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章 換真心主仆和諧
作者:柳生如夢      更新:2020-07-01 20:13      字數:3416
  陳王府上,靠著那座養有幾位錦鯉的池塘旁,有一座木質涼亭。

  因夏季屋內悶熱,加之宋琅府上一向無錢買冰,所以便將酒宴移到了室外,旁邊點了熏香,倒也沒什麽蚊蟲幹擾,涼風一吹,很是愜意。

  桌上擺著豐盛的美味佳肴,都是梅清秋親手所做。

  她是個閑不住的性子,加之府上如今人還少,事事都得她親自來操心,所幸如今又有了個幫手,尤其在馬衛和梅伯相繼死後,府上正缺一個力氣大的,有了沈川,倒是方便了不少,不過沈川一來,倒教小梅晨有了幾分危機感,今兒也忙得熱火朝天,事事都要跟他爭一下。

  圍著石桌的,隻有三個人,一是如今已被提為三珠親王的宋琅,二是擢為刑部員外郎的鍾子期,三是令狐貂,其實也可賞他官職,隻需掛在陳王府名下即可,譬如東閣祭酒一類,但如今他暫不好露麵,也就作罷。

  宋琅首先舉杯,熱情地招呼道:“來來來,今天慶祝鍾兄高升,我們不醉不歸!”

  鍾子期也跟著端起酒杯,無比真誠地感謝道:“若不是四爺您,我如今隻怕還在那萬年縣守庫房呢,所以這一杯,該是我敬您才對。”

  宋琅笑道:“鍾兄客氣了,若非鍾兄自身有真才實學,也不會被父皇提拔。所以呀,如果說我宋琅有什麽功勞的話,那無非,也就是在父皇麵前提過一句,但總不能說,就因為我這區區一句話,便讓鍾兄高升吧?所以說,鍾兄不必謝我,要謝,就謝這十多年來,一直默默耕耘,默默堅持的自己吧!”

  鍾子期搖了搖頭,道:“四爺何必謙虛,若沒有您,陛下是看不見我的,我能有今日,全是四爺您的幫助,所以請讓我敬您一杯,以表謝意。”

  從那個初見便不畏王權,秉公持正的鍾主簿,到如今一口一個“四爺”,堅持要敬酒的鍾大人,其實鍾子期一點也沒變,他依舊是那個公明廉威的鍾子期,是那個情願被貶十餘年,也依舊不肯向強權低頭的硬漢。

  隻是,俞瑞的死改變了他許多,他明白了,很多時候,要想達成自己渴求的正義,就必須擁有降服邪惡的力量,否則是絕對無法成功的。

  本來在謝玄結案時,他已幾近絕望,可宋琅又讓他看到了希望。

  這次梁州案,雖沒有成功將韓王拉下馬,但鍾子期既不是傻子,也不是過於苛刻的人,他明白宋琅的苦衷,所以就算宋琅想一路查上去,他也會在適當的時候出麵阻止。

  對他而言,能將自己從萬年縣調出,再到如今,被提為刑部員外郎,他已經很滿意了,畢竟對方本可以不這樣做。

  今天上午,城門口那場風波,鍾子期都看在眼中,所以他很感激宋琅,而這份感激,在宋琅應許之物一一兌現後,很快便轉化為最誠摯的忠誠,所以他有這樣的表現,並不奇怪。

  而像他這樣的人,一旦真正選擇效忠,那是一輩子都不會更改的。

  看著鍾子期的樣子,令狐貂也不免有些羨慕,畢竟他來長安,最初也是懷揣著類似的願景,如今卻隻能待在陳王府,連門也不能出,要說不羨慕,那是不可能的,但旋即,他卻更加堅信自己的選擇沒錯。

  令狐貂偷偷攥緊了那方一直珍藏的梅花繡帕。

  不說實現抱負,將來位極人臣,最起碼,四爺是真拿我令狐貂當人,而不是可以隨意驅使的狗,就這一點,給他賣命,我願意!

  三人又一齊飲了一杯後,鍾子期放下酒杯,突然歎了口氣。

  “隻可惜,今天蘇老弟沒來。”

  令狐貂疑惑道:“在下雖與蘇先生隻有一麵之緣,但蘇先生的才學,在下亦是佩服萬分,聽聞他這次亦是立下大功,卻不知得了什麽封賞?”

  鍾子期回答道:“他被調去了中書省,以蘇老弟的才學,來日不定就是留名青史的宰相了吧。”

  令狐貂聞言,苦笑一聲。

  “羨慕不來。”

  家世,人品,相貌,才學,機遇,無一不是上佳,像這樣完美無缺的人,的確羨慕不來,隻能仰望而已。

  宋琅也跟著歎了口氣,無奈道:“蘇師弟不肯來,大概也是,不願與我牽扯太多吧,可以理解。不過,雖然他不來,但我們也當敬他一杯,願他前程似錦,可以一展平生抱負!”

  蘇玄真是真君子,而真君子是絕不會在人背後說閑話的,故而鍾子期並不知道蘇玄真其實已對宋琅做出割袍斷交之舉,一聽這話,也隻當他是真不願與這邊牽扯太多,雖有些疑惑,倒也能理解,畢竟城門口鬧那麽一出,蘇老弟是年輕人,擔心影響仕途是很正常的事,若因此而撇開關係,倒也說得過去。

  鍾子期讚道:“四爺大氣!”

  好聚好散,的確大氣,隻是他卻不知,宋琅壓根就沒想過要與蘇玄真散了,隻是這一招釜底抽薪,蘇玄真至今還不知道而已。

  不過眼下也不是談論這個話題的時候,宋琅便岔開了話,笑問道:“鍾兄,說起來,你也是剛剛高升,便來我府上飲酒,就不怕被人誤會?”

  鍾子期知曉,這是自己表忠心的時候了,不過他倒也不反感,或者說,宋琅之所以會在這時候問這一句,除了因為說到這了,更關鍵的,還在於火候到了,所以鍾子期立馬站起身,拱手行禮,眼神真摯,信誓旦旦地道:“四爺,承蒙您看得起,從今往後,下官願為四爺馬前卒,赴湯蹈火,在所不辭!”

  宋琅趕緊起身扶住了他,極嚴肅地道:“鍾兄請記住,在我這,永遠沒有馬前卒這種說法。我宋琅也不是什麽了不起的人,你與令狐先生一樣,我們三人相逢於微末,未來如何,我不好說,但這份情誼,我希望我們永遠記著。我們之間,沒有君臣,隻有朋友!”

  鍾子期與令狐貂一聽這話,自是十分感動,一時間,竟有種桃園三結義的錯覺,不過二人都是聰明人,而聰明人都喜歡研讀史書,這曆史上的前車之鑒太多,主仆情誼歸主仆情誼,卻萬萬不能逾矩。

  令狐貂端起酒杯。

  “來,四爺,我也敬您一杯!”

  三人一番推杯換盞,這幾杯酒下肚後,鍾子期就差不多了。

  他酒量差這一點,是宋琅在花月樓時就看出來的,如今滿臉通紅,全然沒了先前兩次坐鎮公堂,正氣凜然,視王權為無物的模樣,嘴上也變得磕巴了起來。

  “四,四爺,今兒我得跟您,跟您說句,掏心窩子的話。”他一拍胸口,“我,鍾子期,今年四十三了,子,子曰,‘四十不惑’,可我直到前些日子,才,才想明白了,究竟該,該怎麽活。孟子說,‘窮則獨善其身,達則兼濟天下’,我不,不能辜負您,也,也不能辜負自己,您說是不是?您,您說,我,我鍾子期比,比那些人,差在哪?”

  宋琅正要說話,鍾子期卻突然一拍桌子,往外一指,因為打心底裏已經認定宋琅為自己畢生輔佐的對象,這心理防線一卸,這些年的不滿也自然發泄出來了。

  “我比他們強多了,您說,我憑什麽,要甘,甘心當一個小主簿?四爺,您不嫌棄,厚待於我,不,不惜得罪那王八蛋,也要提拔我,我都記著呢。鍾某這條命,以後就是您的,反,反正也是黃土到膝蓋的人,這輩子,不,不求封侯拜相,但,但求天下人都記住,我,鍾子期,不是什麽萬年縣的小主簿,我是......”

  話未說完,鍾子期便搖晃了一下,一下子醉倒在了桌旁,還是宋琅伸手扶著,才沒撲在地上。

  一旁的令狐貂見了,並無絲毫嘲笑他的念頭,蓋因他與鍾子期,其實大差不差,都屬於是胸有韜略,卻因種種原因,鬱鬱不得誌,如今總算有人肯正視他們的才華,還不拿他們當下人看,這難道不值得為他賣命嗎?

  理解比什麽都重要,不是麽?

  將還在嘀嘀咕咕不知說些什麽的鍾子期安頓好了,宋琅才突然喊了聲。

  “先生。”

  令狐貂回過神來,趕忙答應道:“四爺。”

  宋琅眼中放出湛然的神采。

  “這些天,在府上悶得苦吧,不過請先生放心,很快,很快您就可以走出這裏,去到那陽光底下,光明正大地行走,到那時,三省六部,九寺五監,隻要先生想要的,隻要我能給的,就絕不會推辭!”

  也是怕令狐貂真憋出什麽毛病,加之鍾子期和蘇玄真都一步登天了,也擔心他心裏不平衡,所以宋琅才故意這麽一說。

  卻不想,令狐貂聽了,竟道:“四爺,說句實話,我這輩子還沒住過這麽好的地方呢,我在這待得很習慣,我知我的本事,能為四爺您出謀劃策,就已經很知足了。再說了,將來府上的人一定會越來越多,總需要一個人,替您管著不是?”

  宋琅聞言,大笑道:“哈哈哈,先生倒是不羞於求職。”

  令狐貂也跟著笑道:“跟四爺您,我也不客氣,隻希望將來王府大管家,有我令狐貂一個位置,就足夠了。”

  宋琅搖搖頭。

  “屈才了。”

  令狐貂難得打趣道:“是四爺想得太遠了。”

  正在二人閑談時,小梅晨突然快步跑了過來,而沈川也跟在他身後,一路過來了。

  “主子,主子!”

  宋琅一扭頭,眼中多了些慈愛。

  “是梅晨啊,什麽事,這麽急?”

  梅晨不待沈川說話,還隔著一段距離,便喊道:“是二爺的請柬,邀請主子您明晚去齊王府吃酒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