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四章 所求不過心安二字
作者:沒有理想的鹹魚      更新:2020-06-03 10:48      字數:3373
  陳淵站在房間窗口前打了一聲口哨,聲音輕而尖銳。不多時一隻海東青如投射過來的長矛一般俯衝而下,落在陳淵支起的左小臂上。

  這隻海東青通體紫青發黑,卻生了一對玉爪,鷹喙如彎鉤厚而鋒利,一雙眼睛銳利有神,活像是戰場上威風凜凜的大將軍。也難怪陳淵給它起名叫“將軍”。

  陳淵輕輕摸了摸“將軍”的頭,將一張紙條塞進“將軍”爪子上綁著的信筒裏。

  隨後往上振臂一送,“將軍”發出一聲清亮短促又尖銳的聲音振翅而飛,這隻矛隼是周衍小時候送給陳淵的。

  當時為了馴服這隻海東青,陳淵可沒少下功夫,一開始為了“熬鷹”陳淵整整三天三夜沒有睡覺。再到後來為了學習召喚的口哨,挑選馴養的食物,陳淵可以說是煞費苦心。就這樣,足足一年多的時間,陳淵才把這隻海東青馴化成了對自己言聽計從的“將軍”。

  當時周衍對馴化好的“將軍”嘖嘖稱奇,喜歡的不得了,直歎自己錯失了一員“大將”。

  陳淵離開皇宮的這幾年,也多虧了“將軍”他才能和周衍一直保持緊密的聯係。

  陳淵走出屋外,老狐正坐在石桌邊飲茶賞花。

  昨日裏陳淵和老狐來到別院後,寧澤就與老仆去了前邊寧府,專門把小院騰出來以供陳淵二人休息。

  陳淵走到老狐身邊坐下,給自己倒了一杯茶,輕輕啜飲幾口。看著滿樹繁盛的桃花,陳淵想起曾經讀過的詩不禁開口道來:“桃之夭夭,灼灼其華。古人隻用了八個字就將這桃花豔麗一言道盡了啊。”

  老狐仰頭看著飄落滿院的桃花,緬懷道:“要是你哥哥還在,一定會笑話我狗屁不懂,還學人家讀書人的閑情雅致呢。”

  陳淵輕笑回憶道:“我小時候家中窮苦,很羨慕那些能上的起私塾的孩子,就經常跑到私塾偷聽先生授業。但因為生的瘦小,被高牆所阻總看不到先生寫字。大哥就讓我踩在他的肩上,越過牆頭學先生寫字。

  有一次正好被先生撞見,他也沒說什麽,隻是自那以後私塾的大門就再也沒有關閉過。我們兄弟二人就蹲在私塾門前,光明正大的“偷聽”。

  為此沒少被那些孩子奚落嘲笑,大哥氣不過就會揍他們,那些孩子與我們在私塾門口扭打成一團,先生就會出來喝止,然後我們每人領上三下戒尺被先生訓斥一頓,各自各家。

  有時被去私塾接自家孩子的大人撞見,我二人也免不了挨一頓打罵,為了不讓母親擔心這些事我們從來沒告訴過她。”

  老狐會心一笑道:“可能就是因為他心中認定你將來也會成為私塾先生那樣寬厚仁慈的人,所以你大哥才會很敬重讀書人吧。”

  陳淵道:“確實如此。我大哥雖然脾氣不好,喜歡與人爭強好勝,但是對先生卻是極為尊敬的。”

  老狐惋惜道:“你大哥本可以拿著軍功回家安安心心做自己的富家翁,為你請個教書先生將你培養成才。沒成想卻遭人陷害,被人出賣,為了討回一個公道,搭上了性命。”

  陳淵沉默片刻

  開口道:“大哥有他要堅持的東西,也許他早就料到了會有這樣的結局,卻還是義無反顧地做了這樣的選擇。狐大哥無需介懷。”在他們兄弟二人來往的書信中,馬老大曾隱晦地提及將要麵臨的危險,卻依舊不肯放棄調查真相。

  老狐笑道:“你說的我都懂,但是你讓我不要介懷這怎麽可能呢?聽完你昨夜所說,我就更不能了。你說的那個小六我曾見過一次,當時你哥哥還說小六算是他的半個徒弟,說他是信的過的人…”老狐臉上的笑容漸漸消失,頓了一下後哀歎道:“可惜啊,人心難測。”

  “狐大哥不必如此耿耿於懷,我大哥即便最後知道了是小六出賣了他和那幾個兄弟。卻到死也不曾埋怨過小六,甚至還在一味的袒護於他。

  大哥之所以這麽做就是為了囯之大義,總要有人活下來,告訴天下人那些亂臣賊子做了什麽。而那個時候,哥哥隻有小六一個選擇,所以他至死都在想著如何保全小六。

  哥哥作為一名軍卒,選擇了讓小六活下來,讓他成為燒毀北朝所有黑暗的一把火炬。在關鍵的時刻,他選擇拋棄哥哥、兒子的身份,以一名守衛家國的邊軍身份死去。我能夠理解他。

  但是作為弟弟,我對於小六,恨不得食其肉啖其骨,但這樣的憎恨能有什麽用呢?其實我心裏清楚,即便沒有小六的出賣哥哥一樣也會死。隻不過是時間早晚的問題而已。

  而作為當今聖上的臣子,我更應該繼承哥哥的遺誌,讓小六活著,而且要讓他活成最耀眼,最灼目的那把火炬,把那些陰暗汙穢燒的幹幹淨淨!”陳淵胸口微微起伏,氣血上湧,一字一句盡是心血所言。

  老狐看著麵色微紅的陳淵,這些話如雷霆落在老狐耳中,回響於腦海之中久久不能散去。

  老狐起身站在桃樹下,輕拍陳淵肩頭,滿目桃花紛飛。老狐緩緩開口道:“有你這樣的弟弟,老馬不知道有多開心呢。”

  陳淵緩緩平複心緒,他記得哥哥從軍後,母親與他把一顆桃核種在了自家小院裏。說,什麽時候桃樹長出來,哥哥就回家了。

  可是,那顆桃核終究還是沒能長出桃樹來。

  陳淵伸手接住一片桃花,緩緩握緊後又鬆開。

  “狐大哥,該動身了。”陳淵站起身來開口道。

  “走。”老狐隻說了一個字,原本微躬的腰身挺的筆直。

  陳淵視線望向一牆之隔的寧府,對老狐問道:“狐大哥不去見一見嗎?”老狐搖頭回道:“不必了,他知道我來過就行了,當初我跟你哥哥都不願將他卷進來,現在更不想了。”

  陳淵點點頭不再多言。老狐欲言又止,陳淵知道他在擔心什麽,便問道:“狐大哥是在擔心寧澤?”

  老狐沉吟片刻終於還是開口道:“算了,他有自己的選擇。我就不多管閑事了,免得到時候埋怨我。”

  陳淵笑著道:“狐大哥不必擔心,他身邊的那個老仆會保護好他的,有“無舌”和尚做師傅,寧澤不會出什麽差池的。”

  老狐驚訝道:“那個老仆就是你昨天說的寧澤的

  師傅?那個曾經屠戮半個北朝江湖的“無舌”瘋和尚?”陳淵輕輕點了點頭,望向寧府的眼神意味深長。

  老狐一時有些反應不過來,喃喃自語道:“你們這都是一群什麽人啊。”陳淵收回望向寧府的眼神笑道:“都是擔負大氣運的人。”

  明帝死後,太後劉氏暗中請北朝方士觀星象占卜卦,得了莫名其妙的四字讖語——“佛教當興”。

  這句讖語與武帝遷祖廟香火於道教祖庭的做法相悖,到底是武帝與明帝支持道家押錯了寶,還是武帝到死都要與天一鬥。已未可知。

  不過“無舌”和尚把身負的佛教百年氣運全都押在了寧澤身上已經是板上釘釘的事了。至於那四字讖語會不會應驗,又能不能帶給佛家百年香火興盛,那就要看寧澤的本事了。

  倘若寧澤將來真的能夠進入廟堂中心,想要將佛家發揚光大也不過是順手而為的事。可道家那邊也不是吃素的,有祖廟的一縷香火在,除非南疆蛟龍化形,北朝滅亡。否則道家有大周皇家支持,便能永遠立於不敗之地。

  佛道相爭數百年,爭的到底是什麽已經沒人能說得清了。就好像兩條真龍相互爭鬥撕咬,早就忘了最初為何要如此。隻是為了爭鬥而爭鬥。

  寒禪寺老和尚與道教祖庭大掌教一番鬥法,引來的卻是江湖的一波興盛。佛道兩教都沒有因此受益,反倒是為江湖引去了活水。天下氣運有誰能說得清呢?

  百年前太祖屠江湖興廟堂,佛道兩教由盛轉衰。後來武帝遷祖廟香火入道教祖庭,希望借此興道教而將南疆氣運引入北朝。

  至於那條蛟龍會不會被這誘餌引入翁中,道家又能不能,願不願替大周皇室完成屠龍,亦未可知。

  陳淵站在院中,心中默言:你以天地為棋盤,眾生為棋子,天下氣運為賭注,那條南疆小小蛟龍,自以為可以破局而出,實際不過是你在戲弄寵物。天下大勢都被你一人算盡。

  但即便如此,你真的以為自己可以騙過那些九天之上的眼睛嗎?北朝那些深藏不露的謀士,會讓你如願以償嗎?

  也許師傅說得對,你遲早要被反噬。大周王朝興盛數百年,養龍之士何其多!不照樣還是分崩離析了?你逆天而行,會成功嗎?

  陳淵收回思緒,伸手折下一根桃枝,雙手變幻間做出一支拐杖,交給老狐道:“狐大哥,來,送你一支桃花拐杖。”

  老狐驚歎間伸手接過,拄著拐杖走了兩步,笑道:“正合適,哈哈。”

  陳淵再次望向寧府那邊眼帶笑意開口道:“老和尚,借你一根桃花枝給我狐大哥做根拐杖不過分吧?”水缸裏的水就這麽點,你要借一瓢,總要付出點代價的吧。

  牆那邊盤膝打坐的老仆口誦佛經,陳淵身上一道道看不見的細小涓流緩緩匯入老仆身下的蒲團。

  從大宗師境界跌落的老仆將那一道道細小涓流納入身體中,一息間重登武道巔峰。

  老仆無聲笑了一下。

  你我皆為器皿,大家所求都一樣,借來借去,不過都是為求心安罷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