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八章 龍顏大悅賜三珠
作者:柳生如夢      更新:2020-06-29 18:47      字數:3296
  自宋琅有記憶以來,這還是他第一次踏足禦書房,正如他先前所言,他隻是區區一珠親王,位卑權輕,莫說禦書房了,就連含元殿,都是他絕對進不去的地方。

  然而,今時今日,踏足此地,他卻已不再是那個唯唯諾諾,膽小怕事的宋琅,哪怕得天子召見,也並無多少受寵若驚之感。

  屋內,大總管白朝恩躬身候在一旁,紋絲不動。

  他的厲害,就在於天子在時,哪怕他就站在屋內最顯眼的位置,其他人也會下意識忽略他的存在,而當天子不在時,你就算想忽略掉他的存在,也不可能。

  至於天子宋澤雨,則一直在伏案批閱奏章,因為太過專心的緣故,直到屋外的光線略微暗了一些,他才停下筆,抬起頭,看向了那個站在門口的四兒子。

  恍惚間,宋澤雨眼中看見的,不再是宋琅,而是一個已經闊別了整整二十年的故人。

  宋琅不知其中玄機,卻不敢怠慢,三步並作兩步,趕緊上前拜倒。

  “兒臣叩見父皇,願父皇,萬福金安!”

  記憶中的人影支離破碎,漸漸消失,宋澤雨遽然驚醒,還有些茫然,待得終於回過神後,又緩緩低下頭去,重新恢複了先前專心致誌處理國事的模樣,就連語氣也是不鹹不淡的,透著一股子疏離感。

  “起來吧。”

  宋琅緩緩起身,依舊不忘謝恩。

  “謝父皇!”

  宋澤雨有意無意地道:“這次去梁州,你鬧出的動靜不小啊。”

  不等宋澤雨發難,宋琅便立馬接口道:“是呀!差一點,兒臣,兒臣就再也見不著父皇了。”

  話到最後,聲音已經帶上了些許哭腔。

  宋澤雨手上的筆一停,三息過後,徹底放了下來,這一次,他終於肯抬起頭,看向下方,而宋琅則坦然地與之對視,隻是臉上的表情甚為可憐,就像被人一腳踩了尾巴,卻又不敢發作的貓。

  得益於宋琅前二十年來有目共睹的糟糕表現,除了宋良這樣心細如發,而且生性多疑之人,幾乎再沒有人會懷疑他是一隻城府極深,故意隱藏自己的老狐狸,因為沒有人會甘願藏二十年,卻什麽也不做。

  宋澤雨幽幽地道:“一些人為了快速結案,操之過急,險些害死了朕的兒子,所幸祖宗保佑,琅兒平安歸來,朕,就不追究了。”

  一句話,算是給這次的事定了性。

  宋琅聽了這話,眼眶一紅,竟突然抬起袖子,來回抹淚。

  宋澤雨見狀,輕哼一聲,很是不滿。

  “哭什麽?朕當年,為洛陽王所埋伏,五百騎過去,最後隻有十三人一起回來,倒也沒像你這般。”

  很顯然,他與張清正不同,像他這樣軍伍出身,南征北戰十餘年,親手打下自己所有之江山的雄主英豪,並不喜歡宋琅這種哭哭啼啼的軟弱表現。

  然而,宋琅卻是一臉委屈地道:“兒,兒臣隻是覺得,那些大人們,都是國之棟梁,於國有用,卻不幸身死,兒臣無甚才幹,於國於民,都毫無作用,卻偏生活了下來,這,這實在是,太,太不公平......”

  宋澤雨聞言,臉色頓時緩和了不少。

  “張師曾給朕說過,你性子溫和,心中有百姓,也有國家,更難能可貴的,是秉公持正,甘於奉獻,不爭不搶,雖多年未曾接觸政務,才學無法施展,但隻要循序漸進,將為必為國家棟梁。所以朕這次,就是想給你一個學習處理政務的機會。朕的孩子,都是當世人傑,你也不例外,切莫妄自菲薄,徒增煩惱。”

  “道德經上說,‘天之道,損有餘而補不足’,他們不幸遇難,是他們行事太過激進所致,而你既然活了下來,自當從中學習到一些經驗和教訓,將來就能比他們做得更好!你呈上來的那些卷宗,朕都看了,可以說,這次若無你在,這案子絕不會結束得這麽快,也絕不會查得這麽清楚!”

  可不是,宋澤雨又不傻,相反,能當麵騙過他的,除了宋琅這種整整鋪墊了二十年的異類奇葩外,也就是那些他身為人父,天生會信任的孩子們了,可隻要他願意,想要知道什麽事,都是輕而易舉的。

  這梁州案,本質上就是梁州官員禍害當地百姓,可因為牽扯到了黨爭,他才不得不慎重處理,畢竟他既是一位父親,也是一個皇帝,兩碗水必須端平,許多事,在於“維穩”二字,真相反倒不那麽重要,如今宋琅將所有事都已經查清楚了,但又讓案子隻局限於梁州官場,而不牽涉到宋歡,可謂將力度把握得剛剛好,他如何能不滿意呢?

  宋琅一拱手,請求道:“父皇明鑒,都是大人們的功勞,兒臣不敢貪功,隻希望父皇,能為那八位不幸身死的大人們立碑樹傳,使得受其恩惠的梁州百姓們,千萬不要忘了他們才好。”

  宋澤雨聽罷,微微頷首,顯然十分滿意。

  “準了。”

  說罷,他突然又道:“除了這個呢,還有什麽想要的,都可一並提了,朕都會應允。”

  不料,宋琅卻是苦笑一聲,搖了搖頭。

  “八位大人與兒臣一路朝夕相處,早已引為知己好友,他們的死,既是為梁州數十萬百姓平冤屈,也是為了讓兒臣能夠完成父皇交托的差事。現如今,他們屍骨未寒,兒臣一個僥幸苟活於世之人,又豈能貪圖享樂呢?如若父皇一定要賞賜給兒臣些什麽,那就請父皇將一應錢財外物都賜給他們的家人,另封賞其他有功之臣即可,兒臣能活下來,再見到父皇,就已經很知足了,不敢妄求其他。”

  宋澤雨越聽,越是高興,不禁連連誇讚。

  “好,好孩子,那就都依你的想法來辦。來呀,朝恩,傳朕旨意,那八位在梁州不幸遇難的官員,除了原本應有的撫恤金外,另額外增加一千匹絲綢與千兩白銀,再從朕的私庫裏取錢,以琅兒的名義,為八位官員樹碑立傳,讓梁州百姓,永遠都記得他們的功績!也讓我嘉國的大臣們都看看,這官,究竟該如何做!”

  白朝恩趕緊答應道:“是。”

  宋琅突然又道:“父皇,兒臣還有一事啟奏。”

  宋澤雨此刻已完全轉變了態度,竟和顏悅色地道:“說吧。”

  宋琅直截了當地道:“兒臣以為,張先生那兩位門生弟子,都有治國安邦之才,萬望父皇重用之!”

  宋澤雨輕輕點頭,語氣卻有些惋惜。

  “子曰,‘外舉不避仇,內舉不避子’,張師就是太過愛惜名聲,就連自己的得意門生,也絕不肯給予半分幫助,以至明珠蒙塵,歲月蹉跎,在這一點上,他就不如你。”

  宋琅一臉緊張之色,連連擺手。

  “不,不是這樣的,張先生並非如此,張先生他隻是......”

  宋澤雨故意將臉一板,打斷他道:“你與張師倒是親密得很,都敢為他反駁為父了。”

  宋琅慌忙跪下,解釋道:“兒臣不敢,隻是張先生一生清廉,從未結黨營私,作為其弟子,自當以其為標準,‘見賢思齊’,本就不該苛求先生的幫助。何況我嘉國,政治清明,有才學者,自然可以力爭上遊,為國效力。張先生常常告誡兒臣,說是‘寶劍鋒從磨礪出,梅花香自苦寒來’,作為其弟子,自當以此為訓,所以,兒臣以為,張先生不但沒有錯,反倒該是我嘉國官場的榜樣才對!”

  宋澤雨細細琢磨著這兩句話,好半晌,方才長歎一聲。

  “原來,是為父誤會張師了。好一個‘寶劍鋒從磨礪出,梅花香自苦寒來’,好!好!好!”

  一連道了三聲“好”,宋澤雨方才道:“你這孩子說起話來,倒教為父慚愧了,什麽‘政治清明,有才學者,自然可以力爭上遊,為國效力’。那鍾子期,為父還記得,當年含元殿中,他從邢獄切入,大談治國之道,為父欽點他為當年榜眼,未曾想,一晃都快二十年了,他竟隻是個萬年縣的小主簿,這是為父的疏忽,也是整個國家的損失,既然你今天提到了,那為父便封其為刑部員外郎,希望他此後能施展一身本事,為我嘉國,掌律衛刑!”

  那八個人為什麽得死?

  他們不死,後來者,如何居上呢?

  宋琅趕緊道:“多謝父皇!”

  宋澤雨擺擺手,道:“你為國家發掘人才,你不用謝為父,該是為父來謝你才是。你在張師那曾說過,‘位卑不敢忘憂國’,看來你是真這麽想的,也是這麽做的。另外,那鍾子期也該謝你,若沒有你,他恐怕一輩子都難有出頭之日。”

  宋琅臉上的笑容真誠。

  “兒臣是父皇的兒子,父皇是嘉國的天子,所以兒臣理當為父皇分憂,為國家做一點事。兒臣也知道,自己不如其他兄弟,幫不上什麽大忙,但兒臣覺得,哪怕隻有一小點,也是兒臣力所能及的貢獻了。”

  宋澤雨聽罷,心中大慰,不禁暗歎。

  若每個孩子都跟他一樣想,那該有多好?

  旋即,他便道:“其實,早在你回來之前,為父就已經決定了,這次你有大功,為父提你為三珠親王,萬望你再接再厲,為國家,為百姓做些實事,切莫驕傲自滿,讓為父失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