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八章 一條巧舌弄是非
作者:柳生如夢      更新:2020-06-12 19:29      字數:3289
  號稱“蒙皇恩,不拘一格選人才”的崇文館,今天近乎所有人都暫且放下了手頭事,也未與友朋多閑聊,而是全部聚集在了主殿,蓋因這裏正在進行著一場史無前例的慘烈“廝殺”!

  崇文館的主殿四麵通透,左右兩邊都是可以通人的風雨廊道,前後也無門窗,站在屋內,便可直接瞧見院子裏的青茵綠植,陽光透亮,風景極好。

  屋子裏則鋪滿了不軟不硬的草席,故而所有人都在門口脫去了鞋靴,隻穿著白襪,或是赤腳,端端正正地跪坐在地上,除了一個人。

  江輕寒背靠隱幾,而所謂隱幾,即是一種沒有腿,隻有靠背的特殊椅子,專門適合在這種席地而坐的屋子裏使用,不過說他是坐,倒不如說是半躺,反正姿勢懶散得很。

  他一隻腳半蜷著,另外一隻腳伸直,還在那有一搭沒一搭地來回轉悠著,左手托腮,手肘擱在一旁的小案幾上,右手則在把玩著頭上逍遙巾的兩條掠子,雙眼微閉,嘴角微勾,似笑非笑,如在醉夢。

  這一幕若是落在懷春女子的眼中,自然覺著他是位教人一見便要動心的風流公子,可落在周圍這幫人的眼中,卻是個毫無規矩的浪蕩玩意兒,就連他的笑容裏,都充滿了讓人望而生厭的戲謔之色。

  至於他到底是位風流公子,還是個浪蕩賊子,誰在乎呢,反正他江輕寒不在乎。

  屋子的正中央,就好似排兵布陣,合力圍剿一般,九座棋盤圍成了一個圓圈,將江輕寒困在中央,另外還有九人在棋盤對麵正襟危坐,不斷撚棋落子,看樣子,江輕寒竟是在以一人之力獨占九人!

  也難怪今天崇文館上下,就連端茶倒水的仆人都甘願冒著被管家責罰的風險,跑過來偷偷看戲,哪怕看不懂,可過過眼癮也是好的呀。

  一對九,乖乖,這得是有多厲害,隻怕稱之為國手也不為過吧?

  九個棋盤,分別以天幹之數作為區分,另有一人既是裁判,也在代為傳號,譬如當丙桌之人落子,他便會喊出“丙,第十九手,落子冬三四”之類的話。

  雖然江輕寒其實隻需一睜眼,便能親眼瞧見對方落子何處,但以一人對九人,其中難度可不是簡單的一加一,而是呈幾何倍數地往上升,江輕寒想要專注思考,不願睜眼後為外物所幹擾倒也正常,其他人就算再不滿,卻也由得他去了,當然,少不得是要腹誹一番的。

  另外,就連江輕寒自己落子也是由他口中念出位置,再有裁判替他落子,從頭到尾他一直都保持著這種緊閉雙眼的姿勢,似乎在他腦袋裏真有九座棋盤一般。

  不說別的,哪怕今天江輕寒未能一勝九,可隻要贏下半數,或者全部拖到收官階段,都足以令他的大名載入史冊了,畢竟能被推出來與之對弈的,自然也都是個中好手,故而尋常人瞧見這一幕,少不得會有幾分見證曆史的與有榮焉,怎麽都得希望江輕寒能夠多贏幾個,創造曆史,讓自己也能跟著沾沾光,可這屋子裏的旁觀之人卻是希望他落敗者居多,除了文人相輕的關係外,也因他江輕寒這一條毒舌,在崇文館的名聲一向極爛。

  有人甚至全然不顧這觀棋的規矩,忍不住與同伴竊竊私語。

  “哼,我倒要看看這姓江的這次怎麽玩。”

  “我承認他棋力不俗,可要一對九,嗬嗬,熬都能熬死他!”

  江輕寒聽在耳中,嘴角一咧,笑容有些玩味。

  熬死我?

  如果是一對一跟你們這些廢物下,我三十手就能分出勝負,現在我將三十手升到九十手,那到底是誰熬死誰?

  雖說要同時在腦海裏幻化出九張棋盤,相當於心分九用,但江輕寒的厲害之處就在於他能夠根據對手的不同來調節自身,也就是說越強的對手他投入的精神也就越多,反之越弱的對手他連專心都談不上,故而隻要將時間拖得足夠長,不刻意追求速戰速決的話,這對他來說,並不算一件太難的事。

  況且,他這麽做最主要的目的也不是贏這幫廢物。

  三十手就能下贏的貨色,又哪裏值得他來浪費時間,就算是一對九贏了,對他而言也沒什麽可值得驕傲的。

  七十手過後,便已有棋手滿頭大汗,雙眼布滿了血絲,死死地盯著棋盤,幹裂的嘴唇微張,似乎已經入魔。

  以一對九,“九”這邊的壓力同樣很大,因為贏了沒什麽好吹噓的,可一旦輸了,或者說太早出局,那就會丟盡臉麵,所以有些心理素質不好的人在這種長時間的巨大壓力下,很容易心態失衡,而這,自然也在江輕寒的算計之中,否則他為什麽故意大肆伸張,喊上這麽多人一起來圍觀。

  棋盤上殺敵,棋盤外攻心,手段嘛,沒有下不下作的說到位於壬桌的那人時,隻見他手裏抓著棋子,手懸在空中半天,竟是怎麽都落不下去了。

  江輕寒依舊沒有睜眼,而是抓緊時間先休息了一下,而後方才笑道:“張兄,怎麽還不落子?你若是讓我休息久了,他們可就得懷疑你與我提前串通了。”

  那張姓士子的臉色愈加蒼白,豆大的汗珠滴在身上,坐在原地囁囁嚅嚅了半晌,既說不出話來,也根本不知該說些什麽,做些什麽,顯然已經要到崩潰的邊緣了。

  正在這時,江輕寒又“好心”補了一句。

  “張兄,急什麽,你還沒輸呢,要想贏你,我可還得再下十手左右呐,別太早投子認輸呀!”

  周圍人見狀,尤其是那些本來就厭惡江輕寒之流,自然不能允許此人如此囂張,當即便開始起哄了。

  “趕緊下啊!你在想什麽!”

  “別丟臉啊張兄!”

  “下啊,張兄!”

  “張兄,春六五,下春六五!”

  江輕寒將一切聲音聽在耳中,無需睜眼也完全能想象得出這幫人急躁的模樣,不禁開懷大笑。

  “哈哈哈哈,遍觀崇文館,竟無一人是君子,有趣,有趣!”

  其他人一聽,頓時大怒,剛要開口,卻又不得不把嘴給閉上了,因為他們根本不知該如何反駁,隻是看著江輕寒那得意洋洋,小人得誌的模樣,就不禁恨得牙癢癢。

  就在這時,外麵突然有人喊了一聲。

  “楚王殿下!”

  江輕寒猛地睜開眼,坐直了身子,再一抬頭,果然瞧見那膀大腰圓,一人胖得可當三人的楚王殿下帶著四個隨身侍衛走了進來,甚至連鞋子也沒脫。

  麵對眾人的躬身拜見,宋泰卻是冷著一張大臉,毫無先前的和善。

  “都出去!”

  眾人一愕,似有些不解,而宋泰今日心情不佳,也懶得與這幫賤民們多做解釋,隨即便嗬斥道:“聽不明白嗎?都出去!你留下來!”

  四個扶著腰刀的侍衛當即開始趕人,這些文人士子們自然不敢再多言,趕緊低著腦袋,灰溜溜地離開,就連那幾個專心致誌看著棋盤的人也都被同伴們強行拖走,隻是在離開時許多人少不得偷偷竊喜一番,因為宋泰口中的“你”,指的正是江輕寒!

  轉眼之間,原本擁擠的屋子中就隻剩下江輕寒一人獨自麵對著宋泰一行人。

  宋泰大踏步走上前,一腳便踹翻了蘭在路上的棋盤,飛出的棋子頓時落了江輕寒一身,而江輕寒也隨之站起身來,笑嘻嘻地詢問道:“楚王殿下,怎麽今天這麽大火氣?”

  宋泰一把揪住了江輕寒的領口,直接將其丟翻在地,並且破口大罵道:“你還不知道為什麽?狗東西,你可知你害得本王好慘!”

  江輕寒還想從地上爬起,卻被兩個侍衛從後方抓住手臂,強行摁在了地上,不過他雖然吃痛,臉上卻依舊是鎮定自若。

  “楚王殿下,您這話我就有點聽不明白了,我何時害了您呀,我又哪兒敢害您呀!”

  宋泰見他竟還在裝傻,氣得一把從旁邊侍衛的腰間抽出明晃晃的長刀來,指著江輕寒的鼻子叱罵道:“還不都是你這賤奴給本王出的餿主意!”

  江輕寒被摁在地上,臉貼著地,眼看著宋泰似乎一言不合就要直接殺了自己,卻非但不求饒,反倒是一臉怒意地駁斥道:“餿主意?楚王殿下,您說話可要憑良心,我可是誠心實意想要為您辦事兒,所以您問起我來的時候,我才搜腸刮肚地給您出主意,要是換做其他人,就算把我腦袋砍下來我也不會多說半個字!可您一直藏著掖著,什麽情況也不肯給我說明白。如今出了事,您倒來怪我,天底下哪兒有這麽沒道理的事。難不成那前線的將軍打了敗仗,還要來怪千裏之外的百姓沒種好莊稼麽?其他人若是這般胡攪蠻纏也就罷了,可您堂堂楚王殿下,天子欽定的崇文館之主,難道也這般不講道理?”

  宋泰冷笑道:“小子,你膽子不小啊,還敢怪到本王頭上!”

  話雖這麽說,可宋泰已經將自己舉刀的手緩緩地收了回去,江輕寒見狀,趁勢喊道:“楚王殿下,您讓您手下先放開我,讓我好好替您參謀參謀,若是我給您分析完了,您還覺得都是我的問題,那江某就算是死也認了!不過提前說好,到時候必須得是您給我行刑,其他人我可不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