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一頁狀紙帶暑來
作者:柳生如夢      更新:2020-06-12 19:29      字數:3273
  立夏,天地氣交,萬物華實。

  長安的暑氣才剛起,便有一紙訴狀,震驚朝野,為這個尋常的夏天開了一個不平凡的頭。

  有人檢舉當今天子的第六子,韓王宋歡,於封地內,與當地鄉紳地主合作,兼並土地,瞞報稅務,並殺害鬧事百姓,充作流寇,冒領功勞!

  兩個罪名,分不清哪個更大,總之,都是足以讓一大批人都下獄受刑的重罪!

  很快,太子黨人便在東宮的調動下,開始全力參本,不光如此,就連長安城中都開始有了傳聞,霎時間鬧得是滿城風雨,幾乎人人都在討論此事,江輕寒這招雙管齊下,讓當今天子想不公開審理都不可能。

  三天後,含元殿中,白發蒼蒼,更顯憔悴的宋澤雨高坐龍椅,望向底下群臣,沉聲問道:“文敏,朕遣你去查兼並土地,瞞報稅務之事,可有結果了?”

  戶部侍郎高文敏,其父申國公高儉,乃是最早歸附嘉國的舊陳國官員之一,更是輔佐宋澤雨成功政變登基的關鍵人物之一,故而功勞極大,也備受天子榮寵,曾拜侍中,尚書右仆射,加封同中書門下三品,太子太傅,更曾輔佐宋承乾監國,後病死,諡曰文獻,其地位可見一斑。

  高儉薨後,高文敏作為高家長子,繼承了其父的申國公之位,如今官居戶部侍郎。

  戶部掌國庫,轄田稅,若說吏部乃六部之首,掌百官升免之權,那麽戶部就關乎民生大計,國家根基,可見他不光是繼承了一個縹緲的爵位,更連那份源於天子的信任也一並繼承了下來,

  另外,高儉還有一重身份,他乃是當今尚書右仆射獨孤無忌以及已故皇後獨孤煙雲的舅父,而且獨孤無忌父親早逝,高儉對他更有撫養之恩,兩家情同一家,故而高文敏與獨孤無忌一向走得極近,乃是最鐵杆的太子黨人,亦是獨孤無忌將他安排在了戶部,將整個戶部牢牢地掌握在太子黨手中。

  如今天子問話,自然不能不答。

  法令紋很深,故而長得很顯老的高文敏站了出來,朝著龍椅上的天子一拱手,畢恭畢敬地回答道:“回稟陛下,臣已查閱梁州最近三年來的所有稅務黃冊,與先前相比,差異無多。”

  宋承乾轉過頭,一聽這話,眉頭一皺,顯然是不明白高文敏為什麽會這麽說。

  這不是在替宋歡說話麽?

  可緊接著,高文敏話鋒一轉,又道:“不過,如按那檢舉訴狀所言,在短短幾年內,的確是看不出什麽差別的。”

  宋澤雨臉色微變,似乎每一條皺紋都在訴說著他心中的焦躁與憂慮。

  “此話何解?”

  高文敏神色平靜,那樣子,就好似在陳述一件無關緊要的事實,全然沒有任何刻意的味道。

  “若富人少交,百姓多交,那麽在總數上,自然無所差別,光是在戶部翻翻黃冊賬簿,很難直接看出問題,可時間一長,必將導致當地民不聊生,百姓們要麽被重稅逼死,要麽就會成為流民,往外遷徙。”

  高文敏混跡官場多年,尤其跟著父親和表兄後麵學著,這話說的,可謂是陰損無比,好似一柄鋼刀插進了齊王黨的心口。

  果不其然,宋澤雨一聽這話,眉頭立馬便深深皺起。

  “宋歡!”

  聽出宋澤雨語氣中的不善,宋歡都來不及瞪上那該死的高文敏一眼,便趕緊站了出來,霎時間已是滿頭大汗,急得都不知該如何是好了。

  “兒,兒臣在。”

  戎馬半生,為帝二十年,宋澤雨積威深重,如今心有怒意,語氣讓人聽了都害怕。

  “你,如何解釋?”

  宋歡堅持不住,雙膝一軟,一下子跪在地上,連連否認。

  “父,父皇明鑒,此,此乃歹人故意在陷害孩兒呀!是,是他們一直盯著孩兒,欲置孩兒於死地呀!上次在花月樓,也是他們設局害我,父皇,您可不能偏聽奸人之言呀!父皇!”

  偏聽?

  宋澤雨一聲冷哼。

  “‘他們’?”

  宋歡稍稍抬起頭,下意識瞥了眼旁邊的宋承乾,而宋承乾也一直盯著他,二人目光一撞上,他便立馬冷聲道:“六弟,眼神不要亂飄,小心給身子惹禍。”

  宋歡恨得牙癢癢,卻不得不低下頭去。

  他隻是沒心沒肺,但又不是真的缺心眼,他當然明白,此事必為太子黨所為,否則封地的事早就被老七給擺平了,父皇還曾當麵誇讚過自己治理封地有功,年末還要給自己一次大賞,結果突然變成這樣,若不是太子黨的人在暗中使壞,還能是誰?

  為保宋歡,連宋齊光也不得不站了出來。

  “父皇在上,兒臣以為,如因一封來曆不明,居心叵測的信箋便草草斷案,豈非讓真正為朝廷做事之人寒了心?六弟他治理封地,一向十分用心,兒臣可為六弟擔保,此事絕非如此,還請父皇明察!”

  宋齊光出麵了,宋泰自然也不能閑著,他立馬便笑眯眯地道:“哈哈哈,二哥,您這話說得就太過了吧,什麽來曆不明,居心叵測呀,再說了,空穴不來風,六弟他整日縱情聲色,手下的人亂來,也不是不可能嘛,您說對吧?我看呀,不如派人去查一查,查清楚了,真相自然明了,也省得六弟被冤枉嘛。”

  宋良輕飄飄地道:“五哥,這沒有的事,難不成您還想硬查出事來?”

  宋泰瞥了宋良一眼,隨即冷哼一聲,道:“七弟,飯可以亂吃,但話可不能亂說,老六的為人如何,你比我清楚!”

  宋良笑道:“哦?五哥,這我倒是不清楚,要不您給講講?”

  一見幾個兒子竟在眾目睽睽之下,於朝堂上互相冷嘲熱諷了起來,宋澤雨便極其心煩,尤其近日這無數的奏折,讓他疲於應對,兒子們又如此不懂事,隻知爭權奪利,從不想為自己這個父親分憂,為朝廷解難,愈想愈氣,不禁猛地一拍扶手,大吼道:“都給朕閉嘴!”

  還在互相冷言冷語的幾人嚇了一跳,趕緊一齊拜倒在地。

  “父皇恕罪。”

  大總管白朝恩也躬身走上前,小聲勸道:“陛下息怒,身子要緊。”

  宋澤雨深吸了幾口氣,才終於平複了心情,隨後又朝底下問道:“謝玄,此事你怎麽看?”

  眾皇子,百官,齊刷刷地望向謝玄。

  大家都知道,謝玄極受天子信任,而這份信任,甚至在某種程度上已經超過了獨孤無忌這個曾被宋澤雨親口說“我有天下,多是此人力”的大舅子。

  帝王心術,在於製衡,尤其明君手下,從來都沒有什麽官場常青樹,因為他們不會允許任何一個人的權力過大,乃至於失去掌控。

  隻不過,時間過去太久,當初一起打天下的老臣們基本是死的死,退的退,就剩下一個獨孤無忌,無論資曆,還是能力,皆是獨一無二,而宋澤雨又是個念恩的人,於情於理,都不可能對獨孤無忌下手,可放任又不可能,所以才要扶持謝玄,作為製衡獨孤無忌所用,而謝玄也的確沒有辜負天子的期望,這麽多年,竟硬生生在獨孤無忌之外,又撐起了一片天。

  所以,謝玄的話,在某種程度上,將直接決定這件事的基調。

  不過,這位謝大人一向秉持著不結黨的原則,饒是兩派如何拉攏,他都從不表態,一度讓雙方都以為他已經暗中倒向了對方,哪怕是現在,認為他隻是一片赤膽忠心為國家的也幾乎沒有。

  前文說了,人嘛,總喜歡以己度人,自己是什麽玩意兒,就覺得對方也是個什麽玩意兒,這朝堂之上,不結黨的,除了謝玄外,還真沒幾個,所以誰都不知道他會怎麽回答。

  謝玄所站的位置亦是僅次於獨孤無忌,此刻一拱手,不卑不亢地道:“回稟陛下,臣以為,土地之事,關乎民生國本,縱是空穴來風,卻也不可不查!”

  此言一出,宋歡立馬露出一副好似死了親爹的表情,頹然地倒在地上,還是宋良眼疾手快,輕輕踢了他一腳,他才反應過來,趕緊又跪好了,把腦袋深深地低了下去。

  宋承乾則是麵露驚訝之色,倒不是驚訝於謝玄這老王八蛋這次竟然幫了自己,而是驚訝於江先生所料之事,竟是一步不差。

  事已至此,還是宋良反應最快,先輕輕踢了宋歡一腳,不讓他失態的模樣落在有心人眼中,同時已經站了出來,吸引了全場的注意力。

  “父皇!兒臣附議謝大人之言,土地之事,關乎我嘉國根基,必須慎重待之!”

  宋歡抬起頭,一臉茫然之色,而在龍椅上,宋澤雨卻是一手撫須,微微頷首,顯然是十分滿意宋良在此時聲援。

  “謝愛卿,還有良兒,你們說的都不錯。古往今來,王朝崩塌,莫不從這最小的土地開始,所謂千裏之堤,潰於蟻穴,的確是不得不慎重待之。”

  宋良拱手道:“多謝父皇誇獎,兒臣還認為,父皇應當盡快派出欽差,前往梁州查看!”

  宋澤雨點點頭,道:“不錯,良兒可有心儀的人選呀?”

  宋良朗聲道:“兒臣以為,刑部侍郎何文,明察秋毫,斷案公允,可當此重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