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時的大堂之內，隻剩下了三人。

  高高在上端坐著的翟稻散；跪在地上，始終低沉著腦袋的翟亦隴；以及立於一旁，眉頭緊蹙著的明修瑾。

  一時間，皆不開口的三人令得氣氛好不尷尬。

  豆大的汗滴從修瑾的皮膚上滲出，促使他的內心更加焦躁。

  身前的翟稻散在等待著，非常敏銳的察覺到修瑾的狀態，遂長歎一聲，稍微正坐自己的身子。

  “亦隴的軍報裏麵說，曾川大捷是他的傑作，你沒有參與，對麽？”

  盡管翟稻散的語氣聽上去很是平和，沒有什麽明顯的情緒波動。

  但也正是以為如此，在這種氛圍之下更加是讓修瑾緊張。

  他的聲音才是剛剛傳入到修瑾的身旁，已是讓他整個人的神經完全繃緊起來，雙手下意識地握緊，拉扯著衣角。

  聽完翟稻散的話，修瑾的腦子裏麵倒是沒有想的太多，隻是非常的無奈。

  覺著在這種時候翟稻散這樣擺明著就是明知故問啊。

  於是，兩個很明顯的選項擺在了他的麵前。

  替亦隴隱瞞；或者說出實情。

  短時間內，如此的兩個年頭在修瑾心中爭論不下，各有各的道理，他自己所呈現出來的狀態也是十分的糾結猶豫。

  若是說出實情，那必然就相當於又欺騙了翟稻散，又背叛了亦隴，到時候恐怕兩個人都是吃不了兜著走。

  如果隱瞞，那就是揣著明白裝糊塗，兩個人還是吃不了兜著走。隻不過，倒是直到最後都是和亦隴站在了統一戰線上。

  兩者之間唯一的差別無非也就是前者得罪了兩人，後者隻得罪了翟稻散一人。

  反正兩個結果都不怎樣，那倒不如選擇一個對自己傷害最小的後者。

  如此想著的修瑾便是一咬牙，狠下了決心，隨即行禮。

  “稟大將軍……”

  聽得身後的動靜，全程都是低沉著腦袋的亦隴心中已經，整個人的動作很明顯的抽搐了一下。

  對此，翟稻散與修瑾二人都觀察到了。

  修瑾並不遲疑，趕忙補充。

  “正如少將軍所說，在下並未參與曾川大捷。”

  此話一出，處於緊繃狀態下的亦隴總算是鬆了一口氣，雖不見他的神情，但他趨於減緩的呼吸著實讓修瑾也是有些放鬆，反觀翟稻散卻依舊是麵無表情，並沒有表現出奇怪或者生氣的樣子。

  “既然如此，你為何會從南麵過來？”

  “那是因為，臣聽聞少將軍與敵軍交戰於邊境關卡，故前去探望。將軍也知道，臣與少將軍乃是多年的同窗好友，事到如今實在是放心不下。”

  麵對修瑾當機立斷給出的答案，一直麵無表情的翟稻散竟然是浮現一抹會心的笑容，看上去心情竟是好上不少。

  他緩緩起身，去到亦隴的麵前蹲下，輕撫著亦隴的肩膀，湊近過去。

  “你的好朋友對你還真是死心塌地啊。就算如此，你也不要覺著這是理所應當。明白麽？”

  麵對父親低聲的詢問，這個時候的亦隴哪裏敢回答啊，就連正眼都是不敢看他，匆忙將腦袋更加低下，渾身發抖。

  隨後，翟稻散匆匆起身，咳嗽了兩聲。

  “翟亦隴雖取大勝，但因決策失誤斷送數萬將士性命，死罪可免活罪難逃。下去自領杖刑一百，罰俸半年

  ，以正軍威。”

  說罷，翟稻散轉身而去。

  也不知當時的亦隴是怎麽想得，他父親當時都已經是相當於給他一個台階下了，他也不知道是發生麽神經，莫名其妙地就上頭了，像是被刺激到了一般，情緒激動地想要辯解些什麽，然而才是剛剛起身，還未開口，翟稻散已是轉身對他怒目而視。

  “滾！還不夠丟臉嘛！”

  麵對麵前暴跳如雷的翟稻散，亦隴有些麻木了，呆呆地看著這個熟悉的男人，遲疑著轉過身去，緩緩走出大堂之中。

  眼前的這一幕場景看得修瑾完全是一愣一愣的，他自己可從來沒有想到過事情會發展成如此嚴重的態勢。

  當時他的心中隻冒出了一個念頭。

  此地不宜久留。

  一邊想著，他匆匆行禮。

  “微臣告退……”

  本以為自己能夠就此全身而退，卻不料才是剛剛轉身，身後緊接著就是傳來一聲“等等。”

  修瑾的麵容上隨即浮現出無限的苦惱與懊惱，表情非常的難受。

  在花了短暫的幾秒重整狀態之後，他一本正經地轉過身去。

  “將軍還有什麽事情麽？”

  翟稻散會心一笑，緩步上前。

  “你為什麽要幫著他欺騙我？”

  修瑾沉默不答。

  “放心，現在隻有你我二人，你如實說。他不會知道的。”

  修瑾依舊沉默。

  見得修瑾既然軟的不吃，那翟稻散自然隻能來硬的了。

  “明修瑾，現在我以圖國大將軍的身份要求你回答我的問題。”

  修瑾明白，既然搬出了大將軍的身份，那就意味著自己若是不說，恐怕自己的家人都要被牽連到了。

  出於這一方麵的考慮，修瑾才是長歎一聲。

  “因為，因為他是我的摯友。”

  不知為何，在聽完修瑾給出的回答之後，翟稻散整個人陷入了一陣沉默，看上去竟然有些呆滯的樣子，隨後嘴角又是冷笑數聲，弄得修瑾著實是有些氣不打一處來。

  翟稻散在修瑾的麵前來回踱步，伸出一手指著修瑾，連連搖頭。

  “年輕！太年輕了！亂世之中，人人自危。還摯友？我告訴你，隻要時局允許，今日的摯友說不定就是明日的仇人……”

  修瑾表現得沒有什麽情緒波動，看上去很是坦然。

  畢竟以他自己與亦隴二人來說，他實在是想象不到到底應該是怎麽樣的一個時局，才能讓他們這一對十年的同窗好友反目成仇。

  或許於他來說，這是一件遙不可及，甚至隻會存在與遐想之中的事情。

  看著麵前有些茫然的修瑾，翟稻散的動作戛然而止，匆匆上前。

  “怎麽？不相信？”

  修瑾不答。

  翟稻散隨即動身，走出大堂之內。

  “跟我來……”

  修瑾哪敢怠慢啊，也不想太多就跟了上去。

  走出大堂之內，府邸之中開始回蕩起一聲聲痛苦的哀嚎聲，接連不斷的沉悶的木棍打擊聲夾在在其中，聽得人是汗毛直豎起。

  雖並不見亦隴，但光是聽著這痛徹心扉一般的哀嚎，修瑾的眉頭不由自主地蹙起，不斷地看向聲音傳來的角落中，見到牆壁上木棍的影子在不斷重複著高舉，落下，高舉，再落下……

  反

  觀走在前麵的翟稻散，對此卻是沒有任何的動搖，就好像完全感覺不到身邊正在發生的事情。

  ……

  片刻之後，在眾多兵士的護衛之下，修瑾與翟稻散二人來到了宛城宮門口。

  還不等修瑾詢問，翟稻散已是開始步入其中。

  原本宮門處的守備異常的鬆散，護衛也不見幾個，在得知是大將軍翟稻散來了，兵士們便是一窩蜂地從宮牆之內湧出，紛紛行禮。

  對此，翟稻散並不在意，全程腦袋微微抬起，全神貫注地在盯著宮殿後方的一處高閣。

  很明顯，他的目標並不在此，而是另有其人。

  不多久，二人來到宮中高閣的門外。

  有一件事情令修瑾非常的奇怪，那就是一路行來，在宮中的守衛很是稀少，但在高閣之上卻是每行數步就安排了一名帶刀侍衛，而且越是靠近高閣，侍衛的出現的頻率就越多。

  行至高閣門前的時候，侍衛已經是肩膀貼肩膀地將整個高閣周圍包圍起來。

  當時的感覺，與其說是在保護國主，倒不如說是在監視他才是更加的貼切。

  而且下來侍衛們見到翟稻散所表現出來的一幕也更加印證了修瑾的想法。

  翟稻散立於眾人之前，看著單膝跪地的眾人，頗為滿意，一侍衛上前對他稟告著這些日子國主圖瀨漫的行蹤。

  雖然修瑾自己在出仕的這些日子裏麵，多少有些了解到現在圖國的政權形式。

  但竟然是到了國主要被大將軍所監視的這種地步，是他萬萬沒沒有想到的。

  然而接下來發生的一件事情，更是讓他這一輩子都不曾忘記過。

  閣樓之中，空無一人，燈光異常的幽暗，其中的裝飾非常簡單，除了幾盞油燈，就隻有一些桌椅板凳零零落落地分布著。

  其中最多的東西，就是遍地淩亂的畫紙，每一張畫紙上都畫了相同的動物。

  鷹。

  見到這些，修瑾猛然想起數月之前，自己弱冠拜見國主的時候，他也正是手中拿著畫筆在來來回回地，應該也是在畫鷹。

  遠處的陽台上，一男子抬頭挺胸，負手而立。

  在他的身旁，靜靜地站立著一名身材較為瘦小的女子，沉默不語。

  兩人之間並沒有什麽交集，看上去，女子隻是單純在陪伴著男子而已。

  聽得身後的動靜，男子轉過身來。

  正是國主——圖瀨漫。

  他的年齡應該比修瑾要大上幾歲，靠近三十的樣子。

  身高大概一米七出頭的樣子，不過身材倒很是瘦小，身著一襲青衣，有些偏女性化，但他嘴巴以及下巴邊的胡渣又是極為不搭，臉上在幽暗燈光的映襯之下更是感覺很是頹廢，乍一看上去儼然就是營養不良。

  見得來人乃是大將軍。

  圖瀨漫的臉上顯示遲疑了片刻，顯得有些吃驚，隨後緊接著又是泛起笑容，匆匆上前，笑臉相迎。

  修瑾看著他，隻是覺著有些反感，尤其是當那假惺惺油膩的笑容出現在他的臉上的時候，修瑾更是正眼都不願意看他。

  反觀立於原地的那名女子在看到翟稻散的時候卻是表現出了發自內心的喜悅，她的嘴角上揚的美麗的弧度似是春花秋月一般，瞬時綻放，看得人是心曠神怡，久久不願挪開視線。

  而修瑾自己也的的確確是這麽做的。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