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十

  雖說不再提職稱的事了，家裏又恢複到了一年前的狀況，宋明陽知道王敏心裏是不甘心的。這讓宋明陽話也少了。

  關院長同學校交涉的結果也出來了。學校不承認工作上有失誤，但是，口頭答應明年再給宋明陽一次機會作為補救措施。課題成了壓在宋明陽身上的新的大山。

  由於長期不做學問，沒有前期成果，也認不識人，高官課題、國家課題之類宋明陽想都不敢想。廳級課題指標到校，在學校評，宋明陽覺得隻有這個可以搏一把，但是，教育廳的文件上明文規定，申報廳級重大課題者原則上要有正高職稱，這一條又把宋明陽難住了。走投無路，宋明陽隻得又去找劉自信。

  兩周不見，劉自信發現宋明陽蒼老了不少，說話也低沉了不少，有氣無力，和兩周前判若兩人，就收起了往日的嬉笑怒罵，說：“沒什麽大不了的，有的人當一輩子講師不也過得好好的，比上不足比下有餘。”

  宋明陽說：“我來找你是有事的，不是來聽你安慰的。都好幾十歲的人了，什麽風雨沒見過。我想申報廳級重大課題，文件上說原則上要正高，你幫我想想辦法。”

  劉自信把文件搜出來，咀嚼了半天，說：“‘原則上’就是沒原則，記得你申請訪學的時候我就跟你說過。我來查一下近五年有沒有副教授申報成功的，這個更關鍵。有先例就沒什麽難度，沒有先例也別怕，你就是第一個。”

  查教育廳的批文，劉自信發現沒有先例。看到宋明陽臉都綠了，劉自信就說：“這在學校評，老關是評委，跟他打個招呼問題不大，就是不打招呼，他看到你的材料也會拚命的。”

  宋明陽說：“我要重大課題，別的院係跟我一樣情況的也要重大課題。他們高官、國家級課題都沒希望，眼睛都盯著廳級課題。競爭一激烈，又都不符合原則，學校為了平衡，一個都不給上也是有可能的。再說副教授能過，教授過不了還不吵翻天？鬧到教育廳，鬧到省裏，學校吃不了兜著走。估計學校也不敢冒這個險。”

  劉自信陷入沉思，過一會兒說：“老張那個研究中心是教育廳重點研究中心，每年有三個課題，其中一個是重大課題，教育廳直接下撥的，不占學校指標，基地自己評，在學校過一下就可以了。你跟老張說一下，他好講話。”

  宋明陽很為難地說：“老張那個研究中心研究的是現代文學，課題都是現代文學的，我搞古代文學，不沾邊。”

  劉自信說：“要想沾邊還不容易，你搞個‘魯迅筆下的先秦人物研究’，研究研究魯迅是怎麽描寫老子、莊子、墨子等等的，不就是現代文學了嗎？”

  宋明陽拍著自己的腦袋說：“你腦子真是好使，不費勁就把題目想出來了。我就是想個三天三夜也想不出來。”

  劉自信說：“學問貴在讀書，讀原著，從原著中找問題。學者之間的差別表麵上看在於找問題、找選題的能力，實質上看在於讀書的能力，就是看能不能把書讀透。書讀不透，讀萬卷書最多也就是個書櫥，當個活字典之類。”

  宋明陽說：“剛表揚你，你就得意忘形，教育起我來了。不要得意得太早，你的這個題目設計巧妙，不過沒有多大的學術價值，魯迅對先秦人物沒有什麽研究。《故事新編》中出現些先秦人物，談不上是學術。”

  劉自信麵帶鄙夷，說道：“國家級課題都是有重大學術價值嗎？沒有。一個廳級課題還需要有重大學術價值嗎？不要小看這個題目，我稍微吹吹，它就有大的價值了。看我怎麽吹的。魯迅以小說的形式研究先秦人物，這在人物研究史上屬於首創，可是，時至今日學術界對此尚無研究，在此意義上可以說研究魯迅筆下的先秦人物既具有拓荒的價值，也具有方法論意義。你看看這價值大不大。大了吧？”

  宋明陽如醍醐灌頂，不禁讚歎道：“你這張嘴，不服不行；你這腦袋，不服不行。聽你的，就報這個選題。價值大，資料少，容易做。看我總結的也很到位吧。往你邊上一站，我也聰明了許多。”

  劉自信說：“我這個題目還暗藏玄機，你沒看到吧。‘魯迅筆下的先秦人物研究’，也可以理解為研究魯迅提到過的先秦人物。至於研究先秦人物什麽，隨你怎麽寫都不會跑題。”

  宋明陽恍然大悟，又不禁讚歎道：“你這個腦子太靈活，我這輩子是跟不上你了。看你做學問就像玩雜耍，隨便搞個題目就能耍弄多少人。當然，我也可以說你是大騙子，嗬嗬。”

  劉自信說：“不跟你計較。幫你忙還落個壞名聲，不值得。你跟老張打個招呼，在他那裏掛個號，不要等到課題人選都定了你再去說，遲了。”

  宋明陽麵帶難色，說：“我跟老張沒什麽交往，猛然間去求人家太唐突。求人的事，我最怕；求熟人，更難為情。你幫我問問吧，行就行，不行就算。省得我去丟臉。”

  劉自信也麵帶難色，說：“我跟老張也沒什麽交往，你的事我去求，更不合適。我去求，他有想法，認為你跟我親密，跟他生分。你去求，他認為是給你雪中送炭，意義重大，會幫的。”

  宋明陽說：“我去求，沒把握，被拒絕了怎麽辦？被拒絕了，再找你就遲了。”

  劉自信很有把握地說：“他要是拒絕你，就一定會拒絕我，都在院裏混。你就說你評職稱就缺一個課題了，打算申報一個課題，先提前準備著，邀請他、老關和我參加，他一聽老關和我都參加了，他怎麽可能不參加。他參加了，你就說你打算申報的是中心重大課題，他能不答應嗎？你要想萬無一失，就得讓他覺得他對你很重要，就得先給他下套，溫柔地套住他。老關那邊我來說，不要你操心。”

  宋明陽說：“你這個人怎麽這麽陰險，大學的時候還真看不出來啊，藏了這麽久終於露尾巴了。講實話，你對我這麽陰險過嗎？你跟柳樹琴瑟和鳴，用了多少陰招，我也學習學習，對付我家王敏，要不然她三天兩頭找我麻煩，跟我吵架。”

  劉自信說：“對你用不著陰險。等你把課題搞上了，我再給你傳經送寶。夫妻相處貴在守柔示弱裝慫，最忌爭個勝敗輸贏。輸給老婆不算輸。還是提前告訴你吧，讓你早出苦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