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卷 第一六九章 六年
作者:柳語熙      更新:2021-03-14 08:41      字數:3228
  就在賣炭老者說話的時候,酒樓院子裏的那車木炭忽然動了起來。那些木炭從地上飛起,悄無聲息的貼在酒樓上麵,把整座酒樓嚴嚴實實的圍了起來,就像給那酒樓裹了層黑色的鱗甲。

  隨著那兩扇窗戶最後關上,屋子裏變成了一片黑暗。那賣炭老者說道:“我就知道會有這麽一天,所以早就做好了準備。”

  他眼睛裏冒出幽藍色的火焰,看起來就像是被人挖去了眼珠,在裏麵點了兩團火。

  “現在整座酒樓都在我的烈火陣中,我隻需動一動手指,便能把你們燒成灰燼。”

  他雙眼一亮,眼中那兩團火又亮了一些,仿佛要噴射出來,接著說道:“當然,你們也可以試著殺死我。但我是這烈火陣的陣眼,如果我有什麽意外,這烈火陣也會啟動,而且會比我活著的時候燒的更猛。”

  那俊美公子歎了口氣,說道:“都過去這麽多年了,竟然還有人在我麵前玩火。”

  說罷,伸出右手輕輕一撚,打了個響指。接著,就見他那隻手上燃起了一簇淡黃色的火焰。

  “你能從冥界偷來兩團冥火,確實有些本事。但我這團火焰,即便是冥界最厲害的那個東西見了,也要避讓幾分。”

  那俊美公子將那隻燃燒著的右手舉在空中欣賞了一番,全然沒把賣炭老者放在眼裏。

  冥界最厲害的是冥王,連冥王都害怕的火,會是什麽火呢?

  賣炭老者望著那簇淡黃色的火焰想了一下,忽然心中一動,但接著又搖了搖頭,喃喃自語道:“不可能,絕不可能!”

  那俊美公子說道:“這世上的事情,一起皆有可能。隻要你敢去想,就一定會發生。”

  賣炭老者猶豫了一下,看了眼那團淡黃色的火焰,說道:“你不可能是他的,絕不可能!”

  那俊美公子淡然一笑,輕輕敲了敲桌麵,說道:“這樣呢?”

  黑暗中忽然現出一個強大到令人窒息的氣息。賣炭老者神識一滯,內心深處湧出一股從未有過的恐懼。

  那氣息來自背後,似乎以及快要貼到他的身上。

  他深深吸了口氣,轉過頭去看了一眼,看見了一個巨大的、幾乎把整座房子全部填滿了的腦袋!

  那腦袋上蓋著一層厚厚的鱗片,目若深淵,裏麵燃燒著兩團淡黃色的火焰,頭上犄角崢嶸,居然是一條龍!

  “這樣你該相信了吧!”

  那俊美公子輕輕一推,那扇窗戶瞬間結了層厚厚的冰,重重的摔了下去。

  光線重新照進屋裏,那賣炭老者因為太過驚恐,一張皺皺巴巴的老臉扭曲的不成樣子,已幾乎看不出原來的麵貌。

  屋子裏空空如也,那條龍已經進入了他的心裏。

  “沒有人比我更懂火。也沒有人比我更懂冰。”

  那俊美公子話聲一落,就見賣炭老者一隻眼睛忽然燒了起來,有團淡黃色的火焰鑽進裏麵,點燃了裏麵的冥火;與此同時,他另外一隻眼中則結了一層厚厚的冰,那團冥火被凍在冰塊裏麵,依舊保持著燃燒的樣子,卻已經無法動彈。

  “你是——”

  賣炭老者說了最後的兩個字,一半身體化為灰燼,一半身體結為寒冰。

  那俊美公子輕輕吹了口氣,把那寒冰吹散,化作無數冰塵,消失在了空氣之中。

  烈火陣並沒有因為那賣炭老者的死去而啟動,因為有道淡黃色的火焰在一瞬之間把那些木炭燒成了灰燼。

  “禦鼎山眾人出發的時間提前了一天。”

  房門打開,北邊屋子裏那個披著鬥篷的年輕人走了進來。

  那俊美公子夾起幾根鴨腸伸進微微沸騰著的水中涮了一下,放進嘴裏嚼了嚼,說道:“火候正好。”

  ……

  禦鼎山上,已經好幾年沒有做夢的楚烆昨天夜裏做了個夢。

  他夢見自己回到了皇都城中。人們從街道兩邊的房子中走出來,從形容枯槁、步履蹣跚的老人到剛會走路咿呀學語的孩子,眸子裏都冷冰冰的,像在看一個異類一樣在他身上掃來掃去。

  街道正中,每隔一段便會有一口大鍋,裏麵煮著“各種各樣”的腐肉,整條街道都彌漫著令人作嘔的氣味兒。

  在那些大鍋旁邊,裏裏外外圍了好幾層將死之人,有被禿鷲啄去雙目的瞎子,眼眶中空空洞洞,深不見底;有被人砍掉雙腿拿去烤熟了吃的瘸子,用兩條胳膊支撐著自己在地上蹦來蹦去;有被野狗咬掉了下巴每天隻能喝湯的人,但經常不小心把湯倒進脖子裏麵;有個整天把自己裝在袋子裏隻露出兩隻眼睛的孩子,據說是吃了一隻烏鴉,能看見鬼魂;還有人在撈肉的時候不小心掉進鍋裏,半邊身子被煮熟,隻有一半身子能夠活動。

  在這些人中,他依稀看見一個拄著拐杖的老仆。那老仆是個瘸子,身形佝僂,眼神渙散,就連門牙也隻剩了三四顆,東倒西歪的掛在口中,就像入冬以後掛在殘枝上被凍爛了的柿子。

  “把手給我。”那老仆走到他身前,像他伸出一隻寬厚結實的大手,說道。

  第二天醒來以後,他將這個夢從頭到尾回憶了一遍。忽然想起,禦鼎山下還有間小屋!

  ……

  禦鼎山下有間小屋。

  那小屋上下、周圍密密麻麻的爬滿了藤蔓,藤蔓中又夾雜著各種各樣的雜草,雜草從中又開滿了各種各樣的野花。

  雖然已是初冬,但那些野草、野花卻還像夏天一樣鬱鬱蔥蔥,絲毫看不出頹敗之相。

  在那些野草、野花中,睡著五六隻兔子,一隻狐狸,三四隻刺蝟。除此以外,房子最上麵還搭了七八個鳥窩,花叢中還有兩個蜂窩。

  這些動物們各自待在自己的窩裏,誰也不打擾誰,也都不吃不喝,和那小屋一樣沉睡不醒,遠遠看去,就像是一個個活靈活現的雕塑一般。

  小屋沉睡了六年,那些動物們也跟著它睡了六年。

  昨夜有道星光墜下,化作一道玄黃之氣注入了小屋裏麵。

  然後,那小屋便在太陽剛剛爬上禦鼎山時打開了門。

  屋子裏麵也像外麵一樣長滿了花草,甚至比外麵那些花草更要茂盛,更要繁雜。

  青草野花掩映下之下,有個白發蒼蒼的老頭從裏麵探出了頭來。

  那老頭麵色紅潤,雙眼中猶如灌滿了露水,晶瑩澄亮。他穿著一件普普通通的灰色長衫,衣服上幹幹淨淨,一塵不染,就像是從花蕊中取出來的一樣。

  他站起來伸了伸懶腰,打了個哈欠,往前邁了一步,一貓腰鑽了出來。

  那老頭是個瘸子!

  他站在小屋門口朝禦鼎山的方向看了眼,感覺自己手裏似乎少了點什麽。轉頭一看,看見了小屋上麵、周圍棲息著的那些動物。

  “太陽才剛剛升起來,就讓它們再睡會兒吧。”

  他盯著小屋正中間的那根柱子看了一眼,心中念道。

  六年前,他跟隨世子殿下從皇都城來到禦鼎山。但由於禦鼎山門規森嚴,何呂施將他攔在了猿天門外。

  從山上下來以後,他在山下搭了一間小屋,本打算隨隨便便住上兩年,等皇都城傳來消息以後便和世子殿下一起離開。但讓他沒有想到的是,世子殿下居然在兩年後回絕的皇都城的消息,說是要在禦鼎山上潛心修行,待到可以離開的時候再回去。

  於是,他便在那小屋裏待了整整六年。直到昨天夜裏禦鼎山上有道星光墜下,落在了小屋上麵,他這才打開了小屋的門。

  一門之隔,便是兩個天地。門裏的世界沒人見過,隻有他和那根拐杖。

  他在小屋中入定了六年,去了很多地方,但沒有離開那間小屋。

  那拐杖把天地靈氣聚在自己周圍,孕養出無數花花草草,引來了各種各樣的鳥獸,都想借著這千載難逢的機會看看天地,學些本領。

  禦鼎山是名門正派,自然不容許它們接近。它們對禦鼎山的靈氣垂涎了數千年,但卻找不到一丁點兒辦法。現在,那拐杖來了之後直接把禦鼎山周圍的靈氣聚了起來,而且,似乎很歡迎它們過去湊湊熱鬧。

  於是,便有了那座鬱鬱蔥蔥的小屋,有了那些不願醒來的鳥獸。

  那老仆抬頭看了眼雲層與上路交接的地方,轉頭對那些睡著的鳥獸說道:“他們快到猿天門了,你們該回去了。”

  鳥獸緩緩睜開眼,帶著一臉的不情願,離開了小屋。

  走了數丈之後,又都轉過身來,雙手合十,對著那小屋深深施了一禮,轉身消失在了樹林裏麵。

  老仆伸手一招,那拐杖從小屋中掙了出來。他拄著拐杖比劃了一下,很快便找回了六年前剛來禦鼎山時的樣子——身形佝僂,眼神渙散,就連門牙也隻剩了三四顆,東倒西歪,就像入冬以後掛在殘枝上被凍爛了的柿子!

  “該上山了。”

  他抬頭看了眼山路,自言自語道。話聲一落,已然出現在了數十裏外。

  山路崎嶇,但上山的人走的暢快無比,甚至比起當年下山時還要快了許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