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遊府遇仆知舊事
作者:柳生如夢      更新:2020-06-12 19:29      字數:3687
  在梅姐姐體貼入微式的服侍下穿好了衣裳後,宋琅在屋中隨意走了兩步,隻覺全身上下,運轉自如,並無絲毫桎梏之感,全然不似將一個陌生的靈魂強行塞在一具全新的肉體中,而仿佛他本來就是這幅模樣,他本就是這嘉國的陳親王。

  究竟是注定竹籃打水一場空的南柯一夢,還是上天可憐自己的遭遇,替自己換了一個全新的身份重新開始,宋琅已經顧不上再思考這種問題,因為此刻他渾身上下每一個細胞都在不停地催促著他往外邁出步伐。

  宋琅的臥房原本分為兩個部分,最外麵是放有青花瓷立瓶,黃花梨案幾,裝飾精美齊全,可用作私下待客或是玩耍的外廳,往裏走,撩起細密的珠簾,過了那半月拱門,裏麵就是臥房,但為了方便照顧到他,所以梅清秋用一麵翠綠屏風在臥房中又隔出了一小塊區域,自己晚上就睡在一張小榻胡床上,到了白天可將胡床折疊起來,掛在牆上,倒也不礙事。

  繞過屏風,穿過珠簾,宋琅步伐輕快,沒幾下便已經到了門口。

  他伸出手,往外一推門,霎時間便有一股混雜了泥土芬芳的清新空氣撲麵而來,灌入口鼻之中,讓他情不自禁地又深深吸了一口,真可謂是神清氣爽,就連僅剩的一絲倦意也在瞬間煙消雲散。

  掀起長擺,一步跨出,便是兩重天地,眼前這一片,是前世僅在一些景點中見過,不,應該是遠比前世那些景點更為精致華美,古樸大氣的,真正的古典園林!

  於這晨曦微明,陰陽分曉之際,在心中欲望的催促下,快步離開了臥房的宋琅背著手,開始沿著記憶中的道路,在這座屬於自己的宅邸中緩緩前行。

  本屬於原主人的記憶雖然已經成了自己的一部分,但在實地上又過一遍,卻又有別樣的感受,這其中的差別,大概是矽膠與實物之間的差距,尤其很多記憶本就是些很模糊,很零碎的畫麵,就好似那隱藏在雲霧之中的一鱗半爪,唯有親自走近,撥開雲霧,方可見到那巍峨真身。

  宋琅就這樣一邊適應著這具嶄新的肉體,一邊繼續在腦海中翻閱著原主人的記憶,好讓自己能夠更好地融入這個新身份。

  春分時節,黃赤相交。

  清晨的微風就似那海中的遊魚,撲麵而來,卻不肯立即遠走,而是環繞在人的身周,那絲絲縷縷的涼意努力尋找著衣裳間的縫隙,一旦被它們得逞,鑽進體內,就如同是那瞧見了血肉的蚊蠅,開始費盡全力地掠奪著人體的熱量。

  有道是春寒料峭,凍殺年少,這一份無孔不入的寒意,還真不是誰都能受得住的,好在宋琅也並非是位手無縛雞之力的文弱王爺,雖然瞧著是個肌膚纖妍潔白,十指不沾陽春水的貴公子,但用現代話來說,那是天生的基因如此,加之後天保養得當,方才給人這種錯覺。

  事實上,嘉國自上而下,從天子到百姓,一向都是既崇文,也好武,諸位皇子自小便要在國子監學宮裏與其他學子們一起學習君子六藝,在騎射方麵他雖稱不上是個中好手,卻也不至於身體孱弱到讓人恥笑。

  想他的父親,也就是嘉國如今的國君,便是因戰功彪炳方才得以承繼大統,如今不過短短二十來年,還不至於墮落到畏懼這區區春寒。

  清風夾帶花草香,露水點滴落玉堂,宋琅視這寒意如無物,沿著廊道緩緩前行,就真隻是為了活動活動筋骨罷了,他對園藝以及建築沒什麽興趣,故而這一路上倒也未曾細看,不過光是餘光所瞥,也能看出這宅子許多地方都該花錢修繕了,但大體上還是配得上他這親王身份的。

  就算隻是最低的一珠親王,那也是親王,平民百姓就算再有錢,也沒有住在這種大宅子裏的資格,這是規矩。

  不知不覺間,宋琅竟走到了書房門口,卻不知是隨興所至,還是潛意識裏被牽引而來。

  天色微明,前方又沒什麽可以遮擋視線的東西,故而他清清楚楚地瞧見了有一個人影正站在自己書房門口,鬼鬼祟祟的,也不知在做些什麽。

  宋琅未曾猶豫,一邊快步往前走,一邊沉聲喝問道:“是誰!”

  這一聲突如其來的斷喝可謂是中氣十足,全然想不到這竟是一個在床上躺了整整三天的病號能喊出來的,那鬼祟的人影似乎也被嚇了一跳,身子一縮,趕緊回過身來,見是宋琅,頓時更為驚訝,一時之間竟連話也說不清楚了。

  “你,你,你,你醒了?”

  宋琅眯著眼,盯著眼前之人,此刻的天色雖然還未大亮,但看其體態輪廓也知是那府上的馬衛。

  從原主人的記憶來看,此人常常陪同自己去那煙花巷陌尋歡作樂,二人倒是十分合得來,不過如今的宋琅見了此人,卻是有些厭惡,右手兩指搓弄著左手無名指上戴著的一枚白色玉戒,就連語氣也忽然變得森冷了幾分。

  “誰教你的規矩?”

  馬衛聞言,不禁在心裏暗罵,這小子今兒是發了什麽瘋,怎麽這麽大脾氣?

  但到底雙方身份地位擺在那,他可以在梅清秋等人麵前耍橫,卻還真不敢在這位陳親王的眼前擺譜,縱然心中不滿,卻還是不得不先躬下身來,規規矩矩地向對方行了個叉手禮。

  “小的拜見四爺!四爺晨安!”

  宋琅低下頭,瞥了眼他那直愣愣的,並無一絲彎曲的膝蓋,卻沒有再與對方多做計較,而是負手而立,抬起頭,不鹹不淡地問道:“這麽早不睡覺,跑來這裏做什麽?”

  馬衛緩緩地直起身,小心翼翼地看了他一眼,解釋道:“準,準備打掃打掃。”

  宋琅左邊嘴角微翹,卻是那皮笑肉不笑的模樣,看得馬衛心裏不禁有些發毛。

  “那就好好打掃吧。”

  言罷,他一手負後,抬起腳,徑直朝著前方書房走去。

  馬衛見狀,臉色微變,情急之下,趕緊後退幾步,伸出手,攔在了宋琅前麵,而從喉嚨裏硬擠出來的聲音則不免顯得有些尖銳。

  “四爺,且慢!”

  宋琅腳步一停,臉色一冷,淡淡地瞥了他一眼。

  馬衛這一抬頭,便迎上了那威嚴十足的眼神,霎時間竟情不自禁地打了個寒顫。

  怪哉!今兒究竟是怎麽了?這自家老爺的性子他也不是不了解,說是“軟弱無能,逆來順受”也不為過,可今天他怎麽會給自己這麽大的壓力?莫不是鬼上了身麽?

  馬衛這滿腹疑竇不必多說,而這邊不等宋琅開口詢問,馬衛也算是急中生智,趕緊解釋道:“四爺,書房這幾天落了灰都沒打掃,恐怕髒了您的衣裳呀。”

  宋琅抬起右手,按在馬衛的肩膀上,再輕輕地朝旁邊一推,馬衛就不得不讓開了路。

  “無妨,髒了洗洗便是。”

  說著,他快步走上前,一把推開了房門,眼見裏麵淩亂一片,宋琅一時間卻回憶不起來究竟是本就如此,還是出了什麽事,故而下意識地問道:“我這書房,一直都這麽亂嗎?”

  此言一出,正惴惴不安地站在宋琅身後,還在苦思冥想著對策的馬衛頓時鬆了口氣,不過轉瞬間他卻又生出了新的疑惑。

  難不成真是被什麽不知名的妖邪給附了身,否則怎麽會連這種小事都要問別人?

  心裏這麽想著,馬衛還是趕緊回答道:“回四爺,一直如此,這往日呀,都是小的為您收拾,不過這幾天擔心您的身體,卻是忘了,今兒來,正是為了替您打掃書房的。”

  宋琅漫不經心地答應一聲後,便望向了桌上那一排散亂的文房清供,與此同時,一些原本有些模糊的記憶也開始不停湧現。

  硯是徽州府治下歙縣送來的龍尾硯,桃木筆架上雕的那是仙人醉臥圖,宣紙更是頂好的謂之曰“金箋”,可謂件件皆上品入目無俗物,就連那以青竹為材質,看似最為普通的擱臂,這青竹的來頭也是極大。

  就連宋琅都不禁在心中暗自讚歎,這些東西若是拿去前世,那便是確確實實的古物文玩了,倒也不知能賣出個什麽價錢,隻不過,似乎少了些什麽。

  宋琅剛要凝神細想,頓覺頭疼欲裂,使得他不得不暫且作罷,而就在他正欲轉身離開之時,卻突然伸出兩根手指,插進了桌上那一盆裁剪得十分雅致的綠植下方的土中。

  收回手,簡單地搓弄兩下,滿是濕潤感。

  宋琅隨手拍掉指間泥土,最後瞥了眼牆上掛著的字畫,以及擺放得有些歪斜的瓷瓶與書籍等物,轉身合上了門,朝著正打算離開的馬衛招呼道:“先別急著走。”

  馬衛身子一抖,緩緩地轉過身,低下頭,小聲問道:“四爺還有什麽吩咐嗎?”

  宋琅露出一個意味深長的笑容後,慢悠悠地道:“睡了好幾天,到現在都還是昏昏沉沉的,很多事都記不大清了。不過你嘛,本王倒是記得,你與本王很是投緣,平日裏出行都是你陪在本王身邊的,是吧,馬衛?”

  馬衛聽了前半句,頓時恍然大悟,暗道一聲原來如此,也是,一個人若是睡得太久,剛醒來的時候難免會有些恍惚,不過轉瞬間,他的心裏便又是一緊,不知該如何回答宋琅的問題,最終隻能不清不楚地“嗯”了一聲,算是回應。

  宋琅眯著眼睛,一邊搓弄著那枚戴在左手無名指上的玉戒,一邊問道:“那,你應當知道,三天前,本王究竟去過哪些地方吧?”

  過了兩息,眼見馬衛低著頭不說話,宋琅立馬加重了語氣,喝問道:“怎麽,你也睡了三天?也想不起來了?”

  馬衛嚇了一跳,趕忙抬起頭,連連擺手道:“哎,不,不是的。哎,是,是這樣的,小的想起來了,四爺您,您出事那天,去,去過崇文館!”

  宋琅眉頭微蹙,重複了一遍。

  “崇文館?”

  馬衛這麽一提,他腦海中便立馬出現了一些關於崇文館的記憶。

  原來,這崇文館乃是半年前,楚王宋泰奉皇命籌建,是個替朝廷招賢納士的地方,可這位楚王又是當朝太子宋承乾的同母弟弟,故而說是為朝廷招攬賢才,其實最後全成了太子門生。

  馬衛眼見宋琅並未生疑,也暗自鬆了口氣,打蛇隨棍上,他趕緊點頭道:“是呀,您忘了,您以前時常去那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