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夜江浸月睡的極其不安穩。

  老皇帝為了照顧白子昂，在睡前專門讓人在內室裏添了一張床榻，讓兩個孩子睡在旁邊，防止太擠傷風。

  薛媽媽知道有人在時時刻刻的聽著屋內的動靜，所以也不多話，隻服侍江浸月和孩子洗漱，其餘一概不問，夜裏也是直接在內室外的美人榻上，和衣而睡。

  江浸月腦子裏緊繃著一根弦，亂七八糟的都是最近發生的事情。

  也不知道消息傳到老夫人那邊沒有，更不知道宋子杭有沒有幫忙查到什麽消息，也沒有辦法把任何消息傳出宮去。

  夜涼如水，江浸月睡不著，盯著帷帳頂上垂墜的小玉鎖，忽的想起來了李宗煜。

  他十歲之前，飽受宮內所有人冷眼，十歲之後機緣巧合跟著老皇帝上了戰場，十三歲之後一戰成名，之後再無敗績，彼時該是如何的風光無限？

  可在他最為風光的時候，老皇帝忽然把他半囚禁在了這裏。

  就是這一處名叫武德殿的宮殿內，如她現在一般。

  沒有辦法傳消息出去，又沒有辦法接收消息進來，還要莫名的受兄弟嫉妒怨恨，忍受著一波跟著一波的殺手暗殺，該是如何的...絕望？

  江浸月隻不過是被困在這裏一夜，就已經產生了這樣的想法，怕是李宗煜那般，在床上翻來覆去無數的日日夜夜，忍受的都是這絕望帶來的寂寥感覺吧？

  不委屈嗎？

  不生氣嗎？

  不怨恨嗎？

  可他從來沒有表現過一絲一毫。

  應該是，很難受的吧？

  什麽一將功成萬骨枯，都是狗屁，最後被困在這小小的宮殿內，再也觸碰不到意氣風發的戰場，很難心理平衡吧？

  可是他從來沒有說過。

  就算提起來，反而會安慰她。

  越想越覺得，心酸。

  江浸月胡思亂想了一夜，天色還未亮的時候，便有一小宮女輕手輕腳的進了殿。

  薛媽媽在外室，一骨碌的爬了起來。

  小宮女沒理薛媽媽，而是疾步走進了內室。

  “娘娘，皇上召見您，您即刻起身吧！皇上還說了，孩子們還小，莫要驚動了。”

  小宮女聲音平靜，說出來的話卻跟個重磅炸彈一般。

  江浸月坐了起來，第一反應就是，老皇帝坐不住了。

  結合昨日白子昂說的那些話，李宗煜在前線大敗還抗旨不遵，老皇帝若是著急起來，在江浸月身上拿點什麽器官的去威脅前線的李宗煜，那也是無可厚非的事情。

  “娘娘？”

  小宮女看江浸月半天沒動彈，催促了一聲。

  江浸月連忙說道：“還請在外等候一會，本宮洗漱過就來。”

  小宮女身形未動，站在原地繼續說了一句：“皇上讓您即刻起身去養心殿。”

  “...”

  越是這樣急匆催促，江浸月心裏越是發虛，隔著微弱的燭火，看向那宮女。

  宮女一步不讓，隻低眉順眼的站在原地。

  薛媽媽起燈進來，小聲的訓斥那宮女：“難道讓娘娘就以這等顏麵去麵見皇上？殿前失儀的罪責你擔得起嗎？”

  “嬤嬤說笑了，還請不要為難奴婢，延誤了皇上的意思，我們誰也耽擱不起。”

  這一句話就把薛媽媽壓了下去，天大地大，難道娘娘的意思要比皇上的意思還要大？

  薛媽媽也沒招了。

  江浸月掀開被子，起身穿襖裙，抱著湯婆子剛要往外走，背後突然傳來一個聲音。

  “娘親，你去哪裏？”

  “娘親去皇爺爺那邊，等會就回來陪子昂。”

  這一趟注定是一場渾水，江浸月當然不能讓白子昂跟著自己一起淌。

  “薛媽媽，給我穿衣吧？我也去見爺爺。”

  白子昂還奶聲奶氣的，聲音裏帶著朦朧的睡意。

  江浸月轉過頭，又勸了一句。

  “子昂乖，娘親很快就回來的...”

  “薛媽媽，衣服拿來了嗎？”

  白子昂聲音還是一樣，催促薛媽媽快點，可是卻側頭，看了江浸月一眼。

  那一眼讓江浸月一愣。

  薛媽媽知道白子昂主意定，當即手腳利落的拿了襖子，就幫白子昂穿了起來。

  江浸月看向了來接她的那個宮女，宮女顯然也沒料到會變成這樣，糾結了一下才說道：“既然王長子一定要跟著，那便跟著吧，一切到皇上麵前再說。”

  薛媽媽手腳快的很，臨出門前，又給江浸月披了一條兔毛滾邊極地大披風，把江浸月和白子昂都包在了裏麵。

  江浸月知道薛媽媽擔心，但這會也不能說什麽，隻能對著她點了點頭。

  屋外天色還沒有亮，隻有那些身份低微的小宮女小太監起來準備上工，偶爾路過紛紛避讓行禮。

  北風刮的江浸月臉頰生疼，被抱在懷裏的白子昂反手抱住了江浸月，極其小聲的說了一句話。

  混合著冰涼刺骨的北風，江浸月聽了好一會才反應過來他說了什麽。

  “放心吧娘親，爹爹走時候說過，讓我一定保護你的，我不會讓你出事的。”

  “...”

  江浸月頓時眼眶一熱。

  養心殿燒著滾熱的地龍，裏外安靜的可怕，江浸月走在地磚上，能聽見自己的腳步聲咯噠咯噠，回蕩在偌大的殿內，似乎是在試探，這殿內到底有多少無辜死掉的冤魂。

  老皇帝皺眉，坐在案台上已經開始批閱奏章，見江浸月過來，眉頭皺的更深，連著筆都扔下了案台。

  “你！！”

  老皇帝還沒開口，白子昂突然從披風裏鑽了出來，圓滾滾的腦袋在兔毛滾邊裏，精致的如同一個瓷娃娃。

  “爺爺！想不到子昂也來了是不是？有沒有被子昂嚇到？”

  說罷，白子昂笑著，就跳下了江浸月的懷裏，往老皇帝奔過去。

  老皇帝即將要怒吼出來的話突然被打斷，看清了白子昂之後，臉上的表情僵住，半晌，都不知道該怎麽回應白子昂。

  成年人的風暴，不該牽連一個無辜的孩子。

  特別，這個孩子還是老皇帝目前見過最多的孫子。

  再有，他昨天才天真的許願過，希望自己的爺爺長命百歲，老皇帝若是此刻在白子昂麵前處置他的母親...

  真悲哀，天家，無情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