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太公不必善廝殺
作者:柳生如夢      更新:2020-06-12 19:29      字數:3241
  含元殿中,涇渭分明地站著五位皇子。

  太子宋承乾,齊王宋齊光,楚王宋泰,韓王宋歡,燕王宋良,這五人中,要說誰看局勢看得最清楚,莫過於宋良了。

  這樁捅破天的大案,涉及土地兼並,瞞報稅務,關乎一國根基,縱使天子的心胸再寬廣,可容九州寰宇,可容人屢屢麵刺,可獨獨容不得此事。

  這就跟任何朝代,謀逆都是頭等的重罪一樣,因為你動的,是他權力的根基!

  這案子既然已經被捅了出來,不管消息來源可不可靠,都不可能不查,問誰都一樣,之所以要問謝玄,是因為天子相信,自己一定能從他那得到自己想要的答案罷了。

  既然如此,堵不如疏,與其阻攔查案,與天子作對,最終一敗塗地,還不如想辦法將欽差換成自己人,那麽這事情也就好辦了。

  不過,他反應快,其他人也不是傻子,尤其他的目的已經暴露,宋泰也立馬反應了過來,當即便冷笑道:“老七,何文與你私交甚密,你推舉他,也敢言‘公允’二字嗎?”

  宋良麵不改色,似乎早已料到宋泰會這麽說,當即一拱手,朗聲道:“子曰,‘外舉不避仇,內舉不避子’,何大人無論是資曆,還是能力,都足以擔此重任,倒是五哥,難道與何大人有什麽過節,故不惜將私怨淩駕於國事之上嗎?”

  如此誅心之言,宋泰一聽,頓時惱羞成怒。

  “你!”

  宋澤雨重重一拍扶手。

  “好了!”

  天子震怒,宋良與宋泰自然不敢再爭執了,趕緊轉過身,朝著上方一拱手。

  “父皇息怒。”

  宋承乾見勢不妙,眼珠子一轉,頓時有了主意,一張口,突然喊道:“父皇,兒臣有事啟奏!”

  宋澤雨瞥了宋承乾這個最不讓自己省心的的大兒子一眼,淡淡地吐出一個字。

  “講。”

  宋承乾一拂袖,拱手道:“兒臣以為,此案涉及田地與稅務,理應交由戶部來審查,何大人雖然能力出眾,但畢竟是外行,若為欽差,恐為有心人欺瞞,若致壞了事,也是不美。”

  簡簡單單一個“外行”,就等於判了何文“死刑”,可見宋承乾雖是荒淫無度了些,可到底是自幼跟在一幫開國重臣後麵長大的,耳濡目染,也學了不少東西,說話也明白直切要害的道理,這一番話綿裏藏針,可謂極盡惡心之能事。

  然而,宋良此刻竟再度發揮了他舌戰群儒的本事,腦子轉得飛快,宋承乾話音剛落,不待他人幫腔,他便立馬出聲反駁道:“大哥此言差矣!何大人曾為一地父母官,這稅務一事,也很熟稔,何況其中還提及凶案,更需要有過經驗的人來當差。這麽說起來,何大人恰恰是最適合作為此次欽差的人選,這‘外行’之說,我看未免有些缺乏考證,過於武斷了!”

  被當眾駁了麵子,宋承乾神色不善,連語氣也冷了不少。

  “老七,不要胡攪蠻纏!此事關乎一州命脈,國家大計,理當交由戶部來審查,所以高大人才是最佳人選!”

  宋良雖然一直保持著低眉垂眼的姿態,可實際上卻是針鋒相對,寸步不讓。

  “胡攪蠻纏的是大哥您吧,高大人雖是戶部長官,但從未離開過京城,沒有出仕外地的經驗,也未曾接觸過刑獄一道,外事不通,若真委以重任,可是很容易出紕漏的,到時候誰來負這個責任呢?”

  作為當事人的何文與高文敏自然得避嫌,不好開口,而其他人就算想參與到這場爭辯中,又不夠資格,眼看宋承乾似要不敵,宋泰也不得不站出來嗬斥道:“放肆!你怎可如此侮辱一部長官?宋良,還不快向高大人道歉?”

  宋良雙手攏袖,麵無表情地道:“我為朝廷著想,實話實話罷了,需要跟誰道歉嗎?倒是大哥和五哥,以私心辦公事,才需要向大家道歉吧!”

  正當三人爭執不下時,依舊是宋澤雨出來喝止了他們。

  “好了!吵吵嚷嚷,成何體統!這含元殿,難道是讓你們吵架的地方嗎?”

  三人再度拱手道:“父皇息怒。”

  宋澤雨望著下方的群臣,還有自己這幫兒子們,不禁眉頭緊鎖,心中鬱氣,愈加躁動。

  他是何許人也?又如何看不出,雙方都想把自己人給推上去,借此製裁對方,眼看著一樁關乎民生大計的案子又要變成黨爭角力,不禁讓最近一個月來連受打擊的老人無比厭煩,左右看了看,最終還是隻能看向謝玄。

  “謝玄,你來說,此事該當如何?”

  謝玄略一沉吟,隨後道:“回稟陛下,臣以為,這欽差,當派,可欽差擅長什麽,並不重要。”

  宋澤雨眉毛一挑。

  “哦?此話何解?”

  謝玄挺直胸膛,侃侃而談。

  “韓信手無縛雞之力,卻可統帥萬兵,困霸王於垓下,太公助武王滅商,建立周朝,可難道他就比前線的將士們更擅長廝殺嗎?戶部官員未必就比田間老農更懂這耕田種地一事,刑部官員也未必就比地方仵作更清楚該如何查驗屍體,為官之道,在於知人善用,如此才能人盡其才。故,臣以為,這欽差是來自戶部,還是來自刑部,都不重要,有陛下一封聖旨,他大可去各部抽調自己需要的人手,所以,真正重要的,在於此人必須秉公持正,實事求是,不能徇私,不能枉法,要盡心竭力為陛下分憂,為朝廷解難才行。”

  一席話,直擊要害,對比已經陷入黨爭,全然無法自拔的兩派,他這中正之言,自然深得聖心。

  聞聽此言,宋澤雨心中怒意漸消,一手撚須,微微頷首。

  “此言有理。此案,關乎田地,關於國家根基,必須要查!不過,怎麽查,遣誰去查,朕,還需再做思量,爾等,今日無需再議。”

  說著,朝旁邊一扭頭,大總管白朝恩會意,三步並作兩步走上前,一甩手中拂塵,尖著嗓子,高喊道:“有事啟奏,無事退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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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朝會一散,朝堂上的百官們也都按照各自的次序,有條不紊地離開了含元殿,但彼此的黨派區分已很是明顯。

  不過,相熟的官員們聚在一起談談天,誰也說不得什麽,畢竟總不能讓所有人私下不可與他人來往吧,那也不利於處理政務不是?

  齊王黨三王聯袂走下平整的白石台階,宋歡神情淒苦,極度頹喪。

  他當然清楚自己封地上的事是怎麽回事,也正因如此,才越想越是揪心,那些事一旦被真正公之於眾,他隻怕自己真討不得好了。

  “二哥,怎麽辦呀,怎麽辦呀。”宋歡哭喪著臉,已是急病亂投醫的狀態,“要不,要不我去求求謝大人吧,父皇一直問他,肯定是想讓他去......”

  話未說完,宋良便低聲嗬斥道:“閉嘴!”

  與此同時,腰圍一個比三個人都粗的宋泰扶著腰帶,慢慢地晃悠了過來,笑眯眯地道:“六弟,怎麽臉色這麽難看呀?”

  宋歡一抬頭,死死地盯著宋泰,眼中都快噴出火來了。

  高大威猛,氣勢雄壯的宋齊光一把攔在他身前,沉聲道:“五弟,適可而止。”

  宋泰舉起手,笑嘻嘻地道:“哎喲,二哥,不要緊張嘛,我就是看六弟臉色不好,擔心他生了什麽病,所以才過來問候問候,你不高興,我走就是了。”

  眼睜睜看著宋泰遠去的背影,宋歡氣得一口惡痰吐在地上。

  “狗奸賊,遲早把你抓來點天燈!”

  宋齊光一扭頭,嗬斥道:“慎言!”

  宋良見狀,為妨這腦子不好使的宋歡做出什麽過激的舉動,以致自亂陣腳,隻好寬慰道:“六哥,別急,老頭子若想讓謝玄擔任此職,那剛才就會直接任命,無需說什麽‘還需再做思量’,何況梁州上下我都打點好了,誰去都一樣。”

  地方官員們如果沆瀣一氣,想要欺瞞上峰,是件很簡單的事,別說官了,衙門裏的吏們如果能聯合到一起,再加上本地的士紳集團幫助,要將一方父母官逼得狼狽不堪都很簡單,因為就像謝玄剛剛說的,沒有人可以將所有事都做好,隻要下麵打點好了,派誰去,麵對這麽一個鐵桶陣,都會很難辦,因為他們找不到任何突破口。

  宋歡苦著臉道:“如果真是如此,又怎會有消息傳到京城?肯定是有人被宋承乾他們買通了。再說了,那可是謝玄呀!如果他去,肯定能查出來的,完了,完了,這次是真完了......”

  說著說著,他突然抱著腦袋,好似一隻無頭蒼蠅一樣要亂跑,還好被宋齊光給揪住了,才沒丟人。

  宋良眉頭緊鎖,分析道:“父皇絕不會派我們兩方任意一方的人去,而這,也是我們的底線,隻要宋承乾的人不去,那麽這件事就還有運作的空間。不過六哥想的也沒錯,若讓謝玄這頭老狐狸去,也不行。可是,我們還有其他的選擇嗎?”

  話音剛落,宋齊光腦中突然靈光一閃,猛地想到了一人。

  “老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