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九

  在外麵漫無目的地走了兩個小時，宋明陽逐漸恢複了理智，清醒下來。擔心王敏有什麽過激的行為，宋明陽叫了輛出租車，打車回了家。

  在門口，宋明陽聽到王敏還在不住地啜泣，心如刀絞，覺得今天自己做的太過分了，根本不像平時的自己。“這麽多年都過去了，為什麽這一回不能忍。”宋明陽責怪自己。

  門沒鎖。推開門，宋明陽開了燈，看到王敏縮在客廳的沙發上，兩肩不停地抖動，像是受了天大的委屈，桌子上是已經涼了的飯菜。一行熱淚湧了上來，宋明陽顧不得擦，走到王敏的跟前輕輕按了按王敏的雙肩，王敏哭著喊道：“不要碰我，我不要臉，我是潑婦、變態狂，小心髒了你的手。”

  宋明陽滿含愧意地說道：“是我不好。我心情不好，不該帶著情緒跟你說話，是我錯了。”王敏哭得更凶，說：“你哪有錯啊，你正人君子，從上到下、從頭到腳都是對的，隻有我這個給你丟臉的臭女人是錯的。”

  宋明陽的淚水不小心滴到了王敏的臉上，王敏更覺傷心，抱著宋明陽的腿，淚水更是嘩嘩地往下流，為自己，也為宋明陽。宋明陽用指尖輕輕地觸摸王敏的頭發，回想這一年來為了職稱所受的委屈、屈辱，從內心裏覺得對不起自己的女人。

  這一刻，宋明陽突然發現王敏就是粗俗、小氣了點，為他、為這個家卻是真心的，無怨的。有這樣的女人保姆一樣照顧著，自己飯來張口、衣來伸手，在生活上是舒心的，不要煩神的。王敏的粗俗、小氣結婚這麽多年都沒有改變，雖說是本性難移，自己也有責任。如果自己能混出個人模狗樣，至少混個教授，經濟上好一點，說起來好聽一點，滿足了王敏對金錢的渴望和虛榮心，王敏的粗俗、小氣至少不會隨時隨地地暴露出來。

  想著這些，心有愧疚，再一次，宋明陽對王敏說：“是我錯了。”因為哽咽，說不下去了。王敏這次沒有說話，而是哭得更傷心。

  傷心過後，王敏說：“職稱的事咱以後不提了，我也不逼你了。把你逼瘋了，我也跟著瘋了。副教授照樣能活得好好的，別人吃肉，我們喝湯，日子最多苦一點。我們家裏吃啥，別人也看不到。”

  宋明陽說：“過兩年就退休了，好好規劃規劃退休後的生活。忙忙碌碌大半輩子了，糊裏糊塗活了幾十年了，沒意思。有時間了，錯開旅遊高峰，出去轉轉，看看外麵的世界，開闊開闊眼界，也不枉做一回人。”

  王敏說：“外麵就跟我們這兒一個樣，沒什麽好看的。真想看，上網看看，動動指頭就看到，不要花錢。旅遊就是人看人，走冤枉路，花冤枉錢。就在咱們小區轉轉，到校園裏轉轉，鍛煉身體，挺好的，還不要花錢。”

  宋明陽想說王敏摳門，到老了還舍不得給自己花錢，沒有說，而是順著王敏的意思補充道：“偶爾去公園轉轉，走過去，走回來。累了，不想走了，打個的回來也花不了幾個錢。”

  王敏對錢很敏感，說：“累了，在小攤上買點吃的，有勁了再走回來，還節省一頓飯。不能把錢花在打的上。”

  宋明陽說：“這都是小錢，該省則省，該花則花，不能太苛求自己。我們掙錢，不就是為了對自己好點嗎？”

  王敏說：“你又不掙大錢，退休了更沒錢，還得節省點好。有點錢在口袋裏我不慌，存銀行我都不踏實，怕哪一天沒了。”

  宋明陽說：“沒大錢，有小錢。過日子花不了幾個錢，不要為錢擔心，真不行我退休後去民辦學校打工，補貼補貼家用。我筆頭子不行，上課還是比較好的。這個我有自信。”

  王敏說：“大學教師一大把年紀還出去打工，太沒麵子了，寧願日子苦一點也不能去。你的身份不一樣，不像我到哪打工都沒人笑話。”

  宋明陽說：“大學教師退休後打工不在少數，打工，幹的也是體麵活，沒人笑話，又不累，比在家裏閑的強。”

  王敏說：“錢多錢少都是過，忙到退休還打工，劃不來。我們要活得有尊嚴，要手拉手走在校園裏讓大家看看我們家的和睦，看看我們什麽事都看得開。”

  宋明陽說：“談戀愛時都沒在校園裏拉過手，退休了要拉手，不怕人背地裏說我們是神經病啊。老了，多在一塊走走路、散散步就是秀恩愛了，不要太高調。”

  王敏說：“我就是要高調，在這方麵超過柳樹。她家劉自信本事大，忙著寫論文，沒空陪她，她一個人在路上走，看到我們更顯孤單寂寞。柳樹有時晚上來學校散步，看著就是顯擺，我見到她就躲得遠遠的，不讓她得逞。”

  宋明陽不願王敏又提及柳樹，岔開話題道：“咱活給自己看，不跟人家比。咱心裏幹幹淨淨，生活簡簡單單，看誰都心情愉快，看什麽都心花怒放。”

  王敏說：“我一提柳樹你就打我岔，我知道你是為我好，希望我不要老拿柳樹來跟自己比，傷自己的心。我也知道這樣做不對，我就是管不了自己。以後我不提她了。”

  宋明陽說：“不要嘴上講不提，心裏還放不下，要說到做到。每個人都有自己的心結，解開了，就沒事了。在這個世界上，我們不可能事事順心，也沒有多少事是按照我們的願望來發展的，多數情況下我們隻有妥協才有可能是贏家。我講的贏，是指讓我們不受結果的幹擾。”

  王敏的淚水不自覺地又流了出來，說：“你現在跟我講話都慢聲細語，一點不煩，給我講道理都好有文化，我打心眼裏佩服你。下午要是這麽對我，我們就不會吵架了。”

  宋明陽說：“是我不好。我以後就這樣跟你講話，保證不跟你急。”

  王敏說：“是我虛榮心作怪，攀比心理重，害了你。你在外麵壓力已經大了，我還給你施壓、加碼。以後我保證不給你壓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