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聞有惡仆在刁難
作者:柳生如夢      更新:2020-06-12 19:29      字數:4105
  嘉國一共有八位親王,外加一位太子爺,其中太子宋承乾與排行第五的楚王宋泰皆是由已離世多年的獨孤皇後所生,所謂是打虎親兄弟,上陣父子兵,二人既然同為一母所生,自然天生親近,故而宋泰一直盡心輔佐著這位早早被封為太子的大哥,無有二心,而這崇文館,亦是由宋泰經營,表麵上是為朝廷招賢納士,其實都是在為太子招攬人才。

  會試學子尚且會拜當年考官為師,而由崇文館推舉上去的人,又豈會不以太子馬首是瞻呢?

  之所以會突然決定前往崇文館,既是因為宋琅試圖得到更多封存在自己腦海某個角落裏的零碎記憶,也是由於他的確察覺到了崇文館的不尋常,故而下令遣馬衛駕車,帶自己前往位於京城東南角,離著慈恩寺不遠的崇文館。

  宋琅端坐在馬車內,稍稍側身,一手掀起窗簾,望著那與前世記憶中的柏油馬路所截然不同的黃土路發著呆。

  與電視劇裏那種處處都是規整的石板路的情況不一樣,縱然是都城長安,除開皇城,一些重要的坊市,以及朱雀大道外,地麵幾乎都是樸實無華的黃土路,不過處理得很是平整,也不至於坑坑窪窪的,此外路旁還栽種有不少榆樹和槐樹,春天到了,都已經抽出新芽,那一股清新的綠意沁人心脾,讓宋琅不由得記起了前世曾學過的半句詩。

  病樹前頭萬木春。

  正在這時,馬車突然一停,宋琅神色微動,放下了窗簾,轉過頭去,卻見前麵的車簾被人掀開,馬衛從外麵探進來半顆腦袋,臉帶笑意,道:“四爺,到地方了。”

  宋琅一邊在馬衛的攙扶下下車,一邊有意無意地道:“你倒好似比本王還著急。”

  馬衛一聽這話,臉上的笑容頓時一僵,卻聽宋琅又道:“盡忠職守,是好事。”

  馬衛臉色訕訕,也不知該如何作答才好,突然好似想起了什麽,在宋琅下車之後,連忙道:“王爺,小的先去將馬車停好。”

  宋琅不以為意,擺擺手,道:“去吧。”

  馬衛如蒙大赦,答應了一聲後,趕緊牽著馬,拉著車,朝著旁邊行去,而宋琅則抬起頭,眯著眼,看向了前方的高牆大院。

  好嘛,便是這招賢納士的崇文館,瞧著都要比自家那座寒磣王府要氣派多了。

  大門對著正街而開,這本是當朝四品以上的大員才有資格享受的殊榮,按照嘉國律令,尋常百姓家的門,都不得對街而開,故而電視劇裏那種兩邊人家對戶開,商家店鋪鱗次櫛比的景象在這裏注定是很難看見的,前者得保證這一整條街的人家都是頂尖勳貴,而後者就隻能跑去東西兩市才行了。

  門開三道,那更是立下過大功的王候將相才有這資格,但這崇文館卻偏偏就這麽做了,隻不過旁邊的兩道門都閉著,隻開了中間這一道罷了,還不算太過僭越。

  氣派的朱漆大門十分顯眼,隔著老遠便能望見,在大門的正上方掛著一個牌匾,上書三個蒼勁有力的燙金大字,是為“崇文館”,不消說,那自然得是名家手書。

  門框上更有一副對聯,上聯曰“蒙皇恩不拘一格選英才”,下聯曰“得聖言海納百川競風流”,端得是大氣非凡不說,更點出了此乃陛下親自下旨修建,故而外地學子除了會來京城參加那三年一次的春試外,還會跑來崇文館碰運氣,搏名聲。

  當然了,大多數都是些自知考不上的,或是些自詡才華橫溢,期待一步登天之輩罷了。

  宋琅暗道,果不其然,無論什麽時代,人才都是最重要的資源,而縱然是真正胸有韜略者,要想出頭,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懷才不遇這種事,在曆朝曆代都不新鮮。

  嘉國科舉考校的都是對聖賢經典的解讀,並沒有一個確切的答案,說白點就是都是主觀題,全憑考官的個人喜好評卷,並且由於閱卷的人太少,而參與科舉的人太多,考官往往在批閱了一小半試卷後,人就已經乏累了,越到後麵,就越不耐煩,自然也就愈發嚴格,乃至於恨不得把他們全刷下去才好,這種種因素相加,自然就會產生疏漏落榜之人,為了不教明珠蒙塵,這崇文館的設立倒是很有必要,不過將這東西也交由太子一脈的人打理,不得不說,當今天子,也就是自己名義上的父親對這位太子當是十分之信任,也難怪原先的自己會來這裏湊熱鬧。

  一邊想著這些瑣碎的事,一邊往前走時,宋琅突然注意到崇文館門口響起了一陣喧嘩聲,他放慢腳步,背著手悄悄走近,藏在一顆槐樹後,朝著那邊定睛一看,發現似乎是崇文館的仆役正在與什麽人爭吵。

  卻見崇文館門口的台階下正站著一個三十來歲的矮小漢子,其身高瞧著至多不過五尺,也就是一米六不到,宋琅稍微比劃了兩下,發現還未到自己胸口。

  尤其醒目的,是那漢子的打扮也與此地來往之人格格不入。

  他穿著一雙簡陋的草鞋,將褲腿挽起,上半身則著一件深藍色的粗布麻衣,背後還背著一個遮雨又遮陽的鬥笠,那模樣根本就不像是什麽文人士子,倒像是那田裏插秧,或是海邊打漁的,也難怪旁人都在指指點點,偷偷取笑。

  其實要說身材短小,打扮落魄一些倒也罷了,偏生他長得還差強人意,那一顆大腦袋頂在五短身子上,好似在半截胡蘿卜上插了顆土豆,是怎麽看怎麽不和諧。

  三角眼,塌鼻梁,一張厚唇大嘴有些歪,兩隻招風耳最顯眼,可以說此人醜得甚至有些喜感,便是前世的宋琅,也自認為要比他好看十倍。

  不過讓宋琅嘖嘖稱奇的是,此人雖然長得不甚好看,打扮也很是落魄,但渾身上下收拾得幹幹淨淨,並無一絲汙垢,雖是正在與人爭執,但語氣一直平和自然,旁人的暗中竊笑,他明明聽見了,卻也不以為意。

  遠遠的,就聽這漢子朗聲道:“在下聽聞這崇文館乃是受皇命所建,為國家招賢納士,天下文人皆可來得。在下雖不是什麽名士大儒,卻也自認是個讀書人,為何今天進不得?”

  擋在漢子身前的,正是那崇文館的仆役,此人雙手抱胸,兩隻鼻孔簡直要翹到了天上,莫說姿態,就連說話的語氣也是極為傲慢。

  “你?讀書人?嗬,我可還真沒看出來。”

  遭此羞辱,漢子麵不改色,依舊不卑不亢地道:“您若不信,盡可出題考校於我,若是在下答不上來,扭頭便走,絕不會再來叨擾您。”

  卻不想,那仆役朝外揮了揮手,就好似趕蒼蠅一樣厭煩。

  “趕緊走吧,像你這模樣的堵在門口,不知道的,還當是我崇文館養了頭‘珍禽異獸’呢。”

  漢子聽了這話,伸手指向對方身後,刻在門框上的一列對聯,語氣依舊平和,不過聽著都讓人心酸。

  “在下知道自己生得醜陋不堪,可這上麵明明寫了‘不拘一格選英才’呀。要不這樣,如果您還是覺得膈應,在下還可以蒙麵,在下......”

  話音未落,旁邊一身著青衫,嘴邊長了顆痦子的年輕士子便忍不住開口笑道:“說是不拘一格,但你這也生得太不拘一格了些,若是讓你謀得一官半職,那出去丟的也是朝廷的臉麵呀。”

  他身旁一藍衫男子亦是跟著勸道:“我看你呀,還是乖乖回去種田吧,這裏可不是你該來的地方。人呀,得認命,你又何必自取其辱呢?”

  似這般或明或暗的嘲笑與譏諷,漢子這輩子也不知已聽過多少,全然當是耳旁風,不以為意,隻是仍舊站在路中央,望著那攔路的仆役,而後者在看到他那堅定的,似乎自己怎麽羞辱他也無法改變其意誌的眼神後,心中不由得生出一股怒氣,聲音也不禁提高了幾個八度。

  “你滾不滾?”

  語氣已隱含威脅之意。

  心胸狹隘,又自認為比對方高貴之人,卻在對方身上看見了自己無論如何也無法擁有的東西後,第一反應自然是想要打消掉這種東西,所以他先是羞辱對方,希望對方能夠知難而退,回去安心種地,可當他發現這條路行不通後,他的第二個反應就是生氣,因為他絕不允許對方有可能成為比自己更高貴的文人老爺。

  這就是人性。

  宋琅看得很真切,也想得很通透,不過讓他沒想到的是,那漢子竟然長揖及地,繼續向對方懇求道:“請您給在下一個機會吧。”

  話音剛落,猝不及防之下,他便被那盛怒的仆役衝上去給一腳踹翻在地,而旁邊兩個來京的士子見了,根本沒有阻攔的意思,一個笑個不停,另一個則隻是不停地搖頭歎息,歎這人的自不量力,這等邋遢漢子,又豈配與我等為伍,簡直就是自取其辱嘛!

  “給你臉還不要了,你這醃臢貨,真是討打!”

  看著對方還想爬起,似乎是打定主意今天就賴在他們崇文館門口了,那仆役一氣之下,竟舉起了腰間懸掛的長棍,朝著漢子當頭打去。

  漢子見狀,一咬牙,竟是閉上了眼,連手都沒有抬起,全然沒有防禦的打算,似乎打算硬受這一棍!

  不過,這一棍終究還是沒能落到實處,因為那仆役的手臂才剛剛落下,便被人從旁邊給牢牢地抓住了。

  那仆役被人所阻,滿腔怒火就好似被迎頭澆上了一盆油,瞬間騰起三丈高,他回過頭去,剛罵了半句,卻不得不立即閉上了嘴。

  “哪個王八.......”

  宋琅鬆開手,相比於旁邊那個簡直卑微到了塵土裏的漢子,他比這仗勢欺人的崇文館惡仆高了半個頭不說,雖然身形並不魁梧攝人,但這一身袞龍服卻比什麽都管用,故而那仆役隻是看了一眼就馬上閉嘴了。

  宋琅一邊揉捏著左手的玉扳指,一邊盯著那正暗自吞唾沫的惡仆,冷冰冰地道:“是本王替你掌嘴,還是你自己來?”

  雙方身份雲泥之別,在現代或許可以保住尊嚴,就算罵得再難聽,也至多一個拘留加罰款,可在古代可就難善了了,按照嘉國律法,皇親國戚皆算“八議”之列,簡單來說,就算宋琅今天殺了人,那案子也是直接呈交給皇帝,由天子直接裁決,而不過刑部或是大理寺,就衝這惡仆一句“王八”,宋琅若執意追究,差人將他滿嘴牙打落也絕不為過。

  那仆役一聽,頓時慌了神,趕忙跪倒在地,不住地討饒。

  “小的不知是陳王殿下駕到,一時失言,還請殿下大人不記小人過,饒過小人吧,求求殿下,饒過小人吧!”

  本在一旁看好戲的兩個士子麵麵相覷,反應過來後,也趕緊躬身行禮,老老實實地問安。

  宋琅一手負後,一手虛抬,不冷不熱地道:“都起來吧。”

  三人一邊起身,一邊擦著汗道謝,而宋琅卻沒有理會,反倒是拍了拍那還在愣神的漢子的肩膀,問道:“你,叫什麽名字?”

  漢子驚醒過來後,趕忙躬身行禮。

  “鄙,鄙人令狐貂,拜,拜見殿下。”

  他雖是初來乍到的外鄉人,可看周圍人的反應與稱呼,便知此人乃是一位貨真價實的王爺,況且那身袞龍服也不是誰都敢穿上街的,關鍵還是他出手替自己解了圍,於情於理,自己都該道謝。

  宋琅麵帶笑意,側過身讓開路,左手負後,右手伸出,往內邀請道:“本王雖不是你想見的那位,卻也可以帶你一起進去看看。走吧,令狐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