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

  講是講，做是做。宋明陽盡管講得頭頭是道，論文依舊沒有像他講的那樣瞎扯出來。一氣之下，宋明陽把改得亂七八糟的論文全部刪了，癱坐在電腦前眼睛緊緊地盯著頭上的燈。王敏絕望地看著宋明陽，輕聲細語道：“寫不出來，不勉強。看來造假、瞎扯真的要有點真本事，不是人人都能幹的。大不了，咱不要這教授頭銜。什麽正的副的，就是一個虛名，身體健康、家庭和睦、開開心心最重要。”宋明陽從牙縫裏擠出了三個字：“他媽的。”

  就在宋明陽打算放棄評教授的念頭的時候，他的碩士生救了他。這個碩士生正在讀研二，想通過審核製的途徑讀博，而要想通過審核製的途徑讀博，就必須要在高水平的期刊發表論文，於是這個碩士生就寫了一篇論文請宋明陽推薦到一個像樣的期刊。宋明陽逐字逐句看完論文後，覺得機會來了擋不住。

  把這個碩士生的論文稍作修改後，宋明陽毫不猶豫地加上了自己的名字。王敏很是詫異，口不擇言地說：“你這麽做，學生同意嗎？要是不同意怎麽辦？你不會霸王硬上弓、先斬後奏吧？”宋明陽說：“學生的論文，導師加名字很正常，你不要大驚小怪的。有的人發的論文多，就是這樣幹的。單看獨著，他們的論文沒幾篇。”

  王敏仍不放心，說：“那你也要先跟學生說一聲，打個招呼。”宋明陽說：“這種事，大家都是不跟學生說的。老師跟自己的弟子說，我要你的論文；弟子說，好的，謝謝老師。這種對話有意思嗎？都尷尬。師生之間彼此有個默契就行了。”

  王敏說：“那以前怎沒見你在學生的論文上加名字？你以前就這樣加名字，教授早就評上了，現在都是老教授、資深教授了。”宋明陽說：“以前沒有這個想法，偶爾有學生的論文寫得還好也懶得細看，懶得修改。這世道投稿容易，因為垃圾期刊太多，給錢就行，但是，上檔次的期刊，不好投，評職稱是需要在上檔次的期刊發論文啊。”

  王敏說：“你在學生的論文上署名，還署第一作者，這論文對於學生不就沒用了嗎？這麽做是不是心太黑了啊。你的學生可是要用這篇論文申請讀博呢。”宋明陽說：“這裏麵的彎彎繞你就不懂了。評職稱，需要是第一作者；申請讀博，有的學校沒有明確要求是第一作者，就是明確要求要第一作者，也會有個說明，認定師生合作的論文，學生排名第二也算第一作者。”

  王敏聽不明白了，說：“為什麽評職稱要第一作者，申請讀博，師生合作，第二作者也可以？”宋明陽說：“評職稱是教師之間的競爭，規則理所當然要嚴。學生申請讀博，規則說到底是由導師定，如果第二作者不算，學生就不願意導師署第一作者了，導師就沒好處了。”

  王敏聽了宋明陽的解釋，說：“最苦的是學生。怪不得導師又叫老板呢。”宋明陽說：“這裏麵的水很深的。”

  王敏說：“我們不說這些了。我問你，現在的情況是，論文有了，你怎麽發？”宋明陽說：“這正是我煩的地方，也是我打算跟你商量的。”

  王敏警覺地說：“你發論文，該怎麽找人怎麽找人，跟我商量個什麽？我又不是大人物。怕不是要我錢吧？”宋明陽說：“就是錢的問題。錢都在你手上，不跟你商量、請示，拿不到錢啊。”

  王敏一向對錢很敏感，說：“光找人還不行，還要花錢買發表？你找劉自信推薦的那篇論文也是花錢買才發出來的？你花了多少錢？哪來的錢？老實說。”宋明陽說：“那篇論文沒花錢，全靠劉自信的麵子。真要錢，我肯定早開口向你要了，你是我們家的大老板。”

  王敏想耍無賴，說：“那你再找他推薦一次，找他不要錢。”宋明陽說：“你說的沒錯。我反複掂量過，同學、同事中能找的人就隻有他了。這次真要再厚臉皮一次了。問題是，一類期刊不比二類期刊，他也搞不定，他也得找人。他找人，麵子小了，估計需要錢開一下路。”

  王敏習慣性地捂了捂口袋，說：“要多少？一千還是兩千？”宋明陽苦笑道：“一萬兩萬都打不住。一千兩千，虧你想得出。”

  王敏氣憤了，說：“這也太黑了吧？你一口氣把話講清楚，不要一點一點吐。你說，到底要多少？”宋明陽咕噥一聲，說：“起碼五萬。”

  王敏大叫道：“你評個教授能多掙多少錢？兩三年你就退休了，你能撈得回來嗎？不如不評算了，不操這心了。”宋明陽說：“退休後，錢也多一點。長久來看，劃算。我又沒病沒災的，十年八年不會死。”

  王敏說：“這麽多錢，你拿給劉自信，你知道他是給了主編、編輯，還是落到自己腰包了？”宋明陽說：“你不要瞎說。他的為人我清楚。”

  王敏說：“人在錢麵前，沒幾個幹淨的。”宋明陽說：“他真要把事情辦成了，落到他自己腰包也無妨。錢給誰不是給啊。”

  王敏說：“給別人，我心疼。給他，我心更疼。他平白無故賺了我五萬，太便宜他了。”宋明陽稍微有點不耐煩地說：“就是給他，這錢還不一定給得掉呢。”

  王敏說：“嫌少了？他胃口多大？你剛才還講他好話呢。”宋明陽說：“你理解錯了。我的意思是說，這事沒跟他講。跟他講，他未必願意出手幫忙。他一貫討厭請客送禮，不願意低頭。他能幫的，一定幫；叫他低三下四找人幫忙，他打死都不幹。”

  王敏說：“那就看你的本事了。不能曉之以理，你就動之以情啊。”宋明陽說：“他認定不合理的東西，軟硬不吃。他要不是這性格，憑他的水平早就是院長了，還輪到老關當院長？”

  王敏說：“說不定他骨子裏就看不上院長這個位子呢。還有啊，我警告你，你以後在人前不要老關老關的，要叫關院長。評職稱，要用到他。”宋明陽嘴硬，說：“評職稱看條件，隻要條件夠了，誰也攔不住，不夠條件，拍馬屁也沒用的。”

  王敏說：“萬一有名額的限製呢？領導的意見就很關鍵了。考慮問題不能太簡單。”宋明陽不敢相信自己的老婆能講出這樣的話，說：“知道了。大軍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