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一隻很健碩的灰鹿，頭頂一雙巨大的鹿角，如枯枝一般，卻又銳利非常。

  莫蓮指著灰鹿道：“明天將鹿頭完整的切下吧，作為三件貢品中的一樣。”

  身後兩人默默記下莫蓮的話，明日的貢品會由獵隊親自帶去月神廟，不能出一點差錯。

  莫蓮又選了兩件，一樣是錦尾腹絨雞，尾羽呈五彩顏色，難得一見，還有一朵碩大的半開雪蓮花，花瓣繁複層層密密，純潔如雪，她將這三樣東西吩咐下去，選為明日月神祭典的貢品，等到挑選完了，她才離開。

  回到家中，燈燭已息，顏青他們應該早已歇下了，莫蓮點燃屋裏的燭燈，將手裏的寒石劍擱在桌上，她隻坐了坐，便起身去了後院，灶上還熱著水。

  月神祭典之前，族長需得沐浴更衣，這本是母親給父親準備的。

  黑暗中靜坐著一個人，聽得外麵輕緩的腳步聲響起，才起身走到床邊歇下。

  蒸騰的白色霧氣飄散在浴房裏，莫蓮掬水澆在臉上，她好像還沒有從今天的變故中醒過來，父親將族長佩劍交給她，月神祭典，是漠族最嚴正的祭典，她離開漠族已經有八年了，她真的有資格代表父親嗎？

  臉上的熱溫慢慢褪去，霧氣散開，她睜開眼睛，卻是摒棄了所有的猶疑，她起身，披上衣服，推開門。

  屋中燭花嗤得爆裂一聲，搖晃的照映著她的影子，莫蓮對著鏡子，梳理著半幹半濕的頭發，一雙眼睛被霧水瑩潤之後，更顯得星眸秀目，發間的濕氣散去，她將頭發挽起，露出光潔的額頭，將母親的梳妝盒打開，握著黑黛色的眉石，細細描著眉間，手指沾染著小罐中的唇脂，一點一點抹在唇上，宛如盛開的豔紅花朵。

  她似乎從來沒有這樣妝點過自己，年幼時跟著父親，再大一些便離開家中，師父竹羽靈官是個隨性又散漫的人，而她也整日裏都在與書本作伴。

  鏡子裏眉目婉然的女子，一點都不像平日裏的她了，莫蓮換上衣服，配上寒石劍。

  今日是月神祭典，晨鼓會比往日提前一個時辰，而主持月神祭典的祝月神官更是會提早準備，莫蓮前往祝月神官的住所。

  她已經醒了，換上一身銀灰色的長袍，站在那三幅壁畫前，凝望著畫中的弦月。

  聽到身後的腳步聲，祝月神官回頭，看見來的竟是莫蓮，她腰間佩著的，便是寒石劍，問道：“祭典由你參加嗎？你父親如何了？”她已經聽說了族長暉林受傷的消息，但卻沒想到竟然是連祭典都無法參加了。

  莫蓮俯身行禮，道：“父親已經醒了，但是元氣大傷，無法參與這次祭典了，便由我代替他參加。”

  祝月神官點點頭，道：“那便隨我去吧。”

  走在安靜的燈籠路上，一前一後兩個身影踏上木階，外麵仍是月夜，兩人呼出一口氣便化作一陣白霧。

  月神廟前那塊寬闊的地麵空無一人，雪地

  上遺留下的動物腳印已經被融化的雪抹去了，雪地中間擺放著巨大的銅爐，裏麵已經塞滿了易燃的木柴。

  默默燃燒的燭火照亮腳下的路，神像前已經擺好鋪著紅布的香案，銅黃色的香爐裏空無一物，旁邊放置著黃澄色的線香，香案麵前時則擺著三個蒲團，這是她提早就準備好的東西。

  祝月神官上前，點燃香案兩邊的兩根蠟燭，抽出一根線香，放在燭火中點燃，莫蓮站在一邊，等待祝月神官祭神，她兩隻手握著燃著煙的香，插到香爐中，跪在中間的蒲團上，雙掌合十，抬頭凝望著頭頂的神像，彎下身，額頭貼在冰冷的地麵上，起身，再拜，一雙手交疊，墊在地上，再叩頭，等到兩拜結束，祝月神官才起身，額上一點微紅。

  等到祝月神官動作結束之後，對莫蓮道：“族長的祭神禮應於我一般，一拜謝神，二拜祈福，你應是見過祭典的，族長要做的事情，你應該都清楚吧。”

  莫蓮點了點頭，祝月神官見她心中有數，也放心下來，兩人走出神廟，天光已經微亮，時辰也該要到了。

  莫蓮告別祝月神官，要前往望月痕下了。

  倉房裏的貢品已經按照莫蓮的吩咐處理好了，三個木盤裏，放置著完整的鹿頭，錦尾腹絨雞，和雪蓮花，用紅布蓋好。

  晨鼓的聲音悠悠傳來，獵隊的人已經整齊的站在倉房前，六個人兩兩一組，抬著木盤，莫蓮壓著腰間的寒石劍柄，望了一眼，算算時間，也是時候了，嚴肅道：“出發！”

  “是！”

  無比整齊的嘹亮聲音回應著莫蓮，他們要動身前往月神廟了。

  天已經大亮，銅爐中已經燃起熊熊的火焰，祝月神官雙手交叉，手裏握著一卷書文，站在月神廟前，莫蓮擺手，讓身後抬貢品的人將東西放在祝月神官麵前，便站在空地裏，等待著族人們的到來。

  應缺他們也聽著晨鼓的聲音蘇醒了，今日便是月神祭典了，他們四人不算是漠族人，不必參與，但還是有幾分好奇，去看看總是可以的。

  寬闊的空地上，此刻已經站滿了人，應缺他們到的最晚，隻遠遠的找了塊石頭，站在上麵觀看祭典，祝月神官換上了新的袍子，嚴肅莊重的站在廟門前，手上握著一卷紙。

  此刻銅爐中的火焰已經燃至最盛，漠族人應也都到齊了，她望了一眼莫蓮，莫蓮也接受到她打得目光，微微點頭。

  祝月神官展開手上的紙，聲音嘹亮又莊嚴，“祭神！跪！”

  應聲而動的漠族人皆單膝跪地，莫蓮就在人群的最前麵，此刻低垂著頭，隻能看到烏黑的發頂。

  “北山終雪，不生一木，不活一人，吾族之宿命，卻有踏月之人，迎雪禦風，劈山裂地，得遇吾族之幸，望月出痕月眼，月神之輝澤沐，今饗月以供，奉三貢！”

  最後一聲落下，莫蓮身後六個送來貢品的人站起身，走到貢品之前，等待祝月神官的指令。

  “第一貢！錦尾腹絨五彩雄雞！”

  “第二貢！灰雄鹿鹿角一對！”

  “第三貢！百年雪蓮花！”

  應聲而動的人紛紛掀開木盤上的紅布，露出木盤中的貢品。

  “祭！”

  祝月神官一聲令下，六人抬起木盤，按照她之前念得順序，兩人一組，將木盤中的貢品傾倒在目前燃著熊熊烈焰的銅爐之中。

  應缺站在石上，看著被火焰灼燒的貢品，低著頭小聲和昭明說道：“好浪費啊！就這樣燒了。”

  應缺其實是不太信什麽神明的，無論是南國的穀神還是漠族的月神，都覺得這隻是虛無縹緲的東西，若是世上真的有神明，世事又豈會如此無常。

  不該亡之人無辜枉死，而那些高高在上的，輕描淡寫，便能抹去別人的痕跡，何其不公。

  昭明瞥了他一眼，像是很奇怪應缺竟然會說出這樣的話。

  應缺見昭明露出那樣的眼光，也覺得奇怪，小聲道：“我說的不對嗎？”

  昭明頭頂小玉像是應和著喵了一聲，昭明也隻是移開目光，點了點頭，感覺是同意他的話了。

  潮南和顏青安靜的站在旁邊，應缺和昭明兩人說完話，便轉頭仍去看還在進行的祭典。

  貢品在銅爐中被燃燒殆盡，六人重新回到自己的位置上，仍舊單膝跪下。

  祝月神官走上前，將手中的書紙扔進去，瞬間被火舌燃盡，莫蓮已經抬起頭，四目相對的瞬間，莫蓮站起身，抽出腰間的寒石劍，鋒利的劍刃上映著她的一雙眼睛，她走到祝月神官麵前，跪下，低著頭，一雙手將寒石劍奉上。

  祝月神官一隻手握起劍柄，一隻手緊緊握住劍刃，劍刃上流出一抹紅色的血液，她鬆開手，掌心被割出一道傷口，走到銅爐前，不斷流血的手掌握緊，血液滴落在火中。

  “漠族願生生世世，侍奉月神，以血為證，直至寒山崩塌，積雪融化，漠族滅絕，此誓方休！”

  她的聲音高亢而凝肅，目光灼灼的盯著火焰，跪在地上的漠族人，高聲複述著祝月神官的話，一時間，空曠的天空中，不斷回響著他們的誓言，激昂又神聖，這是他們為月神許下的，生生世世的誓言。

  莫蓮低著頭，亦重複著祝月神官的話，祝月神官走到她跟前，寒石劍上的血液滴落在雪地裏，她踏步走進月神廟中，莫蓮起身，跟隨她的腳步，身後的漠族人也起身，有序的跟隨著莫蓮的身影，進入神廟。

  沾染了鮮血的寒石劍便放在香案之上，祝月神官袖手站在旁邊，莫蓮按照之前見過的樣子，取出一根線香，放在燭火上點燃，插在香爐之中，在蒲團上拜了兩拜，後麵陸陸續續進來的漠族人靜靜等待莫蓮拜完，才三人一組上前，他們和莫蓮不一樣，隻有一拜，上完香便出去了，而莫蓮則靜待在一邊。

  線香燃燒過後的灰燼落在爐中，祭神過後的人，已經離開。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