那被摁在地上，動彈不得的門房，嘴角微翹，皮笑肉不笑地道：“喲，各位膽子不小嘛，這位可是天子欽點的翎羽校尉，皇城禁軍，這你們也敢打？得嘞，都綁了吧，按律，一人就賞六十棍吧！”

  陳靖等人哪兒會猶豫，如今隻要是宋琅的命令，管你是誰，當即便要動手，卻忽聽一聲爆喝響起。

  “住手！”

  下一刻，楊奇帶著十餘個仆人，大踏步從裏麵走出。

  他雖是個不折不可的紈絝子，但與宋歡不同，他好打個馬球，平時也喜歡去野外狩獵，再加上鄂國公府不缺錢，每日大魚大肉，所以身材還是很壯實的，如今一來，竟直接撞開了陳靖，隨後便氣勢洶洶地質問宋琅道：“怎麽，敢來我府上撒野，誰給你的膽子？”

  宋琅絲毫不懼，直接舉起腰間懸掛的金印，冷聲道：“奉天子令，前來追討欠款，還請楊兄，不要讓本王難做！”

  楊奇見狀，那是一臉的不善，可好歹還存有幾分理智，不敢真對宋琅動手，隻是惡狠狠地反問道：“還錢？還什麽錢？”

  宋琅放下手中金印，幽幽地道：“您這些年，欠了朝廷攏共六十萬兩銀子，天子仁慈，那些利息和零頭就不算了，還請楊兄，盡快將所欠款項送去戶部衙門。”

  楊奇的臉色愈發陰沉，可見到四周將手都已經按到刀柄上的金吾衛後，知道對方這次是真打算來硬的，也不願硬碰硬，最後隻能冷哼一聲，道：“有這麽多？”

  宋琅一伸手，身後的沈川將一本厚厚的賬冊遞出，被他轉手又遞向了楊奇，並解釋道：“一條條賬目，已經在上麵羅列清楚了，楊兄若認為有錯漏的地方，自可隨本王去戶部衙門申訴，我保證，一定會給楊兄一個公道。”

  楊奇伸手接過賬本後，隨便翻看了兩頁，就知道的確是真的，心中暗罵那聶世忠等人簡直可惡，竟敢將這些東西也記下來，隨後直接將它丟到了地上。

  宋琅見狀，依舊保持著禮貌的微笑。

  “楊兄，這東西您就算燒了，戶部也有備案，所以請楊兄不要做一些不利於自身的事，還款之後，您想怎麽樣，都成。”

  楊奇卻是冷笑連連。

  “嗬嗬，還錢？錢都是我老子借的，要還？你找他要去！跟我要什麽？我警告你，趕緊退出去，否則休怪我不客氣！”

  話說到這，宋琅的臉色終於沉了下來，連語氣也變得極為不善。

  “楊兄，話不是這麽說的吧？令尊八年前便已仙去，而這些，可是最近五年的賬，這你也能全賴到已逝的鄂國公頭上嗎？難道這就是你身為人臣，為人子該有的作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