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章 幼麟黃鯉齊斷案(下)
作者:柳生如夢      更新:2020-06-24 21:47      字數:3300
  梁州案涉及整個梁州上下各級衙門,包括五縣官員在內,上至刺史邱燮,別駕周康,長史袁培智這種一州大員,下到底層管理錢糧的小吏,各地鄉紳,全都參與其中,隻為欺壓百姓,掠奪財富,一州百姓數十萬人,將這群國之碩鼠喂得白白胖胖。

  一條條罪狀雖已羅列清楚,所有人證,物證,都已準備好,宋琅要做的,其實隻是走個過場而已,但真正想審完此案,將所有涉案人員做的事全部排查清楚,恐怕一天都還不夠。

  宋琅他們是上午回的州府,甚至都顧不上吃喝,此案一直審到了申時末,也就是下午五點的時候,才勉強審完一半,但光是這些,也足以顛覆整個梁州官場了。

  這裏還得感謝沈川,他父親生前,為命請命,甚至想遠去長安告禦狀,所以收集了許多證據,也是有沈川在,才能如此快速地找到人證,並且摸清這些國之碩鼠的種種手段。

  蘇玄真站在場中,麵朝宋琅與各位同僚,左邊是遭殃的百姓,右邊則是涉案官吏,一連說了兩個多時辰,雖已是口幹舌燥,嗓子都好似在冒煙,他卻是神采奕奕,愈發亢奮。

  倒並非因這審判他人的權力而興奮,而是因為他已經能想象到,經此一役,梁州案必將震驚朝野,以韓王宋歡為前車之鑒,天下官吏都會因此而收斂些。

  哪怕隻收斂一成,卻也是惠及萬民的大好事,故而他哪怕已經快說啞了嗓子,也沒有主動叫停,喝一口水,休息一二,最後還是宋琅突然一拍驚堂木,打斷了他,並說時候不早了,今天就先到這裏吧,隨後也不顧其他,便起身去了旁邊的屋子。

  甫一進屋,宋琅便聞見了那股縈繞不散的騷臭。

  雖說地上的尿漬已經幹了,但因為沒開門窗,味道散不出去,可是苦了裏麵的人。

  聽到門口的動靜,陳靖與錄口供的刀筆吏們反應過來,趕緊轉身施禮,宋琅卻是微微皺眉,看向了椅子上,瞳孔已經失焦的袁培智,也不知他是裝的,還是真已經被嚇傻了。

  宋琅徑直走到一臉頹喪之色的邱燮身旁,然後對其他人吩咐道:“都出去吧,順便將袁大人帶上。”

  陳靖躬身領命,收刀回鞘,隨後一伸手,便提起本就瘦弱的袁培智,好似提著一個大麻袋,然後與四名刀筆吏一齊走了出去。

  邱燮這時方才轉過頭,看向宋琅的眼神中,又是茫然,又是畏懼,又是不解,又是憤怒,百感交集,隻言片語難以形容,不過單看他那蒼白的臉色,幹裂的嘴唇,就知道他這兩個多時辰裏,一點也不好受。

  “王爺,您,您究竟想怎麽樣呀?”

  宋琅將旁邊的椅子拖過來,隨後一屁股坐在了邱燮對麵,先重重地歎了口氣,滿臉悲憫無奈之色,輕聲道:“邱大人,出此下策,實屬萬不得已,希望您明白我的難處。就像我那天給邱大人講的,本王不想做誰的刀。但被架上去了,我也隻能硬著頭皮上,此案不查出點什麽,就得輪到我倒黴了,這個道理,您肯定懂。不過呢,二哥他們一向與我交好,所以這件事,本王不希望牽扯到他們,你,明白嗎?”

  邱燮聽罷,渾身一顫,已經了解了宋琅的意思。

  宋琅微微偏頭,似是不忍。

  “隻要,隻要你將罪名全部攬下,你的妻兒,我,不,還有二哥他們一定會好生照顧,這一點,你可以放心,本王願意用人格擔保。此外,我們一定會盡力斡旋,絕對不會讓邱大人受什麽酷刑,至多發配其他地方,未來,還能做個富家翁。”

  邱燮聞言,忽而長歎一聲,百感交集。

  萬沒想到,事情竟突然就到了如今的地步,想想今兒上午,他還念著小王爺收了賄賂,徐大人他們也一無所獲,這次的大劫算是有驚無險地過去了,未曾想,幾個小時後,竟有人跟自己說這種話了。

  可笑,可笑啊!

  邱燮一時間全然不知該如何是好。

  反抗,怎麽反抗?

  還能殺了他們不成,就算自己想,又有幾個敢跟著自己幹的?

  檢舉小王爺行賄?

  且不說這事能鬧多大,單說自己這麽做了,小王爺豈會不報複自己,如今想來,這小子定然是早就想好了,故意臨走前再撈一筆罷了。

  正在這時,屋門一開,鍾子期突然走了進來,拱手道:“大人,案子已經基本審清楚了,您看,是否先差人將消息發往京城,省得那邊催促,剩下的,之後兩三天,肯定能處理好。”

  宋琅微微側過頭,瞥向旁邊桌子上,刀筆吏們未能帶走的口供,擺擺手,道:“不用了,待案子審完,再一起帶去吧。好了,你快出去,本王還有話要與邱大人說。”

  鍾子期趕忙答應道:“是。”

  等到鍾子期走了,宋琅才又道:“既然收了您的錢,本王就再為邱大人您指條明路吧。您去說服周康和袁培智他們,讓他們攬下罪名,到時候他們死,你就能活!本王也會為你去父皇那求情,到時候就送你去蘇杭養老,如何?”

  條條退路,安排得明明白白,邱燮更是無言以對,何況案子查到現在,他也知道,大勢已去了,就算他去求救,且不說時間上來不來得及,齊王黨那邊大概也就是這麽個安排,故而隻得點點頭,道:“請王爺給下官一點時間吧。”

  宋琅拍拍邱燮的肩頭,寬慰道:“放心吧,邱大人,沒事的,無非就是提前致仕賦閑罷了,屆時在杭州賞花弄月,頤養天年,豈不快活?”

  ------

  從房間裏出來,宋琅又馬不停蹄地找上了陳靖。

  他手扶欄杆,望著院子中庭裏盛開的鮮花,貌似隨口問道:“陳將軍今年貴庚呀。”

  陳靖不解其意,但還是老老實實地回答道:“回王爺的話,末將今年三十有六。”

  宋琅依舊是一副閑適隨意的語氣,但說的話,卻是那麽驚世駭俗。

  “替本王做件小事,四十歲前,本王保你一個千牛大將軍,如何?”

  千牛大將軍幾乎等同於禁軍統領,在官職上隻差六部尚書半品,當然,實權上肯定是比不得的,但對於他們這些金吾衛而言,卻是他們畢生為之奮鬥的終點了。

  陳靖如今還隻是個六品武官,與千牛大將軍相比,可謂一個天,一個地,如果沒有意外,陳靖這輩子都夠不到這個地步,因為前文曾提到過,禁軍很難獲取戰功,所以升職靠的是裙帶關係,天子賞識,像他這樣的,能混到中郎將,就得去祠堂給祖宗燒高香了。

  饒是沉穩如陳靖,乍然聽到這話,也不禁心頭火熱,幾乎想立馬答應下來。

  不過,他畢竟不是個傻子,這小王爺的手段,他已經親眼見識,親身體會過了,什麽笑裏藏刀,城府深沉都完全不足以形容,他更像是一條隱藏在雲霧中,隨時準備擇人而噬的蛟龍!

  千萬別以為瞧見了一鱗片爪,就誤以為他是隻微不足道的壁虎,跟這樣可怕的人打交道,一定得恪守本分,否則死都不知道怎麽死的。

  想到這,陳靖趕緊婉拒道:“王爺,末將已經知......”

  不待他說完,宋琅便轉過身,不屑地輕笑道:“知足?天下沒有知足的人,那些自以為知足的,往往是還沒有品嚐過更高一等的味道。如果乞丐知道了平康坊的紙醉金迷,那麽他這輩子都不會再願意當乞丐!”

  陳靖一時默然。

  細細想來,似乎也的確是這個理兒。

  “我這個人一向喜歡把話說得直白一些。就這麽回去,試問陳將軍能有什麽功勞?就算有本王保舉,也不過賜你些綢緞布匹,黃白之物,有用嗎?”

  宋琅伸出手,在陳靖麵前不足三寸處,緩緩攥成拳頭。

  “權力,地位,有了這些,才算有了一切,否則皆是空中樓閣!”

  “本王可以用這枚金印強行要求你去做一些事,本王甚至可以威逼你去為本王做一些事。但本王不會,你知道為什麽嗎?

  陳靖抬起頭,宋琅一隻手按在他肩頭,他的聲音沉穩有力,似乎帶著一股讓人不得不聽從的魔力。

  “因為本王認為,你,陳靖,你是個人才,本王願意與你交朋友,而不是簡單作為上級與下級,王爺與將軍。所以本王願意給你選擇的權力,這場富貴,你要,還是不要,選擇權,都在你的手上。”

  宋琅微微一笑,道:“也千萬不要認為本王沒有兌現諾言的能力。陳靖,幫本王一個小忙,回到長安後,你就會得到本王應允之物的一部分,到那時,你就會知道本王的誠意,相信我,本王從不會讓朋友吃虧!但前提是,你和我,是朋友!”

  陳靖這翎羽校尉的職務說高不高,說低不低,若能籠絡,便等於在禁軍中撕開了一個口子,對於日後的計劃,自然十分有幫助。

  有一位偉人曾說過,鬥爭就是要將敵人搞得少少的,朋友搞得多多的,就是這個道理。

  宋琅也不著急,就這麽等著,過了好半晌,陳靖才抬起頭,試探性地問道:“不知王爺,究竟想讓末將辦什麽事。”

  宋琅兩邊的嘴角勾起。

  “很簡單,但也不簡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