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崇文館中初相遇(下)
作者:柳生如夢      更新:2020-06-12 19:29      字數:3753
  一人對兩人,縱然說這話的人棋力再高,其對手也不免會生出被輕視侮辱之感,縱是一代國手與其門下弟子對弈也隻會讓子,少有狂妄到心分二用的,而來此之人又無不是自視甚高的文人士子,所以這句話隻是瞬間便引燃了他們的怒火。

  果不其然,江輕寒話音剛落,對麵便有一旁觀之人忍不住了,立馬指著他鼻子嗬斥道:“姓江的!你少在那大言不慚了,難道當我等都是看不懂棋局的外行不成?依我看,這一局你就贏不了懷玉公子!你呀,其實就想找兩個人下,到時候輸了也有個借口,就算隻是贏一敗一,也可大肆吹噓了,是也不是?哼,你可真是個卑鄙無恥的小人,崇文館裏怎麽有你這種醃臢貨,簡直玷汙了此地清淨!”

  此人這麽一說,其他人也都跟著起哄。

  “說得好!江輕寒,你可真是好算計,必輸的棋局,被你這麽一攪合,之後就算懷玉公子贏了你,你倒也有話可以說!”

  “我真是羞於與你為伍!”

  “我呸!”

  江輕寒偏過頭,望向眼前這幫義憤填膺的手下敗將,右邊眉毛一挑,臉上的笑容顯得很是輕佻,眼神中更是閃過了一絲不屑之意。

  從某種意義上來說,他與令狐貂一樣,都不大在乎旁人的看法,所不同的是後者是習以為常,隻希望用自己的努力去改變他人的看法,而前者則是覺得一群蒼蠅叫就讓他們叫去,哪天不高興一巴掌下去,自然就清淨了。

  他從棋盒裏抓起一顆黑子,卻既不看對麵那眉頭微蹙的懷玉公子,也不去看棋盤,就好似隨緣落子一般,落子的同時已經轉過頭去,朝著宋琅再度邀約道:“四爺,手談一把?”

  宋琅一時間有些猶豫。

  圍棋?

  莫說這嘉國的圍棋規則與現代有很多不同,況且宋琅根本就沒學過,這種玩意兒就算有原主人的記憶,也是枉然,好比是那紙上談兵的趙括,真上了戰場也是貽笑大方。

  恰在這時,身後的令狐貂似看出了他的為難,有心報答宋琅的解圍之恩,當即走上前去,朝宋琅躬身行禮道:“在下一時技癢,還請殿下允許在下替您出戰。”

  宋琅正要開口,卻見江輕寒突然擺擺手,鄙棄道:“別了,你太醜,看上一眼都讓我倒胃口,我總不能閉著眼睛下吧,再說我這早上剛吃的蒸餅和羊湯,花了不少錢,吐出來可惜了,您呀,還是忙您的去吧。”

  說罷,江輕寒轉過頭,再度落子後,放下了一直踩在凳子上的腳,站起身來,伸了個懶腰,居高臨下地看向對手,笑眯眯地道:“看你生得好看,讓你一次,隻勝你一子,不必謝我。”

  此言一出,那位長相陰柔勝似女子,然而一舉一動盡顯名士風流的懷玉公子起身揖禮,很坦然地承認自己輸了,其他人見狀,倒是憤憤不止,又是說懷玉公子初來乍到,有心想讓,又是說輸贏無論,光論心性就比江輕寒那小人好太多雲雲,而江輕寒聽了,則隻是不屑一笑,都懶得與這些廢物多爭論半個字。

  另一邊,聽了江輕寒對自己外貌的奚落後,令狐貂卻似早已習以為常,並不動怒,而是在認真地看著那棋局,倒是宋琅伸出手,拍了拍他的肩膀,聊作寬慰,此舉讓令狐貂心生感動,他卻不知,這位豐神俊朗的陳王殿下竟是有感於自身遭遇,方才如此而已,而不僅僅隻是為了收買人心。

  想起那一天,宋琅剛從基金會回到家中,見那對奸夫堂而皇之地在自家樓下客廳行那苟且之事也就罷了,她更是說出了一句極傷人的話。

  “宋琅那張臉,想起來都倒胃口,若不是因為錢,誰會跟他在一起?”

  可笑當時宋琅雖然傷心,可第一反應竟是想要成全二人,試想當時自己如果能夠狠下心,恐怕也就沒有這麽離奇的轉世之事了。

  搖搖頭,甩掉了那些另自己不快的回憶,正在這時,宋琅身後突然響起了一個厚重的聲音。

  “老四,你怎麽來了?”

  宋琅轉過身,站在身後之人是個名副其實的大胖子,其臉微圓,額頭寬闊可走馬,下巴圓潤似玉珠,是個天生的富貴相,因為養得太好,腰身也要比宋琅圓上兩圈不止,不過並無太多大腹便便之感,垂在腰側的左手大拇指戴著一枚鬥大的玉扳指,而右手則握著一柄犀角骨打造的折扇,渾身上下的飾物華貴也就罷了,最為吸睛的,則是那隻有四珠親王才有資格穿的靛藍袞龍服,此人不是別人,正是那楚王宋泰!

  嘉國親王由低到高,共分為七等,以天子賞賜的珠數區分,最次一珠,最高七珠,不同品秩的親王,身上的袞龍服也有講究,像宋琅這一珠親王就是最普通的白色,就連繡的金龍也隻有胸口這一條,而宋泰則是四珠親王,著藍衣,繡四龍,知道其中奧妙的,一眼就能看出雙方身份高低。

  而宋泰一經出現,周圍人便趕忙對其躬身行禮,態度極其恭敬,要麽稱“王爺”,要麽稱“楚王殿下”,倒是無人敢稱“五爺”或是“五郎”,這與宋琅來時是截然不同的兩種情況。

  一個是直接關係到他們未來仕途的實權親王,一個是被朝廷遺忘多年的落魄王爺,孰輕孰重,無需思考,說句不好聽的,宋琅還不如一個京城的八品官值得他們巴結。

  宋琅眯著眼,慢悠悠地揉捏著左手上的玉戒,嘴角勾起,笑容很是燦爛。

  “原來是五弟啊。家裏閑著沒事,過來看看而已,有什麽問題嗎?”

  宋泰聞言,心中微微一沉,雖有不悅,卻沒有直接表現出來,加之他生得胖,臉上的笑容也很難給人以不真誠之感。

  “可以,當然可以,不過是聽說有那不識相的下人衝撞了四哥,所以特來詢問。”

  宋琅不輕不重地回了一句。

  “衝撞談不上,隻是以後還得多加管教才是。”

  宋泰聽了這綿裏藏針的一句話後,頓時更覺古怪,卻沒有過多糾纏於此,而是越過了宋琅,朝著那一舉一動都是名士風流的年輕男子拱手道:“懷玉公子,久仰大名了。”

  的確如宋琅所料,出身很是不俗的南宮懷玉規規矩矩地還了一禮。

  “楚王謬讚。”

  語氣中正平和,既無討好,亦無反感,所謂君子之交淡如水,莫過如是。

  宋泰微微頷首,顯然是對這懷玉公子極其滿意,當然,具體滿意哪個方麵,就很難說了。

  瞥了眼宋琅身旁的令狐貂,宋泰嘴角往下微撇,隨即朝宋琅道:“本王需回去向太子哥哥複命了,恕不久陪。”

  話雖然客氣,但語氣卻是說給下人聽的語氣,說罷,也不理宋琅,而是向南宮懷玉邀請道:“懷玉公子,請。”

  其他人一聽這話,頓時都對南宮懷玉投去了羨慕的目光,這南宮懷玉才來崇文館沒兩天,就已經得到了楚王乃至於太子的賞識,真可謂是一步登天,教人如何能不羨慕,其中更以令狐貂尤為豔羨,饒是他心性再堅毅,卻也不免如此。

  正在這時,宋泰突然又朝令狐貂道:“你,也跟本王一起走吧。”

  其他人俱是一驚,不解其意,暗道這人難道不是什麽來送菜的菜農,或者新來的仆役一類麽,難不成也是位深藏不露的高人,否則怎麽也能得到楚王殿下的賞識,真是奇了怪哉。

  令狐貂似被這當頭的鴻運給砸昏了頭,一時之間,都不知該說什麽,該做什麽,似乎已經傻了。

  宋琅見狀,從旁拍了拍令狐貂的肩膀,後者頓時驚醒,先朝宋琅遞過去一個感激的目光,隨後才答應一聲,剛邁出一步,卻又立馬縮了回來,先彎下腰行了禮,方才直起身,走到宋泰身後,卻因自慚形穢而不好意思與南宮懷玉並列,而是乖乖地落在了後麵。

  宋泰就此帶上二人,直接遠去,也不與宋琅多言,其他人見狀,不禁都生出幾分悵然若失之感,隨即也都很快散去了,獨剩下那頭戴逍遙巾,一副吊兒郎當模樣的江輕寒並未離開。

  宋琅剛剛看得很清楚,此人不單是對自己這落魄王爺沒有絲毫恭敬畏懼之感,就連剛才宋泰來的時候,此人也是躲在眾人身後,隻是略微彎腰而已,連聲“楚王殿下”似乎都懶得叫,這卻是稀奇。

  待得人都已經散去了,江輕寒突然又撚起一枚黑子,朝著宋琅揚了揚,道:“手談一把?”

  宋琅這次並未拒絕,而是直接走上前,一掀長擺,坐在了剛才那位懷玉公子的座位上,隨手抓起一顆白子後,正要落下,卻被江輕寒擲出黑子,在手背上打了一下。

  “四爺,就算在棋道上我自認勝你千百倍,但這猜先是規矩,還是別亂了的好。”

  宋琅見他無禮,卻也不以為意,反而好似耍無賴一般,道:“規矩有大小,小的當聽大的,論身份,我是王爺,你是庶民,合該我先行。”

  說罷,落子天元,看得江輕寒直接捧腹大笑了起來,一邊笑,一邊擺手道:“僅這一子,便值得我再讓四爺你九手了,四爺請繼續。”

  宋琅卻不急著落子,而是不緊不慢地道:“江公子在三天前,似乎與本王見過。”

  江輕寒摳了摳臉頰,揚起頭似乎在回憶。

  “三天前嗎?好像還真跟四爺見過呢。”

  宋琅追問道:“是在這崇文館裏?”

  江輕寒轉過頭看向他,笑道:“那不然又能是哪?四爺是失憶了麽?還請快些落子吧,我江輕寒說讓九手,就讓九手,絕不食言。”

  宋琅道:“江公子急什麽,我且問......”

  話未說完,宋琅突然一挑眉,望向門口,大聲嗬斥道:“鬼鬼祟祟的躲在門口做什麽?”

  門外的馬衛被嚇得一抖,不禁在心中暗罵宋琅是不是吃錯了藥,也不知今天哪兒來這麽大的氣勁,卻不敢怠慢,趕緊跨過門檻,走了進來,彎下腰,道:“四爺,馬車停好了。”

  宋琅眯了眯眼。

  “這麽久?”

  馬衛趕緊解釋道:“這裏的下人忒可惡,一會兒說是沒地方了,一會兒又說讓小人再等等,耽擱了許久。”

  宋琅聞言,微微頷首,道:“閻王好見,小鬼難纏,興許是因為本王得罪了那仆役,才故意這麽刁難你。”

  說罷,他看了那百無聊賴的江輕寒一眼後,將手中棋子又丟回了棋盒,重重地歎了口氣。

  “罷了,本王今天沒興致,還是改日再與江公子手談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