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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顧了之      更新:2020-05-25 17:12      字數:3508
  元賜嫻倒覺得, 這些個玩鬧事,與這位貴主的氣質挺不相符的。

  鄭筠莞爾道:“你不必一口一個貴主,我與你也算見了三回,如此便太顯生疏了,叫我韶和吧。”

  元賜嫻偏頭看她,微有不解:哪來的三回?

  鄭筠解釋:“我聽霜妤說,昨年初春, 是你在漉橋救了她?”

  “是這樣不錯。”

  “那就是了, 當日我也在場。”

  元賜嫻想起來了。當日橋欄邊站了兩名娘子, 她因力不能及,隻拽著了一個。原來落水的那人是鄭筠, 難怪當時瞧見一群侍從下餃子似的噗通噗通往下跳。

  她正作回想, 又聽鄭筠講:“得虧你剛巧去到漉橋, 救了霜妤……”她說到這裏一頓, 見元賜嫻未接話,才笑了一下繼續道,“否則我的罪過便大了, 畢竟當日, 是我主動邀她一道出遊的。”

  元賜嫻覺她這一串話茬拗得生硬,落在自己臉上的目光也是一股濃鬱的探尋味, 當下不大舒服地撇過頭去,牽了下嘴角道:“沒能順帶救了貴主, 是賜嫻之過。”

  鄭筠尷尬地收回目光, 跟著笑了下:“何過之有?何況我也無礙。”

  季夏時節, 餘熱未消,日頭依舊十分毒辣。轎攆上雖懸掛了幔帳以作蔭蔽,卻到底不如屋裏涼快。

  元賜嫻怕熱,根本沒心思賞景,何況這大明宮真正好看的風光都在裏邊,鄭筠卻一直與她在外圍走來繞去,她便更是無趣。倒難為這位貴主還興致頗高地指指點點。

  她一路有一搭沒一搭地回話,等宮人回稟說聖人已下朝,連忙奔了“救星”去。鄭筠也未留她,與她話別便由她走了。

  ……

  元賜嫻跟宮人去了紫宸殿的前堂。這裏是徽寧帝日常起居的地方,碧瓦朱甍,雕欄玉砌,一磚一石都耀目奢靡。

  入殿門後,遠遠就見聖人埋首桌案,似在閱覽公文。下首位置坐了深緋官袍的陸時卿,時不時答聖人幾問,偶爾抿上一口茶,很是閑適的模樣。至於研磨、擬文之類的雜事,好像根本用不著咱們陸侍郎動手。

  元賜嫻第一回曉得,竟還有如此愜意的隨侍法,簡直比帝王過得還舒坦。

  待走近,她看了眼陸時卿手邊的茶甌,發現果真與徽寧帝案上那隻樣式不同。

  一般臣子進不到紫宸殿議事,此人非但朝進暮出,還因特殊癖性,在這裏配備了專門的茶具,真是被縱得毫無章法。

  但徽寧帝瞧上去著實很喜愛這個臣子,聽他說了句什麽,便放聲大笑起來,言語舉止間猶待親子。

  見元賜嫻走近,兩人才停了笑談。陸時卿垂眼抿茶,一副沒瞧見她的模樣。

  她偷瞄他一眼就挪開,向上首行禮。

  徽寧帝請她在陸時卿對麵落座,眉毛挑得老高:“賜嫻方才第一眼瞧的,似乎不是朕?”

  她也不遮掩,笑答:“陛下明察秋毫,賜嫻瞧的是陸侍郎。”

  他聽了大笑,一麵偏頭問陸時卿:“朕這表外甥女,可是可愛得很?”

  陸時卿抬起眼皮。

  元賜嫻在對頭撐腮瞧他,半晌,聽他無波無瀾地道:“陛下明察秋毫,您說可愛,便是可愛吧。”

  他答得不情不願,她卻似乎很受用,衝他眨眨眼:“多謝陸侍郎誇讚。”

  陸時卿撇開眼不看她。

  徽寧帝瞧兩人一來一往,大抵覺得有趣,便幹脆擱下了公文,與元賜嫻話起家常來,先問她父母近況。

  她答:“家母身子康健,家父經上回與南詔拚死一役,新傷累舊傷,筋骨難免不如從前,不過也算歇養得不錯。”說罷愁眉苦臉歎了口氣,“都怪賜嫻,惹出了那樣的禍端,害陛下您寢食難安,日夜記掛。”

  徽寧帝擺擺手:“是南詔欺人太甚,如何能怪你。”

  她像得了寬恕一般,連忙附和:“陛下說得對極了!這個南詔太子實在過分,您說他若長得與陸侍郎一樣俊俏也就罷了,偏卻是那般賊眉鼠目!得虧您疼我,寧願興兵迎戰,也不肯將我遠嫁!”

  徽寧帝見她如此感恩戴德,神情不免自得起來:“不過費幾個兵卒罷了,你是朕的表外甥女,朕不疼你,疼誰去?”

  元賜嫻麵上笑得嬌憨,低頭卻露一抹不易輕察的譏嘲。

  陸時卿不好覷徽寧帝,便覷了她一眼。兩個戲精湊一塊,假情假意得叫他都不忍聽。

  大殿裏邊和和美美,幾番家常話過,元賜嫻又跟徽寧帝講起滇南的山水風光,說得那叫一個生動有趣,活靈活現,到了最後卻猛然一個轉折:“但賜嫻覺得,還是長安城最好看。瞧瞧這兒的屋舍,嚴整開朗,合了最正統的大周風韻,絕不是姚州那處浮於表麵的富麗可比的!”

  這一番欲揚先抑,懸崖勒馬的好功夫,真美到了徽寧帝心坎裏去。

  他心裏邊欣慰,一高興就說:“既如此,朕便下旨,仿照大明宮的樓閣樣式,給你在姚州蓋一間府邸怎麽樣?”

  這哪是蓋府邸,恐怕得造出個小宮殿來吧!如此大興土木,卻真是咱們聖人做得出的事。

  元賜嫻心中生厭,麵上卻不露,一陣喜色過後,很快又是眼底一黯。

  徽寧帝覺得奇怪,斂了色剛要發問,就聽她蹙眉道:“如此自然是好,可是……”她抬起點眼皮子,看對頭的陸時卿,“可是倘使姚州有富麗堂皇的府邸,長安有風流倜儻的陸侍郎,賜嫻就不知該作何抉擇了……”

  徽寧帝一愣之下,大笑起來。

  被拿來與磚瓦作比的陸時卿臉色不大好看。這倆人真當他不在嗎?

  等聖人笑完,她苦著臉道:“這蓋府邸的事,陛下還是容我再考慮考慮。”說著,又嬌羞地看了陸時卿一眼。

  徽寧帝見狀無奈搖頭。女兒家的心思太明顯,他這年逾半百的老頭都覺自己杵在這裏十分礙眼了。

  他沉吟一會兒,跟陸時卿說:“賜嫻離京多年,想來已不記得多少長安風光。陸侍郎今日不必去教泓兒念書了,就陪朕這表外甥女到城裏邊四處轉轉吧。”

  陸時卿麵色一僵。

  元賜嫻微露竊喜,柳眉一揚,得意洋洋地問:“陸侍郎,怎得,您想抗旨嗎?”

  徽寧帝笑了一聲,學她語氣道:“陸侍郎,怎得,你想抗旨嗎?”

  聖人理該不隻一名寵臣,原本也沒什麽好大驚小怪的,但元賜嫻心底正裝了事,一聽這話便聯想到了夢中情形。

  此番進京,除卻六皇子、十三皇子及徽寧帝這三名關鍵人物,她還得摸摸那個所謂寵臣的底細才是。

  她長長“哦”了一聲,試探道:“什麽角色,年紀輕輕竟能坐上高位,還如此受寵?”

  “你好奇這個做什麽?”

  元鈺此前得了消息出城迎她,匆忙之下未用午膳,到了漉橋,見陸家人不知何故堵著她,便來替她出氣,眼下著實餓極,不等她答就道:“走,回府再說,今日你阿嫂下廚,給你做了好吃的。”

  兄妹倆離了漉亭進城去。元賜嫻一路問東問西。

  元鈺被纏得沒法,隻好道:“此人名‘時卿’,表字‘子澍’,十五歲高中探花,得聖人器重,一路青雲直上,入仕七年,如今任門下侍郎,能耐得很。”

  元賜嫻若有所思地點點頭。

  先前聽兄長稱此人為侍郎,她道他或是六部哪處的第二把手,如今聽是門下省裏邊的人物,便知了這一句“陸侍郎”的分量。在大周,這可是個極有分量的官。

  她繼續試探:“我早年離京前,對長安的簪纓世族多少留了印象,不記得有什麽書香傳世的陸家。”

  “陸子澍並非長安人士,出身算不得高。這陸家是東都的望族,雖在地方上也夠排得上號,與京中權貴卻到底比不得。”

  “東都洛陽的地方望族?”元賜嫻重複一遍,“如此說來,陸家祖上或有入京為官者,攢了什麽功績?”

  這不過一麵之緣,三言兩語,怎麽還扯去人家祖上了啊。

  元鈺狐疑看她:“元賜嫻,你給我老實講,打聽這些做什麽?莫不是方才一番來往,叫你對這姓陸的生了什麽兒女情長的心思?”

  她一愣之下嗤笑一聲:“且不說這人脾性古怪,就你那隻黑皮狗,我都敢將指頭伸進它嘴裏,這老大不小的卻嚇得那樣,我豈會心存好感?再說了,”她算了算,“他如今二十二,早該有妻室了吧。”

  “你別說,還真沒有。”元鈺冷哼一聲,“諒你也瞧不上這等文弱書生。你不上心最好,萬莫跟京中小娘子一樣見色起意,一個個對這姓陸的打算盤。阿兄我與他是結了深仇大恨的,你可記好了!”

  元賜嫻見他誤會去了天南海北遠,隻得暫緩此事,撇撇嘴道了句“小心眼”,不問了。

  ……

  長安元府位於城東北的勝業坊。這一片靠近皇城,周邊多達官顯貴的宅邸,都是雕梁畫棟的富麗人家。

  當初元家在勝業坊建府時,元賜嫻的父親尚未建功封王,等封了王便遠遷姚州鎮守西南,留獨子在京。而元鈺隻因門蔭得了個從三品的武散官,並無實職,自然也無建樹。故而元府始終未作擴建,宅廣約二十一畝,在這權貴雲集的一帶不算太大。

  進了府門,元鈺吩咐後邊仆役:“將小黑帶去偏門進。”

  元賜嫻聞言停下,猜到他此舉之意,遲疑問:“阿嫂的身子還是不好?”

  元賜嫻的嫂嫂因兒時一場雪難,落了病根,患上咳喘,多年來始終未痊愈,是萬不可受這等獸犬毛發刺激的。

  元鈺隔著襆頭摸摸她腦袋:“就那樣,從前的事,你不必掛懷。”