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明爭君子暗中求
作者:柳生如夢      更新:2020-06-12 19:30      字數:3575
  帝王口含天憲,這金口一開,事情便算是定下了,自然更改不得,事已至此,就連謝玄也無可奈何,更何況,這麽多年來,天子主動散朝離去的次數實在是屈指可數,光這一點,便足以引人深思,不敢再言。

  朝會結束,才剛離開含元殿,宋歡便已耐不住,直接向宋良發難。

  “你瘋了?剛剛為何與那廝一起推舉宋琅?”

  宋良冷冷地瞥了他一眼,一對秋水眸中,寒霜密布。

  “若不是你自己惹出禍事,又豈有今日之劫?再要聒噪,你就自己去處置,少來煩我!”

  宋歡又驚又怒,剛喊了個“你”字,卻立馬萎了下來。

  “我,我還不是為了咱們才......”

  宋良毫不客氣地打斷了他。

  “你難道沒瞧見今天老三也在?父皇是什麽意思,還用我多說嗎?如果讓他去,你這案子,還能討得了好?兩權相害取其輕,這麽簡單的道理,還要我教給你?”

  宋歡尤在不甘地爭辯著。

  “那,那為何,連,連那廝今天也......”

  宋良冷冷一笑。

  “嗬,原因不是很簡單嗎?現在連怎麽回事都還沒弄明白,你就已經發了瘋,天下難道還有比這更好用的離間計嗎?”

  宋歡聞言,臉色訕訕,頓時不敢再言語了。

  宋齊光道:“小良,依你之見,該如何是好?”

  宋良略一沉吟,道:“他與宋承乾到底是個什麽情況,咱們現在不用浪費精力去揣測。不管他們是摒棄前嫌,攜手合作也好,還是宋承乾故意為之,反將一軍也罷,亦或是同樣不願讓老三借此得勢,都行,總之,梁州那邊我已經打點好了,另外,宋琅在朝中毫無人脈,他若想辦這件差事,那就必須得借人,到時候隻要咱們將人手提供給他,這案子的動向,還是牢牢地掌握在咱們自己手裏!”

  宋歡眼睛一亮,右手握拳,在左掌上重重一敲。

  “對呀!他誰都不認識,不還是得來求咱們?”

  宋良卻是冷笑連連。

  “嗬嗬,求咱們?現在他有了這欽差的身份,再加上宋承乾鬧這一出,該是咱們去求他了!”

  -------

  點一支檀香,溫一壺好茶,擺一方案幾,設一張棋盤,兩人相對而坐,一如最早在崇文館中的模樣。

  黑白兩色,暗流湧動,一方步步為營,穩紮穩打,一方羚羊掛角,無跡可尋,黑白雙方並不直接碰撞,而是都在給對方編製陷阱,環環相扣,隻待對手一步走錯,便是萬劫不複的下場!

  江輕寒靠著隱幾,側身而坐,一條腿伸直,另一條腿蜷著,那吊兒郎當的模樣,與這屋中的高雅情調格格不入,連帶著他手裏抓的那把棋子,都好似街邊懶漢手中的瓜子。

  江輕寒看向對麵,咧嘴一笑,意味深長地道:“沒曾想,當日一別後,如今竟能與南宮兄共事一主,你說,這是不是咱倆的緣分呀?”

  與他相比,南宮懷玉簡直是另一個極端。

  高冠博帶,神情專注,整個跪坐的姿勢一絲不苟,就連下棋時也是一手攬袖,一手落子,一舉一動,皆是名士風流。

  恰似詩經中那一句。

  有匪君子,如切如磋,如琢如磨。

  南宮懷玉一直盯著眼前棋盤,並不看對手,一張口,語氣平淡,透著一股子疏離的冷漠感。

  “江先生說笑了。”

  江輕寒坐直了身子,笑嘻嘻地道:“你我如今,也算是同住一個屋簷下,抬頭不見低頭見的,怎麽也沒個笑臉呢?南宮兄,你這樣,是很不好的,也就是我,心胸寬廣,若是遇上那小心眼的......”

  江輕寒伸手落子,以一計絕無僅有的神仙手,直接險中求勝,奠定了勝局。

  “可是很容易被人算計的喲。”

  南宮懷玉看了眼棋盤,已知這一手妙棋逆轉陰陽,自己苦心經營的勝局頃刻間便化為烏有,到底還是朝氣蓬勃的年輕人,這連番輸棋,不免有了些鬱氣,更何況他對江輕寒本就印象不佳,如今語氣也不甚客氣了起來。

  “君子周而不比,小人比而不周,若見君子,某自會笑臉相待。”

  江輕寒聞言,兩邊嘴角一翹,皮笑肉不笑地道:“嗬嗬,南宮兄,您可真會開玩笑,您這意思,不就在說,我江輕寒是小人嗎?”

  南宮懷玉抬起頭,微微一笑。

  “江先生以為呢?”

  -------

  朝會結束後,宋承乾便急匆匆地趕回了東宮,來不及換上更為寬鬆的常服,便立馬朝江輕寒所居的一座偏殿而去,冷不丁在路上卻被早已守候在此的南宮懷玉給攔下。

  南宮懷玉趕緊上前見禮。

  “太子殿下。”

  瞧見了南宮懷玉,宋承乾原本興奮的神情一冷,冷冰冰地道:“哦,原來是懷玉公子啊,怎麽,有事嗎?”

  宋承乾的確曾對這位風姿特秀的翩翩公子有過覬覦之心,但經過稱心的事後,他便對其極為排斥,一度還曾想將其驅離東宮,如今見了他,自然沒什麽好話。

  南宮懷玉暫時也顧不得宋承乾對自己這般態度,因為眼下還有更要緊的事。

  “臣聽聞,殿下您推舉了陳王為欽差。”

  宋承乾冷冰冰地道:“怎麽,懷玉公子有何指教嗎?”

  南宮懷玉道:“不敢。隻是臣有一事不明,不知殿下,為何要推舉一個與您有不可開解之仇怨的外人呢?”

  宋承乾眉頭微蹙,南宮懷玉緊跟著又問道:“這是江輕寒向您獻上的計策,對嗎?”

  本想著隨便應付對方兩句了事的宋承乾,此刻卻停下腳步,並驅走了下人,隨後點頭道:“是的,這是江先生給孤出的主意。”

  南宮懷玉長歎一聲。

  “唉,殿下,您中計了呀!”

  宋承乾聞言,臉色一變,立馬語氣不善地反問道:“中計?孤中誰的計了?誰又能讓孤中計呀?”

  南宮懷玉一聽這話,便知宋承乾自尊心作祟,已生怒意,可眼下也來不及改口了,再者若要比心高氣傲,他與宋承乾倒也不相上下了,隨即直指要害,沉聲道:“殿下,臣直說了吧,江輕寒並非誠心歸附於您,他是陳王的人!”

  宋承乾心頭一震,卻沒有反駁,而是道:“哦?你有何證據呀?”

  南宮懷玉道:“江輕寒早早便來了長安,若他是誠心歸附於您,又為何會故意拖這麽久才來見您呢?”

  出於對江輕寒的信任,外加自尊心使然,宋承乾自然不願意承認自己看錯了人,反倒是冷笑道:“你以為,如果沒那老不,咳咳,沒有張清正的推薦,你就有機會直接麵見孤嗎?可笑!”

  南宮懷玉麵不改色地道:“臣與他,在崇文館中見過,當時他曾邀約陳王一起手談,足以證明,二人必然是早早就認識的朋友,那麽,他為何要讓陳王趟這趟渾水呢?”

  宋承乾一時語塞。

  他本也是敏感多疑之人,隻是他的這份多疑與宋良不一樣,他隻對可能威脅到自己太子之位的事多疑,如今聽南宮懷玉這麽一說,頓時覺得也有幾分道理,語氣也不禁軟和了不少。

  “那,依你之見,本王應該推舉誰呢?”

  南宮懷玉侃侃而談道:“天子在此案上,絕不會選擇您與齊王任意一人的手下,所以殿下您唯有推舉晉王,才是最佳之選,晉王是您的表弟,他......”

  話未說完,宋承乾便冷哼道:“哼!表弟?他有把孤當他的兄長嗎?”

  南宮懷玉趕緊解釋道:“殿下,晉王他......”

  “你給我住嘴!”宋承乾勃然大怒,嗬斥道,“你怎麽還有臉如此汙蔑江先生,孤看你,才是居心叵測吧!”

  南宮懷玉暗道一聲不好,看來江輕寒早早便對宋承乾提過此事,否則宋承乾絕不至於如此生氣,一時間辯駁不得,隻好急切道:“殿下!您切莫中了小人的奸計呀!”

  宋承乾沉著臉,極不耐煩地道:“你給孤滾!孤不想再聽你胡言亂語!”

  ------

  趕走了南宮懷玉,宋承乾終於順利地到了江輕寒屋中,剛一見麵,他便熱情地拱手道:“江先生。”

  江輕寒心中一突,他極擅攻心之術,故而對人的情緒變化十分敏感,雖然宋承乾看似與往常無二,甚至更加熱情,可實則已經多了一絲異樣,不過江輕寒依舊不動聲色地回禮道:“殿下如此高興,想來事情已經成了。”

  宋承乾道:“如您所料,父皇已經下旨,讓宋琅擔任欽差,三日後,便要奔赴梁州了。”

  江輕寒點點頭,道:“那臣,就提前恭喜殿下了。”

  宋承乾大笑道:“哈哈哈,一切,都是江先生您的功勞呀!”

  江輕寒順勢道:“您公開推舉曾與您有嫌隙的陳王,也會給陛下留下一份好印象,此乃一舉多得之事也!不過,現在依舊需要擔心齊王那邊。陳王在朝中無權無勢,也無半分人脈,所以臣認為,您應該主動提供給陳王一些幫助,伺機將您的人安插進去,以防止事情出意外才是。”

  宋承乾想起南宮懷玉剛剛所言,不禁臉色微變,卻依舊點頭不止。

  “是,是這個理兒。那,要不,要不就讓江先生您,去與他說說?”

  江輕寒極其敏銳地察覺到了宋承乾語氣中的異樣,心中念頭急轉,立即認定,這必然是南宮懷玉暗中搞的鬼,隻好按下了堂而皇之去與宋琅見麵的打算,轉而擺擺手,道:“臣與陳王的確有過幾麵之緣,不過臣與他的關係並不算好,此事又是您在施恩於他,故而還是得由您親自出馬才行。”

  宋承乾聽罷,稍稍放下心來,眼珠子一轉,最後試探道:“還是江先生想的周到,您不知,剛剛還有人跟孤說,應該推舉老三才對呢。”

  江輕寒微微一笑。

  “晉王與陳王,哪一個的威脅更大呢?這個問題無需我來說,想必殿下您心中已經有了答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