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夜偏晚，明修瑾與翟亦隴結伴而行，前往大將軍府。

  一路上，兩個多年的同窗好友有說有笑，時而討論感歎亂世時局，時而回想年少的同窗情誼，關係好不融洽。

  二人相識已有數十年之久，算作是最為交心的朋友，也一點不為過。

  修瑾看著身旁的亦隴，有些欣慰，但又有點陌生感，夾雜在其中。

  麵前的亦隴，已非是當年那個和自己嬉笑打鬧的孩童。

  如今的他身高已近一米八的樣子，相比於自己要高上了整整一個頭的距離，身材也是越發充實。

  盡管穿著的衣物很多，但依舊能夠看到他那健碩的身材輪廓。

  至於他的麵容倒是和以前沒有太大的差別，隻是兒時那容貌間的英氣在如今是越發明顯，方正的臉型配上濃黑如墨的劍眉，再映襯著些稀稀落落的胡渣，透露著一股不合年紀的滄桑感，讓人看了也是有一種不怒自威的感覺。

  正當修瑾還是有些感歎之際，亦隴卻是突然停下了腳步，轉過身來，非常慎重地看著修瑾，弄得他自己是有些雲裏霧裏的。

  亦隴長歎一聲，緩步上前，雙手緊緊抓住修瑾的兩肩，凝視許久，頗為語重心長。

  “跟了我父親之後，你可要小心了啊，他可不是一個簡單的人。”

  此話一出，修瑾還未反應過來，略顯呆滯地看著亦隴。

  緊接著便是情不自禁地笑出了聲來。

  這也是讓亦隴十分摸不著頭腦。

  “你，你笑什麽？”

  修瑾連忙止住笑勢，打趣道：“還是這麽多愁善感啊！怕什麽。天塌下來不是還有你呢嘛！”

  隨後，二人之間迎來了短暫的尷尬。

  兩個人就這麽大眼瞪小眼的看著對方，都不開口。

  但未有太長時間，雙方的臉上卻又是不約而同地浮現出爽朗的笑容，似是心有靈犀一般。

  ……

  大將軍府邸外，數百名持刀甲兵分立兩旁，將整個將軍府給嚴防死守，緊緊包圍起來，氣派非常。

  “恐怕連隻蒼蠅都非不進去吧……”

  修瑾站在大門口，看著如此嚴密的防禦，心中不免有些驚訝。

  亦隴則不說話，對於這些，早就已經習慣了。

  他拍了拍修瑾的肩膀，隨後緩步上前，進入府邸內。

  修瑾也不敢怠慢，迅速跟了上去。

  將軍府的閣樓上，身為大將軍的翟稻散正身著武服，手握一杆長槍，在練習著武藝。

  他的身材看上去也很壯實，握著槍柄的雙手青筋暴起，十分有力，揮動的槍身，帶動著周圍的空氣不斷地在閣樓中回蕩起沉悶的響聲，似是一頭在低吟的猛獸一般，頗具氣勢。

  閣樓上燈火通明，周圍拜訪了許多的甲胄與武具，看樣子翟稻散應該也是個愛好武藝的人。最裏麵的正中央處單獨擺放著一副甲胄，別的甲胄在周圍如此兩眼燈光的映襯下多少有些閃過，唯獨這一副黯然失色，上麵甚至還遍布了數十道傷痕，應該是翟稻散領軍作戰時所穿戴的。

  甲胄麵前的桌子上放著一摞厚重的書籍，乍一看上去，怎麽找應該也有個三四十本的樣子。

  書桌的正中央疊放著三五個等待處理的竹簡政事，相同的物件在桌腳的一旁放著整整一筐。

  在不遠處的一旁角落中，兩個家仆正對著兩盤東西，仔細而又緊張的忙碌著。

  不斷移動的翟稻散不知

  不覺間便來到了他們的身旁。

  “聽好了！大的品質好的放在右側，劣質的放在左側！”

  聲音剛剛出現，兩個家仆心中驚了一下，手上忙碌的動作戛然而止，趕忙麵向翟稻散行禮回應。

  恍惚間，一陣腳步聲從閣樓門口處傳來，翟稻散非常敏銳地捕捉到這個聲音，眼角的餘光迅速鎖定了過去。

  隨即，動作急忙變換，將長槍橫放置於腹部，腰間發力，以雙腳為支柱，接連帶著長槍橫旋數個轉身。

  剛剛到門口處，閣樓門正正好好地被打開出來。

  而那長槍的槍尖也正好不偏不倚地停止在門口處。

  門外的亦隴完全就是一下子僵住了，全身上下所有的感官瞬間繃緊起來，雙眼甚至都已經鬥雞眼地盯著僅僅距離自己鼻尖不過一掌距離的槍尖，甚至都能夠非常清晰地感覺到那一陣寒冷的殺意。

  而修瑾則是呆立在亦隴的身後，亦是一臉震驚地看著此刻的父子二人，原本放鬆的心，瞬間也是提到了嗓子眼。

  反觀翟稻散，對此則是一臉的鎮定，麵容上沒有絲毫的情緒波動，兩個眼睛冷冷地看著麵前自己的兒子。

  如今的翟稻散已經是年過半百，五十的人了。

  但他此刻在二人麵前所展現出來的可完全不像是一個五十歲。

  先不論他全身上下那異常明顯的肌肉是如此的健碩，光是他那一套行雲流水的武藝就已經是讓人頗為驚訝了。

  他臉上雖然帶著些許的皺紋，但更多的還是引人注目的數到疤痕，看樣子應該是征戰時留下的證明。

  再配上沒有波動的表情，讓人心生畏懼。

  不光如此，他的眼神更是犀利，透露著一股冷血的氣息，似是沒有感情一般，使人由內心不寒而栗。

  如果要用一種動物來形容的話……

  蛇。

  或許是最為貼切的。

  “好了，都退下吧。”

  他說話的時候也是異常的平靜，完全沒有被眼前的事情給影響到自己。

  話音未落，翟稻散的動作迅速收回，一旁的下人趕忙上前，畢恭畢敬地接過長槍，並且替翟稻散迅速換上正常的衣物。

  ……

  門外的亦隴遲疑了許久，還是修瑾匆忙地提醒了一下才是讓他匆忙反應過來，急忙進入閣樓之中。

  “亦隴。”

  “兒子在。”

  “這是今天進貢來的珍珠，我打算製成20串念珠，你看看大概有多少個？”

  亦隴將眼神迅速鎖定在父親麵前的兩盤珍珠上，稍稍遲疑。

  “大概一千多個。”

  對此，翟稻散立刻給出了自己的回應。

  隻見得他原本平衡的嘴角突然向下，波瀾不驚的臉上也是一下子陰沉下來。

  “如果這些是敵軍，那你就會因為誤判敵軍數量而陷入苦戰。”

  亦隴著實是有些慚愧，腦袋稍稍低沉了下去。

  “哼，真是個讓人頭疼的兒子啊！”

  說罷，翟稻散坐了下去，閉上雙眼，長歎了一聲。

  此話一出，整個閣樓上的氣氛著實是有些尷尬。

  亦隴更是雙手一下子緊握起來，用著眼角的餘光看向了身旁的修瑾，顯得很是緊張與無奈。

  “你也來說說看，有多少。”

  麵對翟稻散的要求，修瑾自然是沒有拒絕的理由。

  他連正眼都沒看那些珍珠

  一眼，就給出了自己的答案。

  “在下也認為是一千……”

  不過話還未說完，卻是被翟稻散給打斷了。

  “照實說！說錯了，我可是要懲罰的。”

  突如其來的施壓，弄得修瑾有些手足無措，心中頗為糾結，他猶豫地看向身前的亦隴，發現亦隴正對著自己輕微點了點頭。

  如此，修瑾也不再多想，稍稍坐正自己的身子，依舊不看那些珍珠。

  “一串念珠是108個，20串就是2160個。”

  “哼，那如果是敵軍呢？”

  翟稻散冷笑一聲，有些漫不經心。

  “全部。戰場上戰況瞬息萬變，友軍倒戈相向也不是不可能。”

  話音未落，翟稻散已是緩緩睜開了雙眼，聚精會神地盯著修瑾。

  修瑾被他這麽冷不丁地一看，倒是有些毛骨悚然地。

  “你叫什麽名字？”

  “父親，他是……”

  “沒問你！”

  翟稻散連正眼都不看亦隴地對他嗬斥，使得亦隴更是掛不住麵子，臉上止不住地在迅速抽搐著，就連呼吸神都異常得急促與沉重。

  修瑾察覺到氣氛的不對，連忙行禮。

  “在下明修瑾。”

  “噢，你就是亦隴的同窗，明修亦的兒子。”

  “正是。”

  “我記得你僅僅用了兩年時間就讀完了四書五經，反倒你是花了將近七年，對吧？”

  說著，翟稻散的目光在這個時候才總算是落在了亦隴的身上。

  對此，亦隴並沒有什麽特別的反應，隻是輕聲說了句“六年。”

  隨後，翟稻散的臉上情不自禁地浮現出笑容來。

  “明修亦那個老東西，自己不成材，生了個兒子倒是厲害得很嘛！看來有機會，我倒是要想他討教討教了。”

  翟稻散隨手取出幾顆珍珠，遞到了修瑾的麵前，表示是給他回答對問題的獎賞。

  在得知亦隴是想將修瑾推薦給自己出仕之後，翟稻散對此也是沒有片刻遲疑的欣然應允，十分幹脆。

  原本事情到這裏就應該結束的。

  但正當亦隴與修瑾二人打算告退的時候，翟稻散卻單獨將修瑾留了下來。

  亦隴沒有什麽反應，一言不發的離開。

  隻不過在他轉身的時候，修瑾捕捉到了他臉頰上的千絲萬緒。

  他也側過身去，看著亦隴離開的背影，十分的無奈。

  其實翟稻散和修瑾並沒有說什麽重要的事情，兩個人隻是下了幾盤圍棋，交流了一些作戰的兵法，僅此而已。

  ……

  深夜。

  修瑾頗為疲憊地走出閣樓，卻發現亦隴並未真正離開，而是在閣樓下等待著。

  兩個人再度結伴而行，但和來之前卻截然不同，他們都沉默不語。

  直到最後，還是修瑾受不了這種氣氛，率先開口。

  “你……”

  “正常。。”

  “啊？”

  “哼，我雖為長子，但從小就不受父親的喜愛，這麽多年，從來沒有聽他誇過我。似乎在他世界中，無能、愚鈍這些詞是為我量身定做的。”

  修瑾停下腳步，輕撫亦隴的後背，顯得有些難受。

  “別這樣……”

  亦隴隻是淡然一笑。

  “放心好了，沒什麽大事，我早就習慣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